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你知道妻子的心在漂泊吗?
你以为你并不愧对这个家庭,并不愧对妻子。
如果你是一个工人,你总是牛一样的在厂里干活,齿轮一般勤勉地转动在自己的岗位,并期待和众多的齿轮一起,转出厂里更多的经济效益。每天回到家,你都是一身油花,那双粗糙得似板刷的手,得用肥皂洗了又洗…
你总想别人家有的,自己家也一定要有。你存下的钱真是一张张都带着汗溲味的。终于精卫填海、女娲补天似的,一年年过去,电视机有了,电冰箱有了,洗衣机有了……虽难开风气之先,也没有落时尚太后。虽远不及一些暴发户家庭的满堂奢华,但实用,且看起来心里实在。
你还总想孩子能得到最好的教育,犹如小时你给孩子喂热乎乎的奶水,现在你把自己这辈子未网的梦做在了孩子身上,你买电子琴,送孩子去少年宫美术学习班。新华书店里,只要是孩子看上了的书,你不问价钱。为此,你和千千万万的父母,将多少出版社养得腰肥膀粗……
你还会想到妻子。看到大街上走着的女人,好似20多年前每个人的胸口都佩一枚毛主席像章,今天多少人脖子上垂着一根金澄澄的项链,手指上是一枚、乃至两枚同样金澄澄的钻戒,你会觉得自己委屈了妻子。为此,你期盼星期天一样地期盼加班加点,或者下了班能去外面揽些活。你还勒索自己的欲望,抽一元钱以下的一包烟,喝三元钱以下的一瓶酒。除了过年节,或走亲戚朋友家,你尽量穿工作服……
你没有什么癖好。要有,也就是打打扑克,摸摸麻将。主要是消磨时间,但也不妨来点小刺激,比如五分钱、一角钱一个子。输了,不至于太懊丧,乃至在妻子面前交代不过去;赢了,也能为明天的饭桌上添盘菜……
也许,你有时会和妻子拌拌嘴,甚至动起手来,但这多半是在你心气不顺的时候。家就是吃喝拉撒睡的地方,外加心气不顺可以出气的地方,否则在外面憋着,在家里又得憋着,岂不憋死?再说“骂是疼,打是爱”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一般人你会跟他吵去?两口子的事,白日里彼此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晚上还不是睡一个枕头?
你以为别人的家庭,大抵都这样。彩电有不同型号,电冰箱有单门、双门,孩子读书会有争气、不争气的,但老老实实的人,老老实实地过日子,都跑不了这种活法。
如果你是一个知识分子,你总想为国家,千方百计的将被十年动乱掷去的宝贵岁月给拣回来——
你讲课,努力让每一节课都吸收当今人类已取得的思想、文化、科学技术的最新成果。学生们听了,情绪不会像一度疲软的市场般疲软,而是在你话语所编织起的一面越拉越紧的大网里,扑簌簌地跳起一颗颗激动不已的心。
你设计厂矿、大桥,或是高楼,奋力使手中的蓝图具有80年代的风格,80年代的水平。在鉴定会上,你衷心地发射出一枚枚谦虚的“飞毛腿”导弹:你强调上级部门的领导,集体的智慧,还有众多部门的合作。但是,你将看到这样的场面,与会者对你的好评,甚至震惊,崇仰,也发射出一枚枚更具威力的“爱国者”导弹,打碎了你的自谦;
你创作,尽力使在这之前的每一部作品都变得暗淡无光。经过岁月的无情筛选,在一百年后的北京图书馆里,人们或许能翻到你的名字,同时发出感叹:“原来上一个世纪的人们这样生活,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忧乐……”
为此,你从未在12点钟前睡过觉。即使你睡下了,但你满脑袋的想法却似咄咄逼人的萨达姆,剑拔弩张的布什,闹得你通宵失眠。在举国抛进“亚运热”的时候,你不热,相反,你还降到了冰点,因为你的研究课题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满城争说《渴望》的日子,你不说,你正带一个小组去大江南北搞市场调查,你只渴望经你设计即将投产的新产品,能启动起消费者的消费渴望……
可能你一天要抽一两包烟,仿佛日子是用一根根香烟串接起来的,乃至你的妻子走近你身边,就要皱眉头:“你那片肺上,少说也能刮下半斤烟油来,你自己不想活了,可也得让我和孩子活!”
