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不太好,我们折返吧?”阿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了。臭鼬精千年修为不说,单是这个幽闭的环境就看起来十分令人不舒服。
“没事。”
冯道生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对她笑了笑。然后朗声对着前面空荡荡的洞穴道,“前辈请我们两个小辈来,不只为了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吧?”
过了几息,洞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一个年轻又妖娆的女声从前面传过来,带着扑鼻的花香:“年轻人可真没有耐性。”
“前辈有话就直说吧!”
“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听说山上出来了一个小花妖,想来看看而已。”黑暗里走出来一个裹着厚厚皮毛的女子,她的脸就像白色的玉石雕刻出来的,一双眼睛是罕见的翠绿色,一身黑色衣服把她的身体裹的严严实实,越发衬得她没有红润之气,她盯着阿陶,嘴角似笑非笑,“你就是被她一指点化人形的花妖?”
“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一面之缘。呵呵。”女子雪白的手抚了抚衣领,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她又看着冯道生,“你不是妖族,我可以放你走。”
冯道生摇摇头,含笑道:“我们同来,自然也要同往。”
“修术的人果然对异族格外宽容呢。呵呵。”女子即使笑起来,也阴森冷酷,她转向阿陶,“我之前请你赴宴,为何拒绝?”
她说着,抬手轻轻一挥,他们来时的洞口竟然簌簌落石,飞快的堵了起来。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冯道生挡在阿陶前面。
“我叫裴子亦,是远青山的主人。来者是客,冯先生不必担心。至于小花妖,我也不过是想请她来论论道而已。”
“你既已知道她是被大能一指点化,又何必讲出这种借口?”
冯道生有些生气。
裴子亦也不着恼,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鬓角:“看来是请不动二位了。”
阿陶闻言心中一颤,道生不知道裴子亦的手段,她却听说过这个精怪的恐怖,今日他们没有准备,恐怕会被她死死拿捏住。
与其拼死,不如静观其变。
“我们跟你走便是。”
冯道生有些吃惊的回头看她,他不是察觉不到她心里的不安,可他着实吃惊阿陶能够做出这种有魄力的决定。
阿陶冲他轻轻眨眼,意在安抚。
“人妖殊途。冯先生莫被美色迷了眼。”裴子亦一边说一边缓步往洞的更深处走去,四周渐渐冒头几只小臭鼬,窸窸窣窣,倒不显得这么寂静可怖了。
等到了洞穴口,裴子亦才又道:“先生当真要与这花妖同进退?”
阿陶忍了她一直叫自己花妖,但她不能忍这裴子亦总是想挑拨他们:“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裴子亦神色不变,幽幽道:“不错。”
说罢,她抬手撩开洞口竹帘,那竹帘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初观只是一片漆黑,难辨之后风景,如今一掀开,只觉得一阵热浪扑面,烫得人汗水直流。
冯道生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眼前那一片红灼到底是什么,就感觉从背后一阵劲风打来,他和阿陶踉跄两步,竟然直直掉入那里。
那竟然是一个岩浆坑洞!
裴子亦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脸上的冰冷像是冰域中千万年不化的冰雪。
“道生!”
坑洞很深,阿陶还有时间催生花枝,可这里实在太热、太烫,那不住飞溅的岩浆让花枝瞬间燃烧起来。
“抓住我!”冯道生抓住她的手腕,反手打开一道灵力屏障,暂时阻止两个人掉入岩浆中。
“我们怎么办?”阿陶紧紧靠在冯道生身上,越小的屏障对法力的消耗也越少。她能感觉到屏障在飞快的消融,多保护一个人,道生支撑的愈发艰难。只可惜她是妖族,他们的法力无法交融。此时此刻她除了努力减少自己带来的负累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等她走。”
冯道生的脸上已经密布汗水,他甚至无法分神说更多的话,更遑论体会身边软香温玉。
裴子亦望见他们还在挣扎,并不在意:“这岩浆是此山天生,至热至纯,冯先生即使修为高深,应该也支撑不住多少时间。我曾让你离开,是你自己非要跟来。不过你死在这里,冯家应该得不到什么消息……嗯,真是可怜那些一门心思想攀附于你,飞黄腾达之人。他们的愿望是要落空了。”
“裴子亦!我们之间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致我们于死地!”
