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用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再次开口道,“我怨他,怨他丢下这偌大的家业突然离世,我也恨他,恨他不等我成家立业,报答养育之恩,可柴伯,为何我如此怨恨他,今日还是会想他呢?”
柴掌柜叹了口气,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青年。
“若是我没有将时间浪费在那青楼头牌身上,而是多多陪陪父亲,今日的我,是不是会不一样呢?”青年喃喃道,“若是我足够孝顺,是不是今日便不会在充满悔意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柴伯,我好悔啊…”将手中的空酒杯随手一丢,随着被子落地声音的响起,青年的泪水,也划过了脸庞。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老爷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我想,老爷也会感到欣慰吧。”柴掌柜笑道,虽然在笑,可是眼中早已布满了泪花,自家这不成才的少爷,终于长大了啊。
“柴伯,我好悔啊…爹,孩儿想你,孩儿想你啊…”至亲离世的打击,家业重担的压力,对父亲的怨念以及自己的悔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青年趴着桌子上,诉说着对父亲的思念,放声痛哭。
“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啊…”看着青年此番作态,柴掌柜也不经老泪纵横。
……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随着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青年睁开了眼睛。平复了一番腹中的不适,青年缓缓的坐起了身。
“少爷,您醒来啦?昨夜少爷未曾进食,今日老奴早早便让灶上煮了一碗粥…”
“柴伯,什么时辰了?”没等柴掌柜说完,青年便开口了,既然青年依旧喊柴掌柜为“柴伯”,想来昨日之事青年还是有印象的。
对于青年的这声称呼,柴掌柜难掩心中喜悦,笑答道,“回少爷的话,辰时已经过半了,少爷将粥喝下再睡也不迟。”
“嗯。”青年坐到桌前,端过粥碗,虽说此时并无异样,但青年心中总是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青年从来不吃早饭,今日居然乖乖的喝了半碗粥,这让柴掌柜大感意外,“少爷,这厨师的手艺如何?”
“不错,这厨师…厨师?”若不是柴掌柜开口,恐怕青年已经忘记了和安奇的赌约,虽说自己依旧没有笑出声来,但经过昨日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今日的心境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柴伯,快将做这碗粥的厨师喊来,随我一同到育才书院一趟。”
“少爷为何…”
“哎呀,休要多问,再晚怕是要来不及了啊!”
……
“景公子还是莫要做此等有辱脸面之事…”
“公公不知,此乃安奇与他人的赌约,既然安奇输了,那便要遵守约定,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啊,公公有事直说便是,若是无事,那休怪安奇失礼了。”言罢,安奇抱起木牌便走。
昨日晚上,赵存诚将与安奇交谈之事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赵挺之,赵挺之思索许久也没挑出安奇话中的毛病,既然这安奇不会在政见上与自己作对,那赵挺之也乐意送他个顺水人情,大笔一挥,将奏折连夜送进宫中,这一来显示自己办事利落,二来也能顺了皇帝的心意,三来对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这赵佶也是个急性子,虽说对大晚上的收到奏折略显不满,但事关安奇入仕一事,所以也连夜起草了圣旨,早朝结束之后便令童贯来到了育才书院。童贯本来满心欢喜,可见到安奇之后心中的欢乐瞬间不翼而飞,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看到了安奇手中“我乃鸡肋”的牌子。见安奇欲走,童贯一把将安奇拉了回来,扬了扬手中的圣旨,“景公子可知这圣旨的内容?”