因为在家熬夜,在外奔波,你还一脸烟色,颧骨高耸,头发高耸。无论脸上的肉,还是身上的皮,都绷紧得似一面鼓,几乎有了豆芽菜一样的苗条……
太阳的存在,并不影响星星的发光。事业对于你是第一位的,并不一定意味你忽略了家庭和妻子。如果她也是知识分子,或是她当初看上你,首先就因为看中了你的才华,你认为她会理解这一切,承受这一切。而且,你的“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如果她不是知识分子,或是她与你结合正是知识遭贬斥、被放逐的年代,你认为随着社会对自己价值的日趋肯定——副教授。教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人民代表。政协委员。还有,自己的那一本本仪仗队般整齐排列的书,一件件让四面八方趋之若鹜的发明专利……
都将会不断扩大自己家庭的生存空间,不断提高自己家庭的生活质量。她也许不知道培根为何许人也,但活生生的现实,却会从社会学、经济学的角度,让她熟知培根的一句名言:“知识就是力量。”
你不在意妻子的那张嘴,即便她变得像豁牙落齿的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你也宽宏大量地笑笑。你同样不在意妻子的那颗心,即便她的心忧郁得拧出一场雨来,你也以为她的心室里,即使有些微风疏雨,但一过去,还是暖暖的秋阳……
你充满了自信,比上虽然不足,比过去、比下却绰绰有余。你不信她能跑出你已经缔就的生活格局之外去。也许,你有时也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孤独,你仍无暇去陪伴她,因为你早已习惯了孤独。你所有的创造,几乎都是在孤独的情态中进行的,整个闹腾腾的世界远去了,只有一盏台灯伴着你,伴着孤独的砥石在不断地打磨出你脑海里创造的火花来。你认为她的肤浅的孤独,必须服从于你的深刻的孤独。
你认为天底下的男男女女,大抵总要抛弃花前月下的那份梦幻,公同临湖长椅上的那份缠绵,而扎扎实实、艰艰辛辛地走进人生的中年、老年……
丈夫啊,也许你妻子的心确确实实在漂泊——
如果她是物质化的女人,你以为自己大抵满足了她的物质欲望,可当今眼花缭乱、魔术般的生活,却能将一个人原本鸡膝般大的欲望,迅速地膨胀为气球般大。你在外面揽了几个月的夜工,兴冲冲地扛了一台洗衣机回来,用了半个月,她感慨地说:“要是台全自动、不要人动点手的,那该有多好!”你十几年来一直对她隐瞒,这两年才敢“出土”的在台湾的大伯,给了她一条金项链,喜滋滋地过了半年,她一再盯着你写信:“要你大伯再给咱一个钻戒、一副手链,下次就带来……”你这个月多发了几十元奖金.星期天你领着妻子和孩子去酒店喝早茶,坐在豪华似水晶宫的餐厅里,看着身边一对对流光溢彩的男男女女,她幽幽、酸酸地说了一句:“看看人家过的日子,我们真像活在地狱里。”差一点,让你晕了过去。
如果她是精神化的女人,她的日子一度被尿布、奶瓶、入托证、成绩单……给塞得满满的,但孩子一旦犹如小鸡急切地挣开母鸡的庇翼般长大了,她的精神渴望也随之苏醒。尤其是面对当今排山倒海的电视、多如牛毛的文学刊物、生活刊物所组成的“多国部队”的狂轰滥炸,她时常因某篇小说而浮想联翩,因某个画面而心旌摇曳,因某种长期处于昏蒙状态的东西被揭示而面潮耳热……她的精神渴望,更似雨后大森林里的蘑菇般疯长!她终于有一天会生出第三只眼睛,在它的目光下,也许你被看成自我扭曲,自我膨胀,你所追求并引以为自豪的东西,被视如过眼烟云,甚至她会生出某种恨意来,隐隐也觉得非要干出点什么,才能解脱这一恨意……
如果她是个物质化又兼有精神化的女人,也许她的欲望便在两极之间疲于奔命:和发了财、出手对妻子也慷慨的丈夫相比,你显得寒酸;和事业有成、妻子也随之声名远播的丈夫比,你显得落魄;与除了上班就泡在家里为妻子解乏破闷的丈夫比,你显得冷酷;与尽管三天两日在外,每次回来却拎有让妻子喜笑颜开的东西的丈夫比,你显得窝囊……
而且,你真有钱了,她会感觉自己只是个房间里摆着的花瓶;你真有名了,她会有难以走出金字塔那漫长阴影般的压抑;你离太近了,她会因太熟悉你而觉无聊;你远离她了,她会因渐感陌生的你而生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