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在理,”弗雷德·威尔逊接着说,“你跑这儿来跟我们胡闹,对你有什么好处呀,所以,还是赶快回你的舱里待着去吧。声音大点儿又没什么,多听听也就习惯了。”
“你们这些肮脏的猪猡!”那人也不罢休,嘴里骂声不断,眼睛也狠狠地盯住了他们死命地看。
“我再说一遍,你这健美的玉体不适合待在这里,请回舱里去,好吗?”弗雷德·威尔逊说,“而且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办法让你太太睡着的。”
“你们这些猪猡,”那人还是不停地骂,就这一句来回骂,“你们这些下三烂的猪猡。”
“我说,你这‘猪猡’长、‘猪猡’短的都骂多久了,你骂人也不换换别的名堂骂骂吗?”弗兰克说,“你还是快回舱里去吧,听得人腻烦得很。你有那样的美男子胸膛,只有犯傻才跑到外边来呢,就今儿晚上外边这风,要是、着了凉那还了得?”
那人还是不回舱,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仿佛想把他们一个个都牢牢刻在心里似的。
“得了,别盯着我们看啦,你忘不了我们的,”弗兰克对他说,“万一你真要是忘了的话,以后有幸再碰面时,我提醒你就是了。”
“你们这些下流种子。”那人最后丢下这一句,转身钻进舱里去了。
“他是谁?”约翰尼·古德纳问,“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
“我知道他,他也应该认识我,”弗兰克说,“不过这样的人不提也罢。”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约翰尼又问。
“反正这人是草包一个,”弗兰克说,“草包的名字,还记他干什么?”
“我看倒也是,”托马斯·赫德森说,“刚才他被你们两个围攻得够呛。”
“对草包就该这样,就是应该受到如此围攻待遇。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对他还算是客气的。”
“得了吧,我看你就是缺少点同情心。”托马斯·赫德森说。
“刚才我倒是真听见一条哇哇乱叫的狗的声音,”罗杰说,“大概是信号弹吓到他们的狗了吧。弗兰克,我知道你正玩得高兴,闹了这么久,没有闹出人命案子来,我们还是把信号弹收起来吧。你这也算是万幸了,总算没有闯下什么大祸。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还要去吓唬一条可怜巴巴的狗呢?”
“哈哈哈,我看在那儿哇哇乱叫的是他老婆吧,”弗兰克喜滋滋地说,“来吧,我们再给他的舱里打上一颗信号弹,将他们的房中情景彻底大曝光。”
“那我可真要走人啦,”罗杰说,“有些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比如开汽车,开飞机也是,我觉得这些就没有什么玩笑可开的。酒后这事儿显然也不能去干。再好比你现在闹着玩儿的吓唬一条狗,这有什么好玩儿的?我实在笑不出来。”
“请便!又没有谁要拦着你,”弗兰克说,“反正最近你让大家也都觉得头痛。”
“哦?是吗!”
“怎么不是?你们这些浑蛋,就是你,还有汤姆,到处装正经,老是扫人家的兴,你们这都算是改邪归正了哈,所以。想当初你们是怎么寻欢作乐的,怎么现在就不许人家乐了?哼,居然抬出一块叫什么社会公德心的崭新招牌,还冠冕堂皇的。”
“那照你这么说,我劝你别把布朗码头点着了,这就叫有社会公德心喽?”
“那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你就是打个幌子让大家看。我早在大陆沿海听说你们的事了,你们的门面也不过如此。”
“弗兰克,带上你的信号枪到别处去玩如何?”约翰尼·古德纳说,“大家本来都还挺有兴致的,可你偏要胡闹一气。”
“这么说,你跟他们也都是一个毛病喽。”弗兰克说。
“你还是冷静点儿,弗兰克。”罗杰对弗兰克发出警告。
“好吧,你们个个都是活腻了的苦行狂!大善士!伪君子!”弗兰克说,“只有我一个人还想找点乐子痛快痛快。”
“弗兰克船长。”这时,鲁珀特从码头边上大声叫着他。
“什么事儿啊,鲁珀特?说!”弗兰克说着便抬起头来,“这里只有你鲁珀特才够朋友。”
“弗兰克船长,咱今晚还干不干专员那边的事了?”
“干吗不干!照烧不误,鲁珀特老弟。”
“我就知道,上帝保佑你,弗兰克船长,”鲁珀特说,“再来点儿朗姆酒增点神,如何?”
“不必了,现在的我精神十足,”弗兰克对他说,“鲁珀特,现在发令吧,让大家都快趴下。”
“大家快趴下,”鲁珀特一声令下,“都卧倒了!”