“花妖想事情就是简单。”裴子亦嘲讽道,“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她看着冯道生的屏障消散的差不多,便耐住性子多等一会儿。她要看见他们二人骨血被岩浆吞没才会放心。
“……”
冯道生本想等她离开,可没想到裴子亦是这么心思缜密,眼下唯一办法,可能只有放手一搏了。
“阿陶,如果我等下对你做什么事情,都请你原谅我。”
“啊?”阿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可冯道生猛然捏住下巴吻了过来,她刚想要抬手推开他,却感觉到一股清凉如雪的灵力从他唇舌间蔓延过来。
屏障也在此时消散了。
脚下没有了任何可以支撑的东西,他们如同落水的石子,瞬间就消失在岩浆的表面。
裴子亦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
岩浆下赤红色的世界,像是静止不动的世界。他们一直下落,一道如雪的灵光保护着他们,让他们不至于被岩浆融化。而他们大部分的衣服,都已经在没入岩浆时,化作飞灰。
二人都是修道者,气息绵长,一时的屏息并不太难。阿陶偷偷睁眼,正好对上冯道生的视线。她只感觉心神驰荡,颊上绯红,可实际上他们靠得太近了,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冯道生捏了捏她的手,意在安抚。
幸亏这岩浆洞也不是深不见底,等他们的脚感觉到土地时,冯道生便从心口内衫中扯出一颗雪白的珠子,那珠子冰雪般晶莹剔透,在这地底岩浆中也能散发稳定的冰雪灵力。他拉着阿陶的手覆盖在珠子上,两人不得不十指交扣,将珠子稳稳当当贴着肌肤保护住。
冯道生退开。
阿陶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睛明亮而热情。
冯道生错开眼睛不敢看她。等待了一会儿,方才小声道:“是我唐突了。”
“这么会儿你一直在想怎么道歉?”陶宛似笑非笑看着他。
冯道生听她语气,以为她生气了,心中焦急起来。虽说方才确实是不得已,可到底自己不应该做这事。想和她解释一番,却觉得此时自己不论说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开脱,能在道法台上辩论不止的冯道生竟然一时嘴笨舌拙起来。
阿陶噗嗤一声笑起来,她抬手将冯道生汗湿的头发拨到鬓边,露出那张好看端方的脸来,戏谑道:“你家里的长辈如果知道你刚刚强吻了一个花妖,此时此刻还在岩浆里和她道歉。你说他们是生气还是庆幸你还活着呢?”
冯道生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两者皆有吧。”
“我却只觉得庆幸。”阿陶摩挲着他的脸庞,“大难不死,普天下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像我们这样幸运的人了。”
冯道生一时喃喃,心中却还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唐突。
“你看这里是什么?”阿陶才不管他心里此时纠结什么,只想着赶快离开才是正事。那冰雪珠子里虽然灵力深厚,可此处毕竟是岩浆深处,危险无处不在。
而她的脚下,是一道黑色的印记。那印记曲折蜿蜒,似乎有迹可循。
“是一个阵法。”冯道生一眼认出。家族子弟向来熟读阵法奠基,他又是家族中的佼佼者,几乎是瞬间便判断出来,“是转生阵。”
“转生阵?”阿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原来裴子亦是想平衡她自己体内的妖力。”冯道生带着阿陶一边沿着阵法出路走去,一边和她解释,“裴子亦浑身阴冷,想必是在修炼当中出了差错。她又舍不得散尽功力从头再来,便想借助转生阵夺取其他妖族的心火,从而中和自己体内的阴冷之气。”
“难怪一直有妖怪失踪的传言。”阿陶想起什么,愤恨骂了一句。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
“什么?哦,骂人呀。”阿陶无所谓道,“坐在陶宛门口听到的嘛。我自己不敢下山,又觉得陶宛无聊,便坐在门口听过路人说话。我记得几十年前,还有个少年背着他妹妹来这里呢!”
“原来你那天问我要不要背你,是因为这个?”
被一下子提到糗事,阿陶当即翻脸,眼睛左右看着,殷红的嘴唇撅起来,“你不是也不愿意!”
冯道生轻笑,这哪里是愿意与不愿意的事情,不过只是不必要而已。不过这些话他自己也清楚阿陶不喜欢听,便捡了好听的哄她。
阿陶本就没生气,哄了两句又笑逐颜开,说闹了几句,又问这冰雪珠子。
“这是冯家的秘宝,叫做饮雪珠。据说放在冰域一万年,朝饮冰霜,暮啄雪雾,化为冰雪本身。这次出门,家里人担心,让我带上了它。”冯道生微微一笑,“我原本只是赌一把,没想到饮雪珠竟然如此神奇。”
“可惜没保护得了我们的衣服。”阿陶用空出来的手抖了抖自己的裙摆,那本来如花散开的裙摆如今破破烂烂,露出雪白秀美的小腿。
冯道生只看了一眼便飞快转开眼睛。
“你说等我们逃出去了。他们看见我们俩衣不蔽体的狼狈样子,会不会吓到?”
“……”
“道生。你是要回家的吧?”阿陶忽然说,“到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冯道生脱口而出,又连忙补救,“你说想去看看繁华的地方。缥缈峰虽然比不上云间凤落,但也不差。”
阿陶垂着眼眸没有回答。他们此时手掌紧贴,她能感觉到冯道生的手,即使这样的环境里,她也觉得那只手温暖舒服。冯道生的手和她的不一样,那是一双常年持剑握笔的手,厚实有力,带着薄茧,让人觉得安心。
安静忽然就缠绕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