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念道:“王已定于下一个太阳年的新年,迎娶努比亚公主答依俐……为妃。”
我看着尼罗河水泛起的波浪,任河风吹在脸上。
1
在底比斯,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虽然说这里名义上是我的地盘,可是我却没有多少真实感。亚莉说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那段记忆我可没有,而且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也很正常,并没有人觉得我对这里的陌生有什么不应该。毕竟我更多的时光是在孟斐斯度过的,这里对我来说,更多意义上是异地,而非故乡。
这里的大小官员都很识相,对我不敬等于砸自己的饭碗,而且还有可能丢掉自己的脑袋,他们这些人当然不会那么做。古埃及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落后,户籍制度已经很完备,虽然不可能像现代那样每个人都有身份证登记在案,但是他们城中划区,城外聚民成村,对奴隶的管理也很严格细致。我只是熟悉了一下,了解情况。穿越小说中通常出现的主人公到古代后所进行的大改革、大发明,可没在我身上出现过,我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力,造玻璃、烧水泥、搞印刷、倒腾火药……那些我通通不会。
其实仔细想想,我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同他人的争夺、倾轧中消耗了,用来建设的力量远不如用来破坏的力量大。
我看着眼前这个执政官,才刚刚年过三十,可是不管和那个放荡不羁的老男人比,还是和西奴耶那个正当壮年的叔叔查库特将军相比,他都显得太疲惫虚弱了。我一问才知道,他家里娶了近二十个妾……唔,了解了。
亚莉忍着笑,直到那人走了之后才说:“真是的,这家伙一点儿都没变……”
“咦?亚莉你认识他?”
“是啊。以前我还在底比斯宫里做女官的时候,他就在执政官手下做事了。现在他也升上来啦,可是当年的脾气一点儿都没有改。那会儿他就经常悄悄地给宫中侍女传情诗、递东西,大家都知道。”
我们八卦了一会儿,亚莉说:“对了,孟斐斯有信过来,公主现在就要看吗?”
“有信?会这么快?”
“用鹰隼送信,还是很快的。”
我把信拿来,其实不算是信,就是很小的纸条折好卷起来的,上面能写的消息不多,只有两三句。
是小曼的亲笔,我认得他的字!
上面写着:“姐姐你身体好了吗?你这次意外我担心死了,幸好你平安无事。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得厉害,胸口都觉得难受。”
我笑笑,但是一扫到下一句话,我就乐不出来了。
“答依俐被安苏娜所伤,父王留她长住,情形不妙。安苏娜已经被遣到后宫偏室住了。你尽早回来。”
亚莉问我:“公主,公主?怎么样?”
我把纸条递给她,亚莉匆匆看过,脸色也变了。
“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回去。”
亚莉说:“公主,你身体刚刚……”
“再不回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小曼虽然是王子,可是他对于后宫的事情太无力了,根本插不下手。还有,下毒害我的人,不知道现在又要折腾什么花招呢,如果把脑筋动到小曼身上,叫她得了手去,那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亚莉马上说:“是,公主,我这就去收拾打点,吩咐备船。”
侍女们将晚饭呈上来了,是按我吩咐做的美味的菜团子。我坐下来把菜团子掰成小粒,一点点喂给小金吃。它真是乖巧听话,亚莉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现它居然是只活的小蛇呢,还夸了一句这镯子真是精致漂亮。
“好吃吗?”我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柔声地和它说话,“等回了孟斐斯,我让人给你做奶点心和米糕,那东西可是很难得的,你以前应该没吃过,一定会喜欢的。”
小金蛇自己伸过头去,在杯子里喝了两口果汁。我笑眯眯地摸着它的头……
答依俐……这女人实在有些棘手。而父王……
我真的很纳闷,他就这么迷恋美色吗?努比亚明明意图不轨,巴不得分裂埃及趁机壮大自己,这些消息我相信宰相已经收到并且告诉了他,可他为什么就是置之不理呢?难道他真的被那个女人的迷汤灌晕了吗?
我以前听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现在看来应该倒过来,该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才是。
我把掰碎的菜团子放在手心,让小金蛇自己叼着吃,它的饭量不大,大约吃了三分之一个团子就饱了。我只吃了一点水果,烤肉根本没有去动。
给我下毒的人,我心里是有数的,直接下手的应该是我宫殿外围的侍女,贴身侍女们一不留神,很容易被钻空子的。至于幕后指使的人是谁,我简直不用考虑第二个人。
安苏娜和我已经成宿敌了。我知道的事,她可能也知道。她知道的事,我也大多都知道。上次如果不是法老醒得快,这世上已经没她这个人了。可是想不到我看在法老的面子上没有杀她,她却……
当我不会杀人吗?
我的手缓缓握紧,手里剩的那点菜团子被捏成了碎渣。我手一松,那些渣滓簌簌地落了一桌。
我如果让你死得舒舒服服,我都不叫爱西丝!
