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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秋天的变奏——八十年代中年男女的情感世界(2)

我无法开中药铺,把洋洋大观的破碎型家庭,一包、一包地摊开在柜台上。尽管呈多向性,但从总体性说,无非是两种类型:必须破碎的和不该破碎的。

这是一篇题为《醒梦》的自述,发表在上海的《现代家庭》上。摘要如下——我遭遇的,也许是迟早要遭遇的,可我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丈夫执意要调房,他三天两头跑调房市场,只是久久没有着落……于是,有个衣装着意修饰过的女人常来找他,因为她也要调房,他们常互通信息。

一天晚上,那女人又来到我家,凄凄惨惨说她丈夫不准她回家,眼下她已无栖身之地了,夜晚对她来说是那么可怕。她只想找个地方,能坐也行。

“就住我家吧。我们让儿子睡在沙发上,阁楼上的床让你睡。好吗?”

最后,我征求丈夫的意见,他欣然应诺了。

一晃过去半个月了,她没有给我添麻烦,星期天她还替我洗洗烧烧的,很热乎。在我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我了解到了她的不幸。她丈夫嫌她已年近四十,徐娘半老,再没有他所欣赏的女性风姿,就与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好上了,且已在他们家中同居,因此离婚手续正在办理,只等将原住房一换为二了。

我由衷地同情她的被抛弃。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碰上像她丈夫那样的男人。可是,我竟没有搞清她究竟是怎么与我丈夫结识的,我好像也没有探寻的兴致。我对她除了同情,还是同情,就因为我觉得她尝到了女人最大的不幸。

一个久雨之后的艳阳天,我换洗了家中所有该换洗的东西,实在太累了,就早早上床安睡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噩梦把我唤醒。往日,我只要碰到丈夫的身子,就会很快镇定下来,梦毕竟只是梦。这回,我的手失望了。怎么我是孤单单一个人睡在床上,他呢?

我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阁楼上早已传出了他那雄性生物的喘息声。我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怎么会呢?

我怎么也没想到与我同床共枕了十余年的丈夫,会这样不尊重我们的夫妻之情,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对这样一个长我四五岁并不漂亮的中年女子如此倾心,以致冒“妻离子散”的风险。莫非他觉得生活太平淡了,想丰富些色彩?天哪!我预感到了明天将会发生的一切。那个我曾经精心构筑的窠,将不再有什么温馨,一场感情的磨难,正向我迎来……

平日里我一揽全家杂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他则坐享其成。我对家中的一切倾注了全部的爱。十多年走过来了,我突然发现与我同行的是个陌生人,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目的地与我的是否一致……

他又偷偷地回到我的床上,悄无声息,做贼好像已是训练有素了。先前我可没发现他的这一特长。

我没有出声。我怕惊动了邻居,深更半夜的。直到儿子上学去了,那女人上班去了,我才问他:

“晚上你到阁楼上干什么去了?”

“我们离婚吧。”

他的答词冷静得可以。好像我是问他上菜场买些什么,他只要答上青菜黄瓜之类似的轻松自如…

“理由呢?”我强按住激动。

“她更像女人,我更愿与她在一起。”

“我不像女人?我们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你今天才发现我不像女人?”

我气糊涂了……

从那天晚上起,那个女人再也不登我家门了,大概是他向她通了讯息。也是从那天晚上起,他不再与我同床共寝,阁楼成了他的天地。只要他不提离婚,这么过一辈子我也愿意,总算维持了一个完整的家。

然而,我病倒了。我总要对他的行为有所防范,总要为他的行踪牵肠挂肚,好累啊!

