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
今晚我一定会后悔。如茵说。
后悔就后悔。玄奇说。
可是你知道吗?后悔是不应该的,后悔就是耗费友善。
反正我没有后悔的故事。玄奇说。
当时我们走在田野中。走了很久。我一直在哭。大家都往前走。我也走。但是我没有停下哭、适时扯他人脚步、嘶喊。我究竟要什么,后来差点已经忘记。终于,有人蹲下来,应我最初的哭求——要背我了。好像妈妈、爸爸、姐姐、爷爷,等等里面的一个。我趴在他背上。费力乞求来的,多么辛苦——辛苦得你已经后悔。他背我跨过田沟、土埂、其他。那是我五年来最悲伤的时候。
你们走在田野中。你们走了很久。你一直在哭。你身边的人都往前走。你在没有任何理由地、疯狂地作为孩子提要求。而树林没有停下。他蹲下。你趴到了他背上。他背你走过田沟、土埂、庄稼、其他,那是有生以来最悲伤的时候。
这有什么不同吗?玄奇说。但我不会这么讲述。形容词太多。
我只是觉得过于刺激。如茵说。当你说你是孩子时,一直在要人背你。
当你回望,难道你不后怕吗?悲伤不正是因为后怕吗?
玄奇当然不是这样。从那以后,玄奇都注重发展心理素质。
我从来没有后悔的故事。玄奇说。我只有后悔的方法。
树懒住在平原上。她懂得很多种后悔的办法。
欧洲教士在平原上建了一座疯人院。它将可以汇聚周围一百里内的疯子。树懒知道令这所疯人院变得让大家后悔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但她并没有用哪怕其中半种,因为她成天只是挂在舒适的树上。
当然也没有人关心,哪怕其中三分之一种方法。
于是树懒的后悔办法,渐渐地消失在平原上了。
当她变成一只僵直的树懒飘挂在树上,只有鼻孔还能呼吸的时候,她最后透露,所谓后悔的方法,就像建立疯人院本身,就像平原本身。
没有人看得懂这透露方法。
也没有人需要。当大家都不是疯子。
树懒就死了。
失落
在一个地摊那里,如茵看见一位温雅的先生。年纪刚好,三十而立;形象刚好,温文亲和;性情刚好,没有言语。
他的皮包呢?他的笔记本电脑呢?
他坐在两面排列疏松的鞋子半包围中,后面是路边的花槽,还可以从他身后走回家。
他没有皮包。如茵没有看到。她也没看到笔记本。
他长得刚刚好,是如茵可能会喜欢的那种。要如茵喜欢并不是说,那很难很难,也不是说,那有点难。
不,一点都不难。有很多很多,偶然走过小区的男孩,地铁中碰到,购物时经过,甚至,电视上看见,都是会喜欢的。
但你不会更喜欢了。因为,都是过客。
如茵的观察力很不好,并且近视很深。她说没有看见皮包,没有看见笔记本,或许只是她没有看到。
这些都是桥梁,障碍。
如茵只看见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端坐,好像一个蹩脚的销售,你若问他,他真的会告诉你,这双鞋29,这一双35吗?
真的会吗?
他坐得好矮。这氛围令人印象深刻。如茵不怕它,不怕太远,也不怕太近。她从30分米外走过他面前,脚步很慢,但也没有更慢。
有很多钱,想要什么,就买什么,这是最好的隐身。如茵想。因为钱是工具,就像交通工具。你到达哪里,放下钱,什么问题都没有。你自由了。自由得可以从人间消失。
我希望他从人间消失。如茵想。
但我不想从人间消失。玄奇说道。如果我有钱。
为什么?如茵惊讶地扭头。
玄奇正在挖痘痘,玄奇摆开了化妆盒,玄奇的画笔还在身后。玄奇是个务实的人。
如果我有钱,我要做很多事。
为什么?如茵惊讶地问。
不为什么!玄奇怒了。
难道有钱的最大好处,不是隐身吗?难道这不是普遍真理吗?难道人们不曾幻想过隐身、逃遁、逸出吗?
没有。玄奇回答。玄奇像阳光中的冰。
你只是要换个方式,说你不喜欢生活。阳光中的冰说。
不,如茵想要的只是隐身。
如茵拎着满满的购物袋,被一个人寿保险推销员拦住。
如茵最不需要的,就是寿命。
可是你看,你看,有很多好处。推销员赶到路中心。推销员是个年轻男子。如茵沮丧极了,如茵想告诉这个陌生人,我不稀罕寿命。
你会稀罕的,你只是尚在年轻。他将说道。
是的,谁知道呢?或许以后如茵会跪下来,会哭喊,会痴心妄想,祈求再活三年。但现在不是,现在如茵只觉得沮丧。
无聊生成的沮丧。
如茵绕开了保险推销员。如茵想着,你隐不了身,你就会被抓住。就像现在,被绝望抓住,生成失望。
如林正在西藏,如林说他今天感觉失落。
如茵也说今天失落。可是,你失落了什么?爱情?友情?钱?
如茵愤怒地跺起脚来。你凑什么热闹呢!!哪怕有一日,有一分钟,你不感觉失落吗?
为什么要说出“今天我也很失落”,既然你每时每刻都失落?
你知道,有钱就好了。到哪里,放下钱,就可以隐身了。没有人会想起你,骂你,把你当做烦恼。
不隐身的话,真的有痛苦的可能,也有绝望到失望的可能。
可是,如林为什么失落呢?
如茵终于回到了宿舍,如茵便放声大哭。
以下凑数:时间忽然间衰老那片榕树叶还长大吗涉水而过的女孩被留在西欧的烦恼中政治老师十分善良——刚毕业讲课无趣语文老师在提克洛维历史主任打瞌睡每个人的烦恼收罗在一个女孩的袋口无法度过的十六岁永远留在“93年”的法国夜晚请带着你的词语滚开亲爱的雨果再把锅碗瓢盆带走——驮在年轻老师英俊的背后那特定女孩涉过水中一个上年纪的人在干岸上瞧着二十年了我无法分清自己是谁——女孩?老人?榕叶像神而时间像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