夜凉如水,漆黑如幕布般的天空如同染了墨一般,灯火葳蕤,宋迟晚伏在案前,提笔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休书”。
有些事还是先有些准备比较好,就要看谁先踏出那一步,既然他们两人都各有欢喜,何不如一别两宽?
她整个人陷在橘黄色的光晕里,眉目艳皎月,薄唇如点绛,肌肤如同蝉翼般轻薄透明,一头如泼墨般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水润细腻,体态纤细娇弱,拿笔的手指葱白修长。
“君与吾决绝,多情应笑吾,各走天涯,互不干扰,如此便好,望君了吾意。”
简简单单几个字写好之后她便收回笔,纸上是她娟秀端庄的小篆。
她写好之后便让小采把信送给却尘然后再交给景琰。
景琰接到信的时候还在处理政务,他看到信封上两个娟秀的小字“休书”,突然笑了,“这是王妃送来的信?”
“是。”却尘道。
“她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她居然敢休了本王,”景琰二话不说便将那封撕成了碎片,“你去告诉她,本王不同意,不用了,本王也写一封信,你帮本王递过去。”说着便回到案前提笔开始写字。
却尘:“……”
这不是都在一个王府吗?直接当面说不就好了?还要大费周章写信?
算了,毕竟是自家王爷……
“对了,却尘本王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景琰突然抬起头问却尘。
却尘道:“王爷,属下虽然没有丝毫的线索,但是属下总结出了以下几点,第一,那么晚了七七姑娘为何要在王妃的西苑旁边徘徊,难道不该是待在屋里好好休息吗?”
“第二,七七姑娘到底有没有怀孕王爷可以自己找一个大夫为她诊脉就可以立即知晓。”
“第三,属下送王妃回到西苑后有去雨亭里勘察,发现那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且雨亭早年失修栏杆松动,如果真的是王妃将七七姑娘推下去按理说木栏杆也会随之掉下水。”
景琰摆手示意却尘不用再说下去了,他这辈子最恨两件事第一就是有人背叛他,第二就是有人欺骗他。
他硬朗清隽的轮廓在柔黄色的烛光里,水墨的眉毛斜飞入鬓锋利而又浓烈,狭长的凤眸在烛影下明暗晦涩,显得十分阴翳,薄唇微抿,比女子还精致的容颜,却丝毫没有女子的阴柔之气,那凛冽乖戾的气质犹如索命的厉鬼一般。
“王爷……”却尘每次看到景琰露出这样的表情就特别害怕,因为只有在景琰杀人的时候才会有这种表情……
“无碍,你先退下吧。”景琰道。
“是。”却尘闪身瞬间不见了踪影。
清晨宋迟晚就收到了景琰的回信,展开后上面写着:“本王不批准”五个大字,笔顿锋利,犹如峭壁松枝,强劲有力。
她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她提起裙摆跑到东苑门也不敲就直接推门进屋,景琰正坐在案前提着笔写着些什么,看到宋迟晚他也不抬头继续写着。
“王爷,你如果真的觉得是我害了你和七七的孩子,那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走?”宋迟晚问他。
“很简单,你为本王生一个孩子。”景琰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她。
“但是……但是真的不是我推七七下去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错愕地看着景琰,为他生一个孩子,那就是说要和他同床共枕……
“本王说过,本王不批准,”景琰道,“和离,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怎么可以……”她双目含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可以反悔呢?”
“那在王妃眼里,本王是君子吗?”景琰反问她。
“你既不爱七七,也不爱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她瞪着他。
“爱为何物?本王只知道本王的东西,决定权只在本王身上,”他话锋一转,“哦,对了,今日不是本王三弟的成亲之日吗?要不要本王带你去,本王的王妃?”