为了维护这个我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家,也为了别的我自己也说不清的缘由,我去派出所,去居委会,去他的单位,去他和她可能同居的处所所在的派出所居委会邻居家……我得到了广泛的同情和声援。虽然体力疲惫,但我拥有了精神力量——

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我这一边,而指责他们的不道德。

躺在床上,我的眼前不断出现一张张同情的脸。但我突然间觉得自己是无比的可怜。我究竟乞求什么呢?难道我没有他便活不下去了吗?我其实并不真的需要他,因为在感情上,我并不依恋他。我只是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似乎是嫉妒——在支配着自己的行为……

也许我该以自己的感觉选择自己的行为方向,而不是时时去感觉他的或别的什么人的感觉?既然他的心不属于我,我何苦把他牵挂?我本来就是我自己的。我的生活本该由我自己来调遣——我刚刚顿悟——另一种类型也是家庭必须破碎的,但夫妻双方的心灵却终于沟通了。一位女士作了如下的自述——

我们是大学时的同学。我们相识在毕业晚会上,尽管专业不同,可在交谈中我们都有一见如故之感。毕业后,他被分配在远离家乡的位于东海之滨的某船舶研究所,我作为文科高材生留校任教……

离报到还有一段时间,我们频繁交往,很快恋爱起来。在送他去东海之滨的那个晚上,我好奇地问他爱我什么?他回答说:“你文质彬彬,稳重高雅,定会是一个贤妻良母,而不会是骂街的泼妇。”我的心里,忽然掠过一种失落感。原来他并没真正了解我,喜欢的仅仅是我的外表。但我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挑剔,有了爱,就会改变一切,就会拥有理解和幸福。在爱情上过于清醒,反而得不到爱情。

新婚蜜月,我随他一同去他所在的船舶研究所。到他的住地已是晚上了,我疲惫不堪想早点休息,可他硬要拉着我去宿舍楼同事家中一一拜访。每到一家,他都要侃侃而谈,把我搁在一边,不时流露出希望别人对我有一番评价,直到得到满意的结果时,才满足地离开。我仿佛成了他的一件工艺品,身不由己地由他在他的同事中炫耀,自然他也在向我显示自己有不错的人际关系。几天以后,他的两位同事送来同一时间的两种影剧票让我们选择。一种是近期才上演的香港武打片,一种是上海轻音乐团来此地演出的音乐会。我从小就喜爱音乐,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享受的机会,可他却对武打片更感兴趣。我说:“那好吧,我们各取所需。”

他的脸沉了下来:“你一点不给我面子!”

为了爱,我做了让步,随他一起去看武打片。至于是什么内容和情节,我一点不知道,我为没去听音乐会深深地后悔,一种说不出的苦楚,令我内心感到压抑和悲哀……

不能说他不爱我,早晚给我端来牛奶,几声咳嗽就忙为我找来医生,吃什么饭菜也以我的口味为主……这些细微的关怀和体贴,是好多做妻子的很少享受到的。我是不是对爱情太苛刻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们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鸿雁传书是我们唯一的感情寄托。好多次,我都想在信中向他倾诉心里的苦恼,可常常被他来信中那炽热的爱溶化了。我唯恐这爱会失落,同样将无限的爱恋回报给他。于是,彼此都苦苦等待着每年一次的那激动人心的相聚。

第二年暑期,我去他那里,正遇上他们部里的一位领导来研究所检查工作。他受所领导指派,整天陪伴接送,我孤零零地被扔下了。那天,他一位很要好的同事的妻子来看我,无意之中对我说:

“你那位也真是的,所里已经派人顶替他的工作,让他陪你,干嘛不和久别的妻子快活快活?”

我无言回答,只觉心里一片冰凉。他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一年就一次相聚啊!

我感到,他是在有意回避我。尽管我们相见时有亲吻拥抱,可过后却找不到轻松愉快的话题交流,那气氛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其实,仔细想一想,我每次来,也不过是在尽一个妻子对丈夫的义务。完成后,不是也时常想离开吗?!

第三年我没有去他那里度假,他竟回来了。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话也更少了。看得出来,他同样也在忍受感情的煎熬。分居两地,使我们更加注意自己的名誉,不敢去交朋结友,更不敢去表现自己的情感。为了信守婚姻合约,我们人为地将自己年轻的心和热情禁锢起来,这种精神的苦闷,怎么叫人不瘦?可是在一起,又是那么别扭,别说没痛痛快快地笑过,就是谈话,也不知说什么,唯恐对方没有兴趣……

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错,或者是我们本无缘?

