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喜欢整个世界是个草莓园,沅钰觉得整个广州就是个午后的果园。人很多,但安静无声,空气温热,就像突然失聪了的公车空间。
青柑占据了脑海,仿佛整个地球只是一个柑果,整个人只是一个柑子。而山坡,山坡在哪儿?它的泥土呢?
也许你无法理解这种看法,但有什么关系呢?
并不是数量,而只是空间。
细小的空间,只有结实的柑子能扩张,使春天的空间变得广阔和值得呼吸。沅钰知道这一点。
天河并不是想象中该有的模样。
沅钰告诉姨丈落脚讯息的时候,便开始面临怀疑的漠野。
“我们坐大巴车,后天早上八点,在……天……河……客运站——下车……”
犹豫的时候,一种新的向未晤面的广野掠过脑海。褐色荒芜的土,午后孤单的热烈。犹如风要充实空间,否则将变形。
天河?沅钰记得是这两个字。是天河。的的确确,以前就是这么称呼的。以前姨妈啊,堂表姐啊,舅舅啊,还有自己的转述啊,老是在重复这两个字:
“我们不住天河区。”
“中山医根本不在天河……”
“天河小着呢!不是……”
“整个城市也就那几块地,越秀,海珠,天河……”
“你还以为有多大啊?”
我还以为有多大啊?……沅钰默然嘀咕。
但你其实也永远想不到它有多小。一块豆腐?一个锅铲?一片瓦?一只簸箕?什么都可以想其大小,而地方不可以。
太不靠谱、没有意义、令人厌恶。
在哪里下?嗯,……客运站。
什么客运站?嗯,天……河。
他没有什么话再说了。
沅钰并不是第一次提起这名称,但现在却第一次觉得犹疑。城市所用真的是这个词吗?
它是河流的意思。平稳的,午后的,热烈的。
姨丈并没有给予意见。
他在长大后。姨丈——许多男子中的一个,在长大后。
在长大后你做许多事,娶妻,经营小店,夏天出来卖西瓜,生孩子。
被称为“姨丈”。哦,错啦,错啦。请称呼“姨父”,于是沅钰羞愧地捂住了自己。
他在长大后,姨父,长大后。
有男子气的人,一个亲戚。没有其他话提下意见么?……
好奇怪,今天。他也许以前是会结尾的,在每一个比较小、比较老、或并非男性的个体停话后,他要结尾。
今天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没有这么做。
在哪里下?
什么客运站?
没有其他话了。
千万记住,不是丈夫的“丈”;是“父”,“父亲”的“父”。
于是手掌羞愧地捂上。
沅钰啊,沅钰,千万别这么笨。
绿色的巨球袭了过来,在它的表皮上,大家粘附住,球滚啊滚啊,有一条轨道通向青色的地方。
沅钰也在上面。她看到了青草之野。青草之野退后,剧情淡去。
青草之野,附于病人背后。
青草之野,城市后背。
广州。一个柑橘吸走了呼吸。
黄色的,液体的。沅钰就进入了果实。
巴士以些微的斜度,向下驶去。纷纷的,彩色野花迎向天地。
一个提着满筐鲜艳水果的女孩出现在河流旁,黑红鲜艳的中世纪束腰衣服;山坡之上,厚土在繁盛的草木下露出黄色。
水流动,有序。
只有两个问号。只有地址。天河就到了,带着洪流,带着广漠,带着森林;带着林立的惊慌。
也许原本就是这样啊。沅钰想。
不过以前姨父没这么戛然而止。沅钰想。
以前没这么冷漠。
以前……以前沅钰是学生。
以前每天上学。
光透过了稀薄的葡萄叶,雨点还是那么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