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生把花生放下来,花生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软濡濡的喊爹。如翠顿时红了眼眶,快步过来将花生涌入怀中,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打湿了花生的头发。
“娘?”花生懵懂的感觉到娘在哭,伸手也抱住她的后背。
“娘没事,和陶姐姐去玩吧。”如翠本就在等他们回来,此时便安抚了花生,自己带着冯道生去院子角落里讲话。
“花生,来,我们去屋子里。”阿陶知道冯道生有话想问如翠,便牵着花生的手进另外的屋子。
这间向东的屋子是李全的傻子哥哥李有一个人住,在正堂摆了棺材之后,如翠便拉了块宽布把他的屋子隔成两间,外面放了桌椅板凳做平时使用,桌椅旁边的地上还有一堆收拾进来的黄纸,乱糟糟的,铺了一地,像是不停提醒着来此的人,这家里刚刚死了一个人。
李有虽然半疯半傻,但似乎也知道自己弟弟没了,此时正抱着一个破布老虎坐在地上发呆。
花生松开阿陶的手跑过去,嘴里喊着:“大伯地上凉!”
李有一被人靠近就跳起来大喊大叫,根本认不出人,他一把推开花生,脚步颠颠的往外跑去,怀里的布老虎抱的紧紧的,好像有人想抢走它一样。
“花生!”
阿陶顾不得去追李有,赶忙去扶起来花生,花生磕到了眼角,痛的直哭,阿陶哄着她拿开手,发现已经磕破了,鲜血丝丝殷出来。
“不哭不哭。”阿陶最怕吵闹,这时候却又不能凶她,只能一边耐心哄她一边把手覆上去,用妖力给她治疗伤口。
冯道生和如翠听见声音跑进来,冯道生看见阿陶治伤的手,心里忽然想通一件事,原来是这样。
如翠抱起还在啜泣的花生,看到她那个伤口哀哀的叹了口气:“以后日子可怎么办啊。”
“会好起来的。”冯道生这么说。
“李有刚刚跑出去了,我们要去找找他吗?”阿陶问如翠。
如翠像是才注意到李有不在屋子里,慌乱起来:“快找!他不认识路,一出去就乱跑!”
阿陶拉住想出门的如翠:“你照顾花生,我和道生去就行了。等会如果崔集来找我们,你就让他等一等。”
如翠局促不安的点点头,接连发生的变故让她六神无主,她如今也只能相信这些人。
冯道生和阿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不早,如今更是暮色四合,群山黑幽,镇子上家家户户都亮起来烛光,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都已经回家了。
“我们去哪里找他?”
阿陶环顾一圈,别说是李有,路上连一个旁人都看不见。
“找人这种事情自然要专业的来。”冯道生从袖中掏出一叠巴掌大小的纸人,每一个圆圆的脸上都用墨笔勾勒出五官,只是此时闭着眼,像是脸上点了几个点,他向着纸人轻轻吹了一口气,低声念咒,片刻后纸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竟像活人一样睁开了细细的眼睛。
“记住我刚刚说的了吗,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找到那个人报给我听。”
冯道生弯腰放下它们,它们便飞快的跑进阴影里不见了。
冯道生有意教给陶宛,便又掏出来一两个递给她,道:“这是张家的一点小技巧,把灵力寄托在纸人身上,驱赶着纸人去寻人。”
阿陶新奇的翻来覆去的看,发现纸人是叠了双层的,里面还留了墨痕。
“那是用来施展遁术的法决,纸人步子小,单是靠行走效率太低,用上这个法决,它就可以穿过很多阻碍。”冯道生拆开一张给她看,阿陶也是修行者,不一会儿就看明白那法决的灵力走向,笑着拍手道:“这可真是太奇妙了!”
“张家在符箓上的造诣可谓一枝独秀,就连我们都只是学到一些皮毛。”冯道生毫不吝啬的夸赞同行。
“我也来试一试!”
阿陶有模有样的做了一遍,捧在她手心的纸人颤抖了一会儿,竟然真的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告诉它你想找的人,再给它规定一个时限。不然它消亡在外面的话,就再也没法回来了。”
虽然差遣出去寻人纸人,两个人还是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前走,街道上已经没有人,家家户户院门紧闭,都被这妖怪的事情搅得心中惶惶。
走了片刻,两人不约而同转向远青山的方向,阿陶又诧异,又有些隐隐期待道:“你为什么也来这边?”
冯道生笑,道:“左右都是远青山里出来的妖,自然是要过来看一看的。”
两人此时所想所念都是一件事,冯道生只觉得胸口涨的满满的,因为两个人的心有灵犀而感到十分的愉悦,此时忍不住偷偷侧过目光看她。阿陶轻快的往前走,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但她脸上的快乐遮也遮不住,反倒更让冯道生觉得心中痒痒。
第一次,冯道生产生一种想把一个人一直留在身边,怎么都不肯放手的想法。
两个人一同进了山,山路并不难走,只是地势有些陡峭,加上早晨雨水方停,路上泥泞的很。此时阿陶才注意到冯道生的衣袍下摆沾了泥水,他看起来像是个贵胄子弟,却也能忍耐这些东西。
“等回去,你换身衣服吧。”阿陶道,“今晚不一定又要再走多久。”
冯道生眉眼弯弯,应下了。
“你今早,怎么不告而别啊?”