宋迟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扯着手腕往外走,他对外面的却尘道,“却尘,备车。”
“你放开我,疼……”他的力气很大,她疼的眉头皱起,挣扎着想把自己的手扯出来,结果却被他一下子抱了起来。
“我不去,我不要去,放我下来……”她像一条濒死的鱼在他怀里扭动着,但是他的力气对他来说比挠痒痒都还不够。
景琰抱着她上了马车,一股清香沁入他的鼻尖。
马车很快开始动了起来,缓缓向前驶去。
“别动,本王就是带王妃去参加我三弟的婚礼而已,再说了,新娘子可是你林翘姐姐,你不是也很想去吗?”景琰道。
宋迟晚大气都不敢出,“但是我只想一个人去,王爷政务繁忙,为何不去好好处理?”
“这点时间本王还是有的。”景琰道,他把她放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宋迟晚一沾到旁边的位置立马开始整理自己的妆容,理着颊边散落的发丝和歪斜的衣襟。
“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景琰看到她正整理着头发和衣服冷笑道,怎么平时不见她这样,来见他的时候总是穿的平平淡淡的,也不会刻意注意自己的妆容。
“王爷就是这么看我的,对吗?那为何不早点分开,分开了就都解脱了。”她道。
“你觉得本王会放你走吗?”景琰不怒反笑,“不过,很可惜的是三弟他已经结姻了,你离开本王,你就无处可去。”
“没想到,堂堂永安王居然还存在着这种陈旧迂腐的思想,盛泰早几年就有女子经商成功的无数例子,由此可证明女子也能像男人那样养活自己。”宋迟晚义正言辞道。
呵,陈旧?迂腐?她居然敢这么说他,不知道是谁被人陷害还百口莫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明明都已经及笄了还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似得,去经商?怕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吧。
“是吗?本王倒是很期待,看看妃怎么养活自己,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景琰笑。
宋迟晚:“……”
她抬头狠狠地瞪着他,欲语未出,最后发出一声重重的鼻音将头偏向了另一边。
马车很快就到了景安王府,她在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了炮响和乐器的声音,夹杂着热闹的人声。
景琰拉着她下了马车,一抬眸就看到了一身喜服的景凌,还是那样,温润尔雅,有如清风明月一般,干净不染一丝纤尘,好像他不管穿什么身在哪里永远都是那种不染纤尘,与世无争的感觉。
“三弟,恭喜恭喜。”景琰笑道,拉过旁边愣愣的宋迟晚,“晚晚,还不恭喜三弟?他可是娶了你林翘姐姐。”
“恭喜三王爷喜结良缘。”她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景琰刚刚叫她晚晚?
景凌看了一眼宋迟晚目光便转向了景琰道:“谢二哥,二嫂的祝福。”
“听闻,三弟从前与晚晚来往甚深,不知确有此事?”景琰道。
宋迟晚突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手指微微发抖。
“王爷说笑了,我和二嫂不过只一面之缘,怎么可能会来往甚深?”景凌说的风轻云淡。
宋迟晚身体微微晃了晃,差点没倒在景琰肩膀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转过头看着景琰,景琰正对着她笑,仿佛在嘲笑她,嘲笑她的自作多情,嘲笑她愚蠢无可救药。
阿润……
景凌道:“还请二哥和二嫂上座,品尝佳肴。”
“不用了,我今天还有事要做,就和晚晚先走了。”景琰搂着宋迟晚准备上马车。
“那三弟恭送二哥二嫂。”景凌在他们身后作揖。
“怎么样?王妃,”马车里景琰坐在她对面,“作何感想?”
“你如果想嘲笑我就笑吧。”宋迟晚淡淡道,对于景凌她早就放弃了,可能就在她嫁给景琰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心了。景凌是她跨越万水千山,也无法再触碰的人。
“本王不是那种人,只是想告诉你,留在本王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景琰道,“心里不要老是想着别人,至少本王会让你安稳地渡过一生。”
“所以?王爷是打算囚禁我是吗?”宋迟晚冷笑,“但是王爷,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屈服于你的,拿别人的生死来威胁别人的人,真的很卑鄙。”
呵,她居然说他卑鄙?
景琰一把将她扯入怀里,低头看着她,“王妃若是有本事就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为什么她有时候总是像长了一身反骨一样?有时候又会可怜兮兮地向他求饶?
