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玄月刚爬到阶梯的半路,忽然见太子胤玺睁开了眼睛,她吓了一跳,赶紧缩进旁边凹进去的墙洞里,她抬起头,刚好从这个角落里可以看到太子的侧脸,只见他正凝视着夜空,不知道是在观星象,还是在凝神思考什么。
舒玄月看见他那如希腊神话美少年阿多尼斯般的侧脸,不知不觉又发了花痴。又见他站起向观星台边缘缓步踱去,华衣飘扬的风姿举止宛如下凡的神仙,舒玄月忽觉得有点时曾相识,眼前的身影与脑海里离黎的身影渐渐重合,难怪会觉得眼熟,原来太子胤玺和离黎的走路姿势很相似,舒玄月想起好久未见的离黎,不禁心里哀叹,这个离黎最近几月不知跑哪去了,召唤他也不出现,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他要是永远不出现,她岂不是要永远留在这时代回不去?!
她回过神来时,见太子胤玺正与一名老星象师谈话,两人似乎在探讨什么问题,成篇大论的,她也听不大清楚,只见老星象师时不时地点头,面露微笑一副赞赏的模样,时不时又犹豫不决,呆在当场,舒玄月估计是他被太子给问住了,不过遇到这么天才的学生,估计谁都会犯难。
时间过了很久,舒玄月等得都困了,估计高台上站立已久的同僚们也站得双脚麻木,有的被凉凉的夜风吹得直哆嗦。舒玄月正考虑要不要悄悄溜下去时,只见上面几个高级宫女太监低身上前,似乎要护送太子离开。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舒玄月憋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快步离开台阶处。
舒玄月一口气跑到九紫台的仙萱园,这里地处僻静,“杂草”丛生,附近没什么人来,所以她经常一个人到这里散心,这里的“杂草”可不是普通的杂草,虽然长得乱七八糟,跟鲁迅先生写的“百草园”有得一拼,但大多是些珍稀品种,还有很多珍贵药草,只不过平时园子缺人打理,一来是因为里面药草珍贵,普通宫女太监根本不懂,不敢随便打理,二来是星象师们有些古怪脾气,自己种各种药草做实验,不让别人碰自己种的,自己却也懒怠打理,到后来各类“试验田”不知不觉荒废了。舒玄月却喜欢这古怪的园子胜过宫中各式精致整洁的花园。
舒玄月刚来到仙萱园便看到一只花栗鼠从眼前跑过去,嘴巴里还叼着个板栗,看起来可爱极了!舒玄月咧嘴一笑,捋起袖子便向花栗鼠扑过去,“陪我玩会儿,小鼠鼠,过阵子你可见不到我了!”
在舒玄月的猛扑之下,花栗鼠一时来不及逃,被她握在了手心,不过舒玄月也弄了满身的枯叶。
舒玄月拍了拍,抱紧花栗鼠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抬起头的瞬间,却忽然看见前方一个人影,此时,弦月西斜,银辉洒满大地,但不如满月时那么明朗清晰。
舒玄月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眼前的人,似乎——真的好像是太子胤玺,问题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盯着他看了太久,导致现在产生幻觉?
舒玄月揉了揉眼睛,转身向园子里走去,当作啥都没看到,现在大半夜的,万一是鬼幻化的,那她可就惨了!经过了穿越这件事,什么鬼怪之类的事情她全都信了!
舒玄月沿着园中破败的小径走了一段距离,却依旧听到附近大树另一侧的小径上传来脚踩落叶的轻微“沙沙”声。
舒玄月的心提到嗓子眼,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凑到大树旁朝那条小径偷看。
果然见到有个人在走,那身影,那模样,真的好像是太子胤玺!
天哪,自己中邪了!舒玄月揪着头发,怀中的花栗鼠趁她不注意挣脱了,朝小径上蹦跳而去,小径上的人伸出一只手,衣袖飞舞间,舒玄月还未看清楚,花栗鼠便被他抓在手中。
“喂,小鬼!别吃它!”舒玄月一急,便喊出声来。
那人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月下闪耀着摄魂夺魄的光芒,深邃幽远却又清澈纯净,在听到她话的那一霎那,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宛如千年古潭荡起了波纹。
舒玄月被他的目光震住,后面的话竟生生咽在了喉咙里,这只鬼貌似法力相当高强!
忽然见那只鬼缓步向自己这边走过来,舒玄月吓得惊慌大叫,连连后退:“别过来!我有法术护身,你过来我就让你魂飞魄散!”说完,她拔腿向园子外跑去。
那人听到舒玄月的话,停步微顿了下,眼中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然后启唇道:“舒玄月。”
舒玄月却没听到,越跑越远,那人挥起衣袖,一股强大的劲风将舒玄月拉了回去,舒玄月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她又急又怕,正好经过一棵大树,她赶紧死死抱住树干,任你风再大也不松开,后来风力渐渐小了,舒玄月听到“沙沙”的脚步声朝她方向走过来,她吓得闭紧眼睛。
“舒玄月。”那人再次出声道。
声音很好听,宛如夜笛悠远,并不像鬼一样凄凉阴瘆,舒玄月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向那人的脸。
这次离得近,舒玄月可以看得很清楚,连他的呼吸都能感觉到,真的是太子胤玺,不是什么鬼怪!