阿陶踟蹰了一下,还是问出来这个有些在意的问题。她已经忘了一开始是她自己对冯道生说,雨停了便走,不必与她招呼的。
冯道生也不辩解,只是笑笑道:“我当时没有找到你,以为你是不愿意再见我。”
“怎么会……我要是知道你当时要走……就送一送你。”她想说的是,当时若知道你要走,也许就随你一起下山了,何必又要偷偷的跟在后面,找了半日才找到你。
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的想法,到了木屋没有见到人时,心里奇怪的空虚。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生了和他同行的念头。
冯道生只是浅笑,不多说话。两个人安静的走了一会儿,冯道生忽然道:“你之前见过老魏吧?是你将他掀下山的对不对?”
阿陶神色一僵,停住脚步,冷冷的看着他。如果他要说什么胡话,今天她非得和他打上一架不可。
冯道生似是没有看到陶宛骤然转冷的神情,继续道:“我在老魏的伤口上发现了你的妖气。我本不懂这件事哪里与你有关。虽说神花谣言与你有关,可杀人之事不像是你会做的。这个疑问一直缠绕着我,直到我看见你给花生疗伤。”
他说到这里,方才转头望着阿陶,山间无光,月光凄迷,昏暗之中两个人相对而立。冯道生放柔了语气:“你是在救他。”
阿陶冷哼了一声,抱臂道:“那妖气你不为他除掉,他三日之内就会死。”
“但即使我不出手,你也会为他除掉的。”冯道生信誓旦旦,“你并非对远青山里那个大妖一无所知,你不对我讲,是因为你不想我与他起冲突。你亲自出手将老魏掀下去,是因为你想救他性命。阿陶,你心太软了。”
阿陶被他说中心事,又气又恼,横眉冷笑:“妖族天生冷心无情,你少自作聪明。”
冯道生大约知道阿陶气恼的是什么,轻声道:“幸亏我在山中遇见的是你,倘若是遇见那个大妖,定不会如此快活。”
阿陶眉头轻皱,尚有些忿忿不平,想着等下怎么整他一整。
“那大妖……是臭鼬精吗?”
“你怎么知道?”阿陶奇道,冯道生不过来了一日,怎会知道这个。
“在路上听郝二说起来的。”冯道生笑了笑,“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你。”
“本来就不是我做的!”阿陶恼道。
冯道生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阿陶哼了一声,不愿立刻低头。她本无需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或者是误解。可那人是冯道生的话,仍是让她在意起来。
她此刻也不知道是在恼怒自己,还是恼怒冯道生故意。
两人便这么又往山上走了一程。有些纸人从夜色中钻出来,跳到冯道生掌中,叽叽歪歪语速飞快,说完便化作纸符躺下了。
阿陶想问内容,一时拉不下来。冯道生却主动道:“它们没找到。看来只有我们能找到他了。”
阿陶细不可察的点点头。
“等等!”阿陶绕过一片灌木丛,从后面喊他,“道生,你来!你看这个!”
冯道生疾走几步,回头,光线昏暗的山林下灌木丛生,阿陶纤细的身形在影影绰绰间看不分明:“你在哪儿?”
“这边,!我在这儿!啊——”
“阿陶!”
那一声惊叫像突来的重锤,敲在他心头,敲醒了他方才沉迷的暧昧气息,冯道生从未知道自己已经如此在意她,如同心尖摇颤的花。
“我在这儿!我没事!有个洞!”阿陶的声音从地底下遥遥传来。
那是藏在灌木丛草丛中的一个深坑,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阿陶在下面努力招手,大声喊他:“你看见我了吗?道生,下来!李有在这里!”
“阿陶?”
冯道生一时想不通李有为什么会在下面,他纵身跳下去,才发现那是一个人为挖掘出来的坑洞,约摸十几丈。
“你没事吧?怎么会摔下来?”冯道生还没准备聚拢起风流减缓坠势力,已经看见一片新生的桃枝,他轻轻踏了一下,借力稳稳落地。落在一片桃枝上,桃枝托着他稳稳落地。
“没事。”阿陶挥手散开桃枝让他走出来,“只是吓了一跳,我本来想让你来看看这个洞的,结果不小心踩空了。”
“我可是妖族呀。”
她笑嘻嘻的说,脸上已经没有之前因为异族而产生的担忧。
“你说……李有在这儿?”冯道生下意识不敢看神采飞扬的阿陶,只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是闪闪发光,只能转移话题。
阿陶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身后的李有,她一转身,却发现身后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怎么回事?我明明……他刚刚还在这儿,躺在地上的。我……”
“没事,也许是有人想见我们。”
冯道生安抚的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温暖又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神奇效果。
“这个洞不是天然形成的,但这个深度也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挖出来的。”冯道生压低声音对她耳语道,“那个大妖是一只臭鼬精,应该就是他想见我们了。”
阿陶深深皱眉,“他很神秘,我从没见过他,之前他给我递过酒宴的帖子,我与他不熟,故而没去。但据说他已经修炼逐渐了一千年了,是一个很可怕的大妖怪。”
“我们小心些。”冯道生走到她的另一边,单手拔出剑来。空着的手去抓阿陶的手腕时,却抓到一片柔软温腻。
冯道生条件反射的想松手,阿陶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有点害怕。”
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冯道生只能抓紧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他看不见阿陶偷笑的脸,正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么的红。
洞下有一处延伸开的洞穴,阿陶拿着冯道生给她的火折子,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走了一段路,路上光秃秃,越走越幽深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