不过,我本来……也不是真正的爱西丝啊,只是时间一久,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事实。
可能是因为明天就要起程回去,晚上我躺下好久也没有睡着。亚莉和我小声说话,不停地劝我道:“公主,快睡吧。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啦。”
“不知道小曼胖了还是瘦了……这些天他一定吃不香睡不好。”
亚莉笑,“是啊,公主不在,王子当然吃不下睡不好了。”
我叹口气,亚莉这话说得……
我和小曼是不可能的啊,不管埃及王室有什么传统,我都绝对不能接受姐弟成婚这件事。
小曼只是现在生活的圈子太窄了,将来他遇到更加漂亮活泼的女孩子后,很快就会放下这段少年心事的……
2
我们还在回孟斐斯的途中,新的消息就已传来了。
我看过之后无语,递给亚莉。
她轻声念道:“王已定于下一个太阳年的新年,迎娶努比亚公主答依俐……为妃。”
我看着尼罗河水泛起的波浪,任河风吹在脸上。
“公主,这……”
“木已成舟啊。”我说,“这一次,让她占了上风。”
“可她别有图谋,公主和曼菲士王子必须小心提防啊。”
“是啊。”我笑笑,“那也没什么,她就算当了王妃,难道我就对付不了她了?不过,亚莉你以后要更忙啦。”我说,“凡是这世上有毒的东西,你都找找问问,多搜罗一些来吧。以后公主我也要做点儿坏事给人瞧瞧,不然个个都当我是吃素的、好欺负……我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误会下去啊。”
“是,公主。”亚莉说,“我一定尽心去办。”
“得抓紧点儿。”
“是。”
我蹲下身,一边伸手去拨弄从船边拂过的芦苇叶子,一边说:“亚莉,你说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公主,活着是很难,可是所有人还都是想要活下去啊。”她说,“您的路更艰难,曼菲士王子勇武有余细谨不足,公主得好好儿帮着他啊。”
“我知道。”我叹口气站起来,“即使不为他也得为我自己,那些人是一定不能放过的。”
“公主早动手就好了,也不至于还有这一次的变故。”亚莉说,“虽然说公主这次中毒安苏娜的嫌疑最大,不过,也难说……公主一病倒,努比亚公主就来了,这中间若说没联系……”
“嗯,现在说是谁下的毒已经没意义了,反正她们都得死,一个也不能留。果然古语说得对,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亚莉把我后面那句话念叨了两遍,两眼放光,“这话说得对啊,先下手为强,出手慢了就受人所制。”
“行啦,就这样吧。”我说,“我们后天就到孟斐斯了吧?”
“是啊。”
我点头说:“那就是了,你好好儿预备吧,我们可得迎接一位法老的新王妃啊。”
两天后,船到了离王宫最近的码头,我站在船头,一眼就看到小曼骑在马上,高傲又焦急的样子,忍不住抬起手来朝他挥了几下,一边回头催促划桨的人道:“划快些。”
小曼不等船靠岸,一跃身从马背上跳了起来,登上船头,张开手臂把我紧紧地抱了起来。
我两脚离地,不得不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这孩子……不过才几个月没见,怎么好像长高了这么多?
“姐姐!”
“曼菲士。”
他的力气真大,勒得我喘不上气来。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喂,放我下来。”
他固执地说:“不放!”
船已经靠了岸,这孩子把我横抱起来往马背上一放,自己也翻身上马,一提缰绳,催马就向前驰。
马蹄声脆,热风烈烈地吹在脸上。我仰起头闭上眼,有瞬间的恍惚。
小曼紧紧抱着我,“姐姐,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我没出声,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像是刮过了千年的沧桑和孤寂。
就算我不出声答应,我的命运和小曼的未来也是紧紧绑在一起的,更何况,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血脉相连,斩不开割不断。
被小曼这么一路载回皇宫,我的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看到等在宫门口的法老,我倒觉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回来了就好啊。”他也乐呵呵地迎了上来,张开手臂把我从马上抱了下来,轻轻举了一下,“我的女儿更漂亮啦。”
“哪有啊,我倒觉得比以前胖多啦。”我笑着说。
“女孩子怎么都喜欢苗条,你再瘦可就不好看啦。”他把我放下,一手拉着小曼,一手拉着我,“走走走,咱们好好儿聚一聚,说说话。”我心里本来又暖又甜,可是他下一句话就让我噎住了,“等过了新年,宫里又多添一个人啦。”
小曼顿时脸色一变,我微笑着说:“是啊,答依俐公主温柔漂亮,我们大家也见过的,互相也有几分了解,总比陌生人好。”
法老也笑,只有小曼板着脸不说话。法老也不和他理论,说他天生就是坏脾气,接着又说我从小就温柔听话,小曼从小就爱哭爱闹,好几个奶妈都伺候不了他。说得小曼脸色越来越难看,一顿饭吃下来一句话也没说。我担心他再憋的话,非憋出内伤来不可,所以我稍微吃了点东西,就拉着他告退走人了。
“气死我了!”一出殿门小曼就甩开我的手,拔出剑来冲着柱子乱砍乱劈,直劈得木屑乱飞,他嘴里还骂着,“我就是看不惯他!一天没有女人就活不下去……”
“喂,闭上嘴!”我拉他一把,“去我那里吧。”
他站着不动,我又拉了一下,他才悻悻然地还剑入鞘,跟着我回去。
亚莉已经把我的行李放好了,宫室还是以前的样子,就像主人从来不曾离去一样。
“坐下吧。”我说,“我从底比斯给你带了礼物来。”
“我不要!”
