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竹林覆盖上了一层细细的雪,使整个山峰显得更加苍劲,一阵风吹过,满山的雪雾飞舞,将那竹子的绿,搅得迷迷蒙蒙,像一面抖动的绿色缎子。
山脚下的一间茅草屋,也被淹没在这铺天盖地的雪雾里。茅草屋里,住着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像供桌上泥塑的神像一样,木然地对坐着。强劲的西北风像一条条无形的蛇,咝咝咝从屋顶的缺口、门缝、墙缝里钻了进来,将夫妇俩团团裹住,又咝咝咝钻进他们褴褛的衣裳里。坐在屋内,如置身冰室。
可是这一对夫妇却浑然不觉。他们的灶是凉的,锅里没有一粒米;老黄牛趴在大雪覆盖的牛栏里喘着气,它病得很重。饥饿和寒冷笼罩着他们,然而他们已经麻木了,只是相互对视着,目光里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没有哀戚也没有怨气,他们就这样相互对坐着,奄奄一息。
“孩子他爸,总得想想办法,熬过这年关吧。”
中年女人先开的口,她叫金娘,身上穿着洗得有些发白了的蓝色土布衫,头上绾了个髻子,用一根发针穿了起来。她是一个典型的客家女,朴素、吃苦、耐劳。她的丈夫叫阿贵,是一个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的农民。金娘从嫁给阿贵以来,就没有过过哪怕一天的好日子。
“孩子他娘,我又不是母鸡,说变就能变出个鸡蛋来填肚子。”
阿贵叹了口气,那一口气好长,仿佛触及了遥不可知的生命边缘。泪水,顺着他那颧骨突起、饱经风霜的脸上纵横流下。金娘泪盈盈地说:“要是三宝还在就好了……”
阿贵听了这话垂下了头。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宝贝儿子,名叫三宝,三宝五岁时生了病,发高烧,因为家里穷,买不起药,他们眼巴巴地瞅着孩子嘴唇发白,两眼上吊,离开人世。金娘的话刺进了阿贵的心里,他的头垂得更低、更低。
轰隆——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尘土雪似的从屋顶落下,落了他们一头、一肩,门也被气浪冲开,阿贵、金娘看见门外的闪光照彻了天地山林。
“这样的时候,怎么还会打雷?”阿贵惊恐地问。
“我也不知道。”金娘惶惶地说。
大地突然震动起来,茅草屋猛烈摇晃,金娘倒在了丈夫的怀里,目光里闪烁着惊恐万状的光。
寂静。
神像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人的心底。
粉末状的雪粒掉在地上,发出刷刷刷的声音。
心跳。
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阿贵壮着胆,一步一步挨近门,跨了出去。
金娘随之而出。
大地依旧雪白,天空依旧苍茫,满山的竹子摇摇曳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什么味,好香!”金娘叫道。
一股花的香味,在寒风中拂面而来,沁人心脾。
“好像是从屋后发出的,走,看看去!”阿贵自言自语地说。
他们到了屋后边。
天哪,发生了什么事?
满池塘枯萎凋零的荷枝此时又活了,小荷尖尖的角刺透了晶莹的薄冰,羞涩地探出了水嫩的脸。荷叶也刹那间绿了、圆了,田田复田田。所有的荷枝,重新又打起了饱满新鲜的花苞,像握紧又张开的手,突然绽放、喷香。
“怎么回事?”金娘惊异地望着丈夫,问道。
“我也不知道。”阿贵摇摇头,喃喃地说。
寒冬腊月,满池的荷花全都迎风怒放。
是神在显灵吗?
是妖魔在作怪吗?
“孩子他爹,你看那是什么?”金娘大声叫道。
池塘里,漂浮着一个笋那么大、鸡蛋一般圆圆的、表面凹凸不平、闪烁着金色光泽的东西。它正在向他们漂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