我们谁也不愿意先提出分手,因为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婚姻。为了初恋时的爱,为了不伤害对方,于是带着这沉重的爱,过了一年又一年……

就在去年夏天,我们都开始了思索。那天在海边散步时,我们终于拂去了笼罩着我们婚姻的迷雾,开始了理智的心灵交流。没有顾忌,反而更加真挚,更加直率……

我对他说:“我一直在压抑自己的个性顺从你,是因为害怕失去你,其实,我们当初相爱,只是一时的感情冲动……”他也承认:我们仅仅是为了珍惜美丽的初恋才结婚的,却忽视了对婚后生活的调整和理解。他还告诉我,原本只想我成为贤妻良母,没想到我在各方面都丰富于他,于是只好少说话,担心我发现他的贫乏看不起他。

我们都承认:当初我们不懂得爱,但又装着爱的样子,拴住两颗不断成熟却又并不相爱的心。原来我们都在欺骗自己,都只是为了在各自的心目中保持初恋时完美的形象,才忍受着苦不堪言的婚姻煎熬……

寻找了五年的今天,我们才明白了爱的真谛。我们好高兴,好激动,同时我们在亲切的交谈中提出了分手。当我们在我起草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两人的名字时,我们都感到冲破了心灵与心灵之间虚无的欢欣,都体验到了精神与精神交合的幸福。尽管我们不再相爱,但我们都预言:我们今后会走向爱的赤诚……

第三种类型是,家庭本来可以避免破碎的,但却像撕一张发黄的照片一样,哗啦一声破碎了。

如果说前面一种类型是80年代中国人精神文明水平进步的反映;那么,这一种类型常常是眼下中国物质生活水平尚低下的结果。

在不少的家庭里,钱财问题成了夫妻争吵的一条导火线——

丈夫把本月的工资交到了妻子手里,妻子一点数,脸一下沉了下来:“怎么又少了20元钱?”

“大哥的孩子过几天结婚,我送了20元。我送得是最少的,二哥、大姐他们……”

未及丈夫说完,妻子道:“上个月,你少拿了30元钱回来,说是你娘病了。这个月,又冒出来个大哥的孩子结婚。你自己说说,咱家的日子还要不要过?”

丈夫抗辩道:“你可以对你家做白眼狼,我可做不出。别惊惊诈诈的,存折上不有二三千元钱吗,这日子怎么过不成了?”

妻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好啊,我是白眼狼,你是活雷锋!你怎么不满街撒钱去?孩子做梦也想一台大彩电,我是抠,不抠这彩电会从天上掉下来?你自己摸摸良心想一想,每天早上,你和孩子吃的是街上买的油条豆浆,我吃什么?一碗隔夜的剩饭,开水泡了,豆腐乳戳戳,大头菜过过……我这边抠出来,你那边往你家里送。依我说,你家里哪个张开嘴,不跟狼一样?”

丈夫一个耳光重重地甩过去:“真他妈的反了你!你敢骂我娘,骂我哥哥?”

妻子嗵地一声跌倒在地,随即眼泪夺眶而出,还有那凄厉、瘆人的哭声:“姓孙的,你打我不算本事,你有种今天就把我给杀了。你杀吧,只怪我是头卸了套的牛哇。你杀吧,只怪我是只下了竿的猴哇……”

丈夫的脸颤颤地直抽,怔怔地站了一会儿,随即扑过去,一把揪起她:“你他妈的真是个地下打得了滚、当街脱得了裤的悍妇,老子实在受够了,走,我们现在就办离婚去!……”

家务事,更成了夫妻争吵的一条导火线——

星期天下午,丈夫正和儿子在客厅看《正大综艺》节目。在卫生间洗衣服的妻子喊:“亮亮他爹,快去煤气站换罐气来,再不去,煤气站就得下班了……”

连喊两遍无人应,妻子走出卫生间,向丈夫喊道:“喂,你这是怎么啦,耳朵里塞了猪毛?再不去换罐气来,晚上就得喝西北风了!”