“好啦,你到底是在生谁的气啊?如果是生别人的气,就不要给我脸色看。”我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子,“打开看看。”
他没精打采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卷起来的羊皮纸。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哪。”
他把羊皮纸卷拿出来,一点点展开,脸色一点点变得郑重而惊喜。
“姐姐,这是……”
“这是地形图。”我微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来,“你喜欢吗?将来你做了法老,一定要领军东拼西闯的,这东西你用得着。”
“姐姐,你对我真好!”
我笑笑。这图是我亲手绘的,上面不光绘了埃及的地形,还加上了哈山他们绘制的埃及以外一些国家的地形,虽然说肯定有错误和疏漏,但是比起现在宫中所藏的那些已经算是很细致精确了。
3
那个日子还是来到了,小曼切齿愤恨的日子。对于他来说,这不仅是对他手中权力的威胁,还是对他心目中母亲地位的侵犯。
他心目中的埃及王妃,应该只有母亲一个,别人都不配。
但是现在法老又把那个位置赐给了一个只比我们大一两岁的女子。
伊德霍姆布宰相瞅准空子拉着我问:“公主见过铁剑?”
我说:“那剑很短,但是十分锋利坚硬。若是铁剑与青铜剑相遇,那么青铜剑断碎的几率要大很多。”
“那人是谁?公主没有把铁剑留下来吗?”伊德霍姆布急切地问,身子向前探着,一脸渴望的神情。
“没有。”我摇头说,“那个人从河中救了我,送我到底比斯后就离开了。铁剑有两把,一把在他手中,另一把被另一个人带走了。”
“我们自己没做出铁剑来吗?”我转过头问他。
“有,可是并不怎么理想。”
我点头,“那就继续做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子,也去看一看,或许能有什么改进的办法。”
“也好。”他说,“公主也要保重身体,上次的病……”
“这个我知道。”
他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老臣就先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轻轻站起身来,也准备回宫去。亚莉往门口吩咐了一声“公主要回去了”,然后回过身来扶我。
我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手腕上的小金昂起头来红信咝咝直响,我反手从侍卫腰里拔出剑来,朝抬轿的宫奴刺了过去。
那人就地一滚避过了要害,后背上被我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但他手中嗖嗖向我射出两支小飞箭,身边的护卫赶忙挡在我身前,挥剑把小箭打开了。
四周的侍卫们一声呼喝,全围了上去。
“就这么点儿本事也来当刺客。”我把剑还给那个给我挡箭的侍卫,拍了一下手,“捉了之后也不用费劲儿审问了,直接拖去喂王子养的狮子吧。”
“是,公主。”
我抬起头来,小金邀功似的冲我摇头晃脑,咝咝出声。我摸着它的脑袋,“嗯,大功一件,回头给你做好吃的。”
小金得意地吐着信子,亚莉惊道:“公主,这小蛇竟然能预见刺客到来,真是……果然是我埃及的守护神啊!”
我点头说:“是啊,它确实是很乖的宝贝,用处可不止这一点点呢。”
侍卫捡起刚才被削成两段的小箭,我说:“拿来我看看。”我把那小箭凑到鼻尖闻一下,有股淡淡的腥味,“上面淬了毒,所以稍微靠近一点小金就可以闻到。”
小金又盘回到我手腕上,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就如一只金环手镯。
亚莉赞叹了一下午,直到荷尔迪娅来蹭晚饭的时候她才住口。这姑娘跟她爹一样,盯着我的手腕看了半天,忽然失笑,“公主这镯子实在漂亮。”
“嗯?”
“自打公主那次公开在祈神时戴了这镯子,城中的贵妇小姐们可都一窝蜂地打造这样的镯子戴呢,可是哪只也没有公主的这只漂亮。”
我一笑,轻轻摸过小金的身体,说:“那是自然。”
“公主。”她凑到跟前喊了我一声。
我问:“什么事?”
“这个,请公主收下。”
我一看,又是一大沓的莎草纸卷,“荷尔迪娅,你说老实话,这些让你送信的人,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那是自然!”她得意洋洋地从腰兜里倒出一堆珠光宝气的首饰来,“这些都是他们央求我的时候送的,来来,公主挑挑有没有你看得上的。”
我简直哭笑不得,“不必了,你自己收着吧。这些信,你也拿回去还给他们。”
荷尔迪娅点头说:“我知道啦,你心里只有曼菲士王子一个人嘛,但是这些人一片痴心,你只看看信也没……”
“谁说我要和曼菲士好了?”
她讶异,“难道不是吗?”
我有些头疼,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呢?最头疼的是小曼本人也这么以为,实在是……该怎么解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