弗兰克“嘭”的一声朝码头后边的专员公馆打去一枪,信号弹没有打到公馆却落在门廊前面的细石子走道上,只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信号弹在石子走道上烧了起来。码头上的那帮子人抬起头来见了这景象直叫苦。
“看来时运不济!”鲁珀特骂了一声,“就差那么一点儿了,弗兰克船长,接着再来一枪如何。”
突然,后面那条游艇后舱里的灯亮了,那个人又走了出来。两条游艇尾对着尾,尽管中间隔着三尺来宽的水面,不过那人的脸儿能看清,涨得红一块白一块的。这回他穿的倒是齐整,上身套了件白衬衫,下面穿了条白帆布裤,脚上蹬了一双胶底运动鞋,而且他还把头发梳得光光的了。约翰尼是这边船尾上的几个人中离他最近的,不过约翰尼整个人是背对着他的,坐在约翰尼旁边的罗杰,则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没想到那人就站在自家的船尾,手指冲着罗杰一指,开骂起来:
“你这个蠢货,肮脏的、下三烂的蠢货!”
罗杰不由得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
这时弗兰克冲那人喊了一声:“嘿,你该不会是骂错了吧?你刚才不还是一直骂‘猪猡’的吗,这会儿怎么变‘蠢货’啦?”
那人才不理弗兰克呢,只顾把矛头对准了罗杰。
“你这个又大又胖的蠢货!”不知道为什么,那人激动得以至于连话都差点儿说不出来了,只是指着罗杰骂:“你这个大骗子冒牌货!不要脸的!还作家呢,狗屁!还画家呢,装得倒像,真不要脸!”
“嘿,你这个家伙,你知不知道到底在跟谁说话?你胡乱说的什么呀?这些又是哪门子的事?”罗杰被他惹得站了起来。
“就是跟你这个蠢货!跟你这个孬种说的!你是冒牌货!你这个肮脏的蠢货!我呸!”
“你在这儿发什么疯啊?”罗杰有点儿怒了,但还是没有提高嗓门。
“你这个蠢货!你这个冒牌货!”那人依然站在对面的船上,隔水嚷嚷那架势还真有点儿像在眼下新式的动物园里,一个隔着水沟(现在不用栅栏了)的游客正在那里骂一头动物一样。
“别急,他要骂的是我呢,”弗兰克还在一边儿乐呵呵地说,“嘿,我才是你骂的‘猪猡’啊。你这么快不就认识我了吗?”
“我骂的是这个冒牌货,”那人的手还是指着罗杰,“你这个蠢货。”
“你瞧瞧,你这怎么能说是在跟我说话呢?”罗杰对他说,“你这简直就是故意不分青红皂白,乱骂一气嘛,等你将来回到纽约,你的目的就是跟人吹嘘吹嘘,你是如此这般把我骂了个够,是吧?”
罗杰这番话说得很有耐心,也确实很有道理,听了直叫人觉得他是真心希望,那人能够醒悟不要再在那儿乱骂人了。
“你这个蠢货!”没想到那人根本不听劝,继续在那儿直嚷嚷。看来他这回就是存心要来个歇斯底里大爆发的,穿着这么整齐出来就是为了骂人,而且一副愈来愈进入角色的架势,“你这个下三烂的冒牌货!肮脏的冒牌货!”火气也愈大了起来,“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说是在跟我说话呢?”罗杰还是回他那句老话,口气也非常平静,托马斯·赫德森则看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解决这件事,“如果你真有话要跟我说,咱到码头上说去。你在这儿骂骂咧咧的算什么。”
罗杰说完这话就跳上了码头,没想到那人跟着也爬了上去,那动作真是要多快有多快。这也难怪,他如此大动干戈,兴奋地骂了那么一大堆,看来一时半会儿不准备收场了。总之他也跟着上了码头之后,那帮黑人原本往后直退,随即又都围了上来,除了他们中间有一块空地外,或者说把他们两个团团围住了。
托马斯·赫德森还在琢磨,那人跟着罗杰登上码头的时候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呢,只见双方在那么多黑人的围观下,一句话也没说就准备动手了。那人先出手,原本准备给罗杰吃一个摆拳,罗杰却一记左拳打中了他的嘴巴,他嘴巴顿时鲜血直流。他不甘心,冲着罗杰又是一个摆拳,罗杰却给他的右眼连连两记重重的勾拳。接连吃了几拳的他拼命揪住罗杰不放,罗杰只能抽出右手对准他的肚子一阵猛捅,好不容易把他推开,腾出左手立马给了他一个狠狠的反手耳光。然而罗杰的运动衫就在这一揪一推之间给撕破了。
在这打斗中,码头上的灯不知是谁开了,所以大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帮围观的黑人只是把他们俩围住,没有逼得很近,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汤姆四下看了看,估计这应该是约翰尼船上的小厮弗雷德开的灯吧。
罗杰乘胜追击,连珠炮般连出三记勾拳,直直对准那人的脑门。那人只能继续揪住他,他用力将那人推开,那人的嘴巴上又狠狠地接连中了两拳,他的运动衫这几个回合下来,一大块又撕破了。
“别出左拳了,”弗兰克嚷嚷,“出右拳,揍死他算了!这个只知道骂人的王八蛋!”