天哪,丢脸死了!舒玄月松开抱着的树干,满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想起礼仪的问题,忙跪下行礼,嗫嚅道:“抱歉,我刚才看错人了……”
“你刚才看成什么了?”太子胤玺好笑地问道。
舒玄月很是窘迫,但不说也不行,只好道:“还以为……见了鬼。”
太子胤玺被她的话噎住,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秒,道:“如此?”
舒玄月只好“嗯嗯”地再次点头,她也没想到堂堂一名太子殿下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荒园里,而且身后没有侍从。
“起来吧。”太子看了一眼她低垂的头,然后转身看向别处。
舒玄月站起来,见太子胤玺没再看她,而是自顾欣赏园子,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跟随其后。
正犹豫间,忽然听到太子说话,“苏清穹倒是没有你这么活泼的性子。”
舒玄月心里一跳,道:“殿下跟苏清穹很熟吗?”她没细思就说出来这句话,说完就想打自己嘴巴。
果然见太子胤玺回头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不熟。”
可是舒玄月现在的身份就是苏清穹,太子胤玺当面对她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舒玄月心里七上八下,果真伴君如伴虎,完全猜不透他的意思,但她明白无论如何要让他相信自己就是苏清穹,否则又要打回奴籍了,于是道:“殿下,人和这些动植物一样,是个动态发展的过程,人并非固定不变的,就如花开花谢皆有时,人从身体到心灵一直在变化发展中,殿下不应以过去的我来评判现在的我,就比如过去的我喜欢喝茶,现在的我喜欢喝酒,这不意味着现在的我不是‘我’了。”
舒玄月说此话时,太子胤玺一直在缓步向前走,舒玄月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等她说完,太子胤玺评了一句:“伶牙俐齿,你可知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几字,以前的苏清穹虽才华满腹,但须臾子给她的教育依旧遵循皓国之传统,谨守女子之矜持,”说着,他又看了舒玄月一眼,道,“你虽强装遵规守矩,但言行举止无一不流露相反。”
太子一看她,她就紧张,再说他还把自己看得这么透明!不过从他的话里,她可以看出他对她的怀疑从未消除,舒玄月只好硬撑着道:“既然给女子教育,又要求她循规蹈矩,顺从矜持,这本身就是个悖论,既然悖论无处不在,那么殿下又何必纠结于我这个?”
两人此时已走到园子深处,旁边都是参天老树,只不过因天寒叶子掉光,所以依旧能看见树冠间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太子胤玺皱眉道:“何来悖论?教育女子是告诉她规矩礼仪和道理,做一个贤良淑妇,怎会使其忤逆放诞?”
舒玄月心中暗笑,太子胤玺虽然聪明绝顶,但思想观念却局限于自己的时代,中国几千年来对女子的看法都是这样的吧,无才便是德,教育她也是为了让其做个淑女贤妇。
“殿下,您想想看,当一个人知道得或懂得比你多时,他还会不会服你管教?或者,当他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时,他还会不会满于眼前的狭小环境?当女人懂得更多,她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呆在家里那个小天地相夫教子,也不会尊重和听从愚蠢相公的话。当然,我说的教育是真正的教育,而不是您所说的礼仪道德之类的皮毛教育。”
太子胤玺听完她的话,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现在的她笑得很自然、自信和轻松,似乎忘记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太子,她继续笑着清声道:“正因为殿下学识渊博智慧超群,所以即使您年纪尚轻,但大臣百姓都愿意听您的、也很崇拜你呢!”
弦月从树杈间洒下月辉,树影重重,清凉夜风拂然而过,重华胤玺几乎没听到她最后一句话。
舒玄月见他不语,已经他接受了自己的观点,便高兴地兀自笑着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时候似乎不早了,应该回去休息了。
“难道你就是那种女子?”太子胤玺忽然发问,“须臾子的教法果真独特。”
舒玄月想起须臾子与苏清穹相处的点点滴滴,便笑着道:“师父还是很传统的,我是自学成才,自己想通的,呵呵!”说罢,她便低身行礼,道,“殿下,微臣先退下了,时候不早,您也早些休息。”
舒玄月正欲退下,忽见前方递来一只花栗鼠,正是刚才的那只,她惊喜地抬起头,只见月下更加美若谪仙的太子殿下正将那只花栗鼠递到她面前,舒玄月一下子心都醉了,她恍若梦游般地双手捧过过正傻乎乎眨巴眼睛的花栗鼠,一时竟忘了道谢,只知道朝太子胤玺傻笑。
太子胤玺也朝她笑笑,这下更让舒玄月魂儿飞走,脚步也挪不动,那只狡猾的花栗鼠趁机又钻出她的手掌,跃跃欲试向下跳去,舒玄月回过神来,赶紧逮住了它,抱歉地朝太子胤玺笑了下,然后抱着花栗鼠离开了。
走到仙萱园门口,舒玄月蹲下小心翼翼地把花栗鼠放在草地上,轻声道:“小鼠鼠,快回家过冬吧。”
花栗鼠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舒玄月微微一笑,站起来整理衣服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