丈夫脑袋都未转,呷了一口茶:“加了两个星期天的班,好容易今天休息,你让我悠着点行不行?”

妻子急了,一下走过去,满是肥皂泡的手“咔”一下关了电视机,杨澜那张纯情而又生动的脸庞的大特写,倏然消失了,丈夫的遗憾未及升上来,亮亮先喊开了:“我要看电视!我要看电视!”

丈夫趿上拖鞋,冲过去,开了电视,还好,杨澜的大特写还在。未等他坐回去,妻子“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你加了两天班,鼻子就插在脑门上哪?老娘哪天不在加班,上完班回来就得伺候你们爷儿俩。亏你还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亮亮要看,你也舍不得走,你怎么不跟儿子一起去马路上滚弹子去?”

丈夫火了:“老子今天就是不去换煤气罐!你给我打开电视机……”

妻子扁起嘴冷笑一声:“你今天敢不去换煤气罐,我就敢把这破电视机给砸了!”

亮亮的一双小眼睛,在爸爸、妈妈之间转得似雷达一样……丈夫触到了儿子的目光,整个脖子陡然红了,似酷暑中起了痧一样,声音也陡然高了几度:“你开不开电视机?”“就是不开!”

妻子双手一叉腰,俨然如一堵挡风的墙。“叭啦”一声,丈夫将茶杯摔在地上。妻子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那台黑白电视机,就要往地下砸。丈夫顾不得趿上拖鞋,光脚跑过来拦住。

妻子嘲笑道:“摔呀,摔呀,怎么不摔哪?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哩,哪个男人像你这样?”

丈夫气得头发都立起来:“好,你看上了哪个野男人,你就找他去,我们离婚!”

妻子的额角暴出一条条青色的血脉:“老娘就等你这句话哩,离就离,不离是龟孙子!这年月,在马路上随便找个男人,也比你强,至少不会将老娘当洗衣机使……”

这是怎么啦?为什么人们都像吃了火药似的,个个火气如此大?生活中难事是不少啊。

坐车挤。在北京,如果折成时间计算,北京在职工人平均有54个工作日泡在了车上。在上海,碰上堵车,一堵就是半个钟头,甚至一个钟头。好容易挤上去了,你走不得,下不得,动不得,活生生一个大活人被嵌进一道肉墙里。若是冬季,还好受些。若是苦夏,人温,车温,那挤进车内的炎炎光线也长了一排细碎的利牙,咬得你的脸上、手上、肩上,火辣辣地生痛……

去商店买东西,也不容易。有进门便如沐春风的,可更多的是你还未到柜台边,那柳叶眉、卧蚕眉、扫帚眉下的目光嗖地便压向了你,让你觉得自己仿佛不是来这里买东西的,而是来偷东西的……

回家又挤。一个四合院常住五六户人家。一幢宿舍楼的过道,塞上了十几、二十个没有墙的厨房。拥挤的住房无家庭的恬适可言,更难有个人的隐私。一人有事,人人知晓。在这里,有彼此照应的,以敦厚、温馨的人情来化解这空间的狭小;可也有彼此乌眼鸡似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少不了“鹅争狗斗”,或者是谁家又多占了几寸地盘,或者是谁家多用了一会儿公共水龙头,或者是已谈恋爱的弟弟催大龄的姐姐速去嫁人,或者是要娶媳妇的儿子劝孀居的老母再做冯妇……说到底,十有八九,皆是冲着生存空间的争夺。

医学界人士注意到了:拥挤环境下的生活,会给身体健康带来一定的危害。人们互相干扰,碰撞,再加上往来车流、物流、信息流的频繁,会使人产生心理上的极度紧张。紧张状态的时间长了,会令人感到烦躁,头痛,头晕,血压增高……

人们却常常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