“瞧公公这话说的,帝心岂容我辈草民妄加揣测?”安奇苦笑道,“公公若是不念,那安奇便先走了。”
“唉…”深深的叹了口气,童贯开口道,“景安奇接旨,朕膺昊天之眷命,特封景安奇为礼部尚书左司郎中…”
即便心中有了准备,可当接到圣旨这一刻安奇依旧难免心花怒放,自己居然真的做官了。可高兴归高兴,这赌约还是要遵守的啊,“草民景安奇叩谢天恩,童公公,若是无事,那安奇真的要走了。”
“景大…景公子,这圣旨一接,你的身份可就不同往日了啊。”
“公公此话怎讲?”安奇疑惑道。
“如今景公子入仕为官,那一言一行皆要维护官家的脸面,若是挂着这牌子外出行走…”安奇是个聪明人,童贯一直深信这一点,所以有些话不需要全盘托出,稍稍的点一下就可以了。
暗骂一声糊涂,此时安奇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大宋的官了,甭管官职大小,若是今日挂着这个牌子出去走上一遭,再传到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耳中,自己这仕途可就完了啊。童贯身后随行的公公将一件绿色的官服恭敬的递给安奇,此时安奇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陷入了两难之中。
“哎呀,小姐,你快劝劝景公子啊…”安奇的举动可是急坏了巧儿,本就不想让安奇挂那鸡肋牌子,如今又有了这么大的喜事,更不能让这木牌坏了心情啊,眼下,唯一能够劝安奇的便只有李清照了。
将巧儿的手紧紧的握住,李清照轻声道,“巧儿莫急,景公子自有分寸…”话是这么说,可李清照的急切不亚于巧儿,生于官宦之家的她自然晓得这脸面对官员的重要性,尤其还是在皇城做官,可依着安奇的脾气,即便自己开口大抵上也没有什么用处,况且李清照对安奇所做的一切几乎是毫无保留的支持,哪怕心中不情愿,恐怕也不会开口阻拦。
“公公且听安奇一言…”沉默许久,安奇终于开口了,“安奇不在乎折损自己的脸皮,但事关官家脸面,安奇不敢大意,家父常教导在下人无信不立,即便安奇做官,这信字还是要遵守的,这官服安奇先留下,今日之事望公公如实向圣上禀报,若皇帝觉得安奇此举有辱朝廷威严,这官安奇不做也罢。”言罢,朝着童贯拱了拱手,再次将木牌抱了起来。
对于封官是这般态度的童贯还真是头一次见,但凭着赵佶对安奇的喜爱,想来安奇拒官不做也不会承受太大的后果,“景公子还是亲自与皇帝说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童贯开口道,“传圣上口谕,明日景公子身着官服进宫面见圣上...”
“嗯。”轻轻的点了点头,安奇继续折腾着手中的木牌。
“人无信不立,说的好啊。”没等安奇将木牌挂好,青年便带着几个人从门外匆匆的走了进来,无视掉一旁的童贯等人,青年一直走到安奇身前才停下脚步,看了看安奇手中的木牌,青年开口道,“你这是何意?”
在安奇看来,这富家少爷无非是来看自己笑话的,虽说不满,但安奇还是如实回答道,“若是有后悔药可以吃,安奇一定会将准备的笑话说与先生听,如今安奇输了,那便要履行赌约,身挂此牌绕汴京一圈,你可瞧好了。”说完,便将木牌挂到了身上。
轻轻摇了摇头,青年将木牌缓缓摘下,“能看到汴京第一才子出丑,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啊。”
“你这是何意?”安奇怒视着青年,开口问道。
“一时的欢乐解不了一世的忧愁,呵呵,不管我大笑与否,昨日的比试,是我输了…”
“你说什…”
没等安奇说完,青年便将木牌取下丢到了一旁,看了看那绿色的官服,冷笑一声,朝着童贯开口道,“难不成这第一才子之名仅值一个区区六七品的小官不成?”
令安奇感到诧异的是,听到青年的话,童贯不但不恼,反而还露出一抹恭敬的笑容,“原来是柴大官人,不瞒大官人,景公子虽有大才,可毕竟身无寸功,圣上虽有心封赏景公子,可若是封了高职恐惹人非议,宫中琐事繁多,我等不便久留,如此便先告退了,二位请便。”言罢,便带随从匆匆的离开了育才书院。
“先生…”安奇一脸疑惑的看着青年,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童贯,难不成是被青年给“逼”走了?
“在下姓柴,明智,字林远,昨日已与你说过,这先生二字便不要再叫了。”青年笑道,“这是我醉仙楼手艺最好的厨师,今后其任你摆布。”
“等等!”安奇伸手阻止了青年,暗想这青年难道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昨日的的确确是自己输了啊,“先生何故如此?”
“昨日你与我说过,这心事藏不如说,说不如喊,喊不如哭,果不其然,如今我心结已解,这岂是会心一笑能够比拟的?所以说,是我输了。”
原来如此,安奇松了口气,若是青年是在可怜自己,那安奇宁愿挂着牌子出去走上一遭,“只要先…柴大官人能够解开心结,即便要安奇身挂此牌,安奇也心甘情愿。”
“呵呵,你果然如旁人所言,是有趣之人呐,来,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进破庙,入座之后青年率先开口,“柴某人意欲结交景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