“说啊,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罗杰话刚出口,又是一记狠狠的勾拳打向那人的嘴巴。那人嘴里顿时鲜血直流,右边是已经完全肿了的半张脸儿,估计他的右眼已经撑不开眼皮了。
那人还是死死揪住罗杰不放,罗杰索性一把将他裹在怀里,这下他被夹住了,动弹不得。不消一会儿那人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了,不过始终都没有说一句话。汤姆看见罗杰在将自己的两个大拇指分别按在那人的两个肘弯里,然后用他的大拇指来回揉摩那人肱二头肌和下臂之间的肌腱上。
“你这个王八蛋,别把你的狗血都淌在我身上。”罗杰说着,看着就像戏耍一般,抬起左手把那人的脑袋往后一掀,随即又反手在他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看我再替你换个鼻子。”他说。
“揍死他,罗杰。好样的,揍死他!”在一旁的弗兰克使劲儿打边鼓。
“你这个呆子,都打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怎么揍死他啊?”弗雷德·威尔逊说,“罗杰早就揍得他快没命啦。”
那人还是揪住罗杰不放手,罗杰一把夹住了他,再把他推开。
“来打我呀,”罗杰对他说,“来呀来呀,你过来打我呀。”
那人又气急败坏朝着罗杰挥拳打来,罗杰轻轻一闪就避过了,然后一把把他抓住。
“说!你姓什么叫什么?”他问那人。
那人一言不答,仿佛气喘病大发似的,只顾在那儿呼呼喘气,就像要断气的样子。
罗杰又把那人夹住,往他的两边肘弯里拿自己的两个大拇指掐去,“还挺壮实嘛,你这个王八蛋,”他对那人说,“这样不经打,是哪个浑蛋教你的招数呀。”
那人早已有气无力,即使打过来一拳,也是软绵绵的。他被罗杰一把抓住拉到跟前,提着打了个转,用右手顺手又扇了他两个耳光。
“你刚才不是很会骂人吗,现在怎么不开口了?”他问那人。
“瞧他的耳朵哎,”鲁珀特说,“这不是一串葡萄吗?”
那人再次被罗杰紧紧夹住,罗杰拿大拇指使劲去抠他肱二头肌下部的肌腱。托马斯·赫德森一直在仔细观察那人的脸色。格斗之初,那人的脸上没有露出惊慌之色,顶多看上去像一只穷凶极恶的公猪罢了。但是打到现在,他是一脸的惊慌失措,大概他完全没有料到,竟然没有人出来劝架,而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围观。想必这会儿他以前在小说中看到过的某个情节在他大脑的哪个角落里正播放着:打架的其中一方只要倒下,那就只有被踢死的份儿。所以,只要罗杰向他大喝一声“来打呀”,或是一把将他推开了,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挥拳过来,继续死撑着也要打下去,始终不肯认输。
又一次,罗杰使劲儿把他推开了。他被罗杰夹得不能动弹的时候,俨然一副走投无路的可怜样,可是一旦罗杰松了手,他的恐惧便会逐渐得到缓和,不多会儿那份凶相就又露出了。这会儿他就站在那儿,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死死地瞪着罗杰。看得出来,他的内心起先还有些惶惶然,因为他的脸被揍坏了,嘴里直淌血,这伤瞅着着实不轻,还有他那只耳朵,看上去就像一个熟得快要烂掉的无花果似的,皮下原先只是一个个出血点,现已经汇合成了一个好大的血包。可是如今罗杰的手既然已经松开了,他站着缓了一会儿,恐惧感便又消退了,只见那股打不怕的凶恶劲儿又要冒出头了。
“说啊,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罗杰问他。
那人张口就骂:“蠢货!”他一边骂着,还把下巴一缩,双手一举,微微一扭头,一个劣性难改的顽童架势活脱脱冒了出来。
“好戏来了,”鲁珀特叫了起来,“快看快看,好戏就要登场了。”
可惜根本没什么好戏,甚至就连一点戏剧性都没有。还不等那人上演什么好戏,罗杰就以飞快的速度来到那人的面前,向上微微一耸左肩,右手也握紧了拳头,猛地往那人头上使劲一拳,那人的半边脑袋上就听啪的一声。也就是顷刻间,那人就双膝着地,跪了下去,脑门一下子撞上了码头铺板。他脑门子就这样一直顶着码头铺板,不大一会儿,只见他身子一歪,便软绵绵地瘫了下去。罗杰俯视了他一眼,就撇下他来到码头口,一个纵身就跳上游艇,自顾自走进了后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