“原来堂堂永安王喜欢威胁别人吗?”宋迟晚笑了推开他,独自在一旁坐下,她伸手撩起马车的窗帘,外面阳光正好,一些细碎光芒洒在她明媚的脸上,整个人显得异常娇柔,肌肤如同禅意般轻薄,路上行人匆匆,隐隐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小吃摊上飘来一阵阵香味……
这是她所向往的,以前在宋府虽然宋重行不经常让她出门,但是她还是会和林翘白御然他们偷偷翻墙出去玩,每次都吃一嘴油回家,一看就知道偷偷跑出去玩了。
但是进了永安王府后,她总觉得自己仿佛进了一座笼子,一座精致牢固的笼子。
笼子有很多种,一种看得见摸得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
她或许是后者,有人在她身边建起了一座无形的笼子,逃不出去甚至感到无法呼吸。
景琰看见她眸子泛着光,这是她不常见的模样。
“原来在王妃眼里,我是这样的人?”景琰遁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有一堆孩子围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人,不过马车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可从未说过这种话,这一切都是王爷自己所造成的。”宋迟晚立马否认了,她低下头趴在了马车的窗沿视线一直落在窗外的事物上。
回到王府后宋迟晚先景琰一步下了马车,步子走的很快。
景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对旁边待命的却尘道,“去,现在去一些糖葫芦回来,越多越好。”
“是……”却尘疑惑地看了一眼景琰,王爷不是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吗……不是刚和王妃从外面回来吗?又怎么了?
却尘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去街上买糖葫芦。
“这……这些全部都要?”卖糖葫芦的老伯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却尘,有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靶子上至少还有三十多根冰糖葫芦,往后退了几步。
“是……是的。”却尘也不知道景琰说的越多越好是多少,那他也只好全部买了咯。
“这……甜的东西吃多了容易牙疼,公子三思啊。”卖冰糖葫芦的老伯语重心长道。
“这些够了吗?”却尘从兜里拿出了两个银元宝。
老伯立刻两眼放光,接过了银子道,“够了够了,绝对够了!”还多了呢!
就这样,却尘扛着那插着三十多根冰糖葫芦的糖葫芦靶子回到了王府。
“王爷,您要的冰糖葫芦。”却尘双手奉上。
“做的不错,”景琰嘴角微勾,他伸手取下一根冰糖葫芦,轻咬了一口入嘴后神色立马变了,“真难吃,酸死了……算了,拿去给王妃吧。”真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吃的,酸的掉牙,哼。
看着景琰黑着脸远去的身影,却尘取下一根尝了尝疑惑了,哪里酸了,这不是挺甜的吗?
“这些……都是王爷叫你拿来给我的?”宋迟晚看着那三十多根冰糖葫芦有点头疼。
“对,王爷亲自吩咐的。”却尘道,眼神一直偷偷瞟着宋迟晚旁边的小采。
“那就替我谢谢他吧。”宋迟晚道,“小采你送送却尘。”
“是,小姐。”看着小采欢天喜地跟了上去,宋迟晚头更疼了。
她看着那三十多根冰糖葫芦若有所思,这景琰又发什么疯?难道他下毒了?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只为了取她的命。
她取下一根咬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和她以前的吃的味道一模一样,难道是在那个老伯那里买的?
她又吃了一根后,让人去把剩下的分给了院里的丫鬟,她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放在那里也坏了也是浪费。
一阵风过,树影摇晃,正躺在西苑主屋屋顶小酌的景琰看着正坐在院子里吃糖的宋迟晚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嘴角微微上扬,将手中的酒壶放在一旁身体往后靠去,透过头顶茂密的枝桠看着蔚蓝的天空飞过几只青鸟闭上了双眸,偶尔吹来几片绿叶落在他身上,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射在他白玉般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扇子在眼底留下一排阴影,如同勾勒的五官在日光里仿佛去掉了平时的锋芒。
他就那么躺在那里,不知道她发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