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寻找,终于城西巷那边有了消息,一个废弃的城隍庙里有个长得跟姬蕴远相似的人,舒玄月闻言大喜,那些丐帮乞儿们都是按照她画的真人素描寻找,想来误差不会太大。
她跟着那乞儿跑到城西的那座城隍庙,一踏进倒塌的庙门,就看到一群乞丐正在拳打脚踢一个流浪汉,乞儿指着那人道:“就是他!”
舒玄月倒抽口气,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衣裳破烂,倒在地上任人围殴的流浪汉竟是姬蕴远?!头发散乱,满脸泥污,自己根本看不出来,真亏得那乞儿辨认。她将信将疑地走到那群人旁,挥手道:“你们都让开!”
那群乞丐扭头一看,见是个衣着干净的年轻公子,脸色恭敬起来,道:“求公子爷赏点吃的,这傻子抢了我们的烧鸡,我们非要打得他吐出来不可!”
舒玄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们,道:“拿着钱去喝酒吃肉,马上离开这里!”
舒玄月见他们也是可怜人,忍住了揍他们一顿的冲动,耐心地跟他们交涉。两个帮她找人的乞儿溜进人群,扶起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流浪汉,将他的头发拨拉开。
舒玄月仔细瞧去,虽然那人瘦骨嶙峋,眼裂嘴破,衣衫破烂,但仍看得出是姬蕴远的外形轮廓,她心中一痛,没心思再理那些讨价还价的乞丐,吼道:“再不滚我杀了你们!”
那些人本也是欺软怕硬的,见她腰间有长剑,不敢再造次,连忙离开了破庙。
舒玄月缓缓走上前,手刚要触上姬蕴远红肿的额头,他便吓得往后一缩,舒玄月温声道:“姬蕴远,我是舒玄月,你忘记了吗?”
姬蕴远瞪大茫然木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没有任何举动。
舒玄月拿出手帕,慢慢地靠近他,他没有再闪躲,只是看着她,她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和脸上的脏污,他乖巧得像个小孩。
她听说他失智了,也许现在他的智商真的只相当于一个四五岁孩子。
给他简单清理下后,舒玄月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以后由我来照顾你,放心吧,再没有人欺负你了。”
姬蕴远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茫然看了舒玄月许久,直到舒玄月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道:“跟我走,好吗?”他才轻轻点了点头,弯唇甜甜一笑。
舒玄月这才松了口气,姬蕴远果真没有忘记她,看他的表情神态,他似乎认出她了。
舒玄月扶着受伤的姬蕴远,一步步往回走,城西城隍庙距离她家院子挺远,快到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巷子里安静得异常,舒玄月不禁警觉起来,忽然,一只利箭不知从哪个黑暗角落飞来,直朝姬蕴远射去,舒玄月立即拉着他往墙角躲避,冷冷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姬蕴远浑身发抖,抱头缩起,舒玄月安慰道:“放心,没事的,你先在这里躲一会儿,我收拾掉那几个家伙就来接你。”
她转头正要走开,手臂忽然被紧紧抓住,只见姬蕴远正眼巴巴惊恐地看着她,似乎生怕她一去不返似的。
舒玄月感到自己就像个被孩子拉住的妈,不禁一笑,道:“我会回来的,相信我!”
姬蕴远这才缓缓松开手。
舒玄月离开角落,跃上高墙,厉声道:“你们躲在暗处伤害一个毫无反击能力的人,算什么好汉?!有种出来跟我面对面一决高下!”
经过半年的内功心法调理,她的内功恢复了一些,但若要对付顶级高手,可能还是力不从心,所以只好靠气势来吓吓这些暗夜杀手。
四周的高墙屋顶上已消无声息地出现数十个黑衣人,踏瓦无声,轻功似乎都极不凡,舒玄月咬了咬唇,拔出长剑,但那数十个黑衣人似乎对她无意,直冲着姬蕴远而去。
舒玄月忙跃过去挡住他们,她本不欲伤人,但这几个人准是把姬蕴远变成这样的元凶,如今还追到这里,看来是要斩草除根。
舒玄月执剑刺向领头的那个黑衣人,不让他靠近姬蕴远,数十人久攻不下,似乎渐渐失去耐心,招式更加猛烈起来,舒玄月一人对抗数十大汉,力气终落了下风,她倚剑半跪在地上喘气,眼看就要保不住姬蕴远。她皱眉盯住那些黑衣人,目露锐光,忽然扔掉剑,转眼身影已消失在众人眼前,黑衣人震惊地面面相觑,夜风微凉,冷风从众人耳畔刮过,领头的黑衣人抬头忽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笑容神秘鬼魅,他身上忽然一麻,已是动弹不得,很快,数十个黑衣人已经倒在地上。
舒玄月冷冷笑了一声,拍拍手,踩住其中一人,揭掉他的面罩,喝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汉子骨头却硬,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模样,舒玄月拿剑也逼问不出来,心中也不愿杀人,只好作罢,道:“你们若要伤姬蕴远,先过我舒玄月这关!下次再落到我手里,就阉了你们!”
那汉子脸色发青,舒玄月松了脚,回去若无其事地扶起姬蕴远,没想到峪骨老先生教的点穴功这么好用,这还是她第一次用来教训人。
她正欲回去,忽闻墙头上传来鼓掌声,她抬头一看,不禁眼睛瞪大:“是你?!你怎么敢到都城来?!”
墙头上的人却继续在笑:“我的玄月果然不同凡响,我先去你家喝茶啦!”说罢,转身便朝舒玄月家的院子方向飞去。
舒玄月心中一急,生怕他弄出什么乱子,赶紧扶着姬蕴远往回跑。
轩辕彻,时隔一年,他居然又回到了京城,这个“逆臣贼子”,也不怕太子追杀?!
舒玄月一推开院门,果然见轩辕彻正悠闲地坐在堂屋里喝茶,夏花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舒玄月扶姬蕴远坐好后,便怒气冲冲走向轩辕彻,拿出匕首对准他的脖子,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为何没做到?!”
轩辕彻摊开双手无奈道:“是我食言了,你要杀便杀吧。”
舒玄月怒道:“我杀了你有用吗?你若无心实践你的诺言,你死了你的部下照样会掀起战争,荼毒无辜百姓!”
轩辕彻接道:“你的双手也会沾上血,所以还是饶了我吧。”
他缓缓推开匕首,舒玄月气得手腕发抖,恨恨道:“早知如此,我当日就不该一时心软救了你,西南战事害死那么多人,都是我的罪过!”
轩辕彻注视着她,道:“我死了,我的亲族照样会掀起战争,所以,你不必将责任拉到自己一个人头上。”
舒玄月丢了匕首,转身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说罢,便独自朝房间里走去。
“可是,你才刚刚看到我……”轩辕彻低声嗫嚅道。
“不好意思,阿月说不留你,我也不能留你,帅哥你得走了。”盯了这个奇怪的客人半晌的夏花开口道。
轩辕彻只好讪讪站起,拍拍衣襟准备离开,临了看见默默坐着的姬蕴远,不禁道:“你这傻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夏花闻言怒道:“喂,你再这样说我家公子,我对你不客气了!”
轩辕彻只好加快步伐离开了此处。
晚上,舒玄月给姬蕴远仔细看了下伤病,把伤口都敷药包扎好,哑婆也熬了汤药喂他喝下,才将他扶去安寝。虽然舒玄月用尽心思,但依旧看不出姬蕴远到底受了何等内伤,才导致心智丧失,也许是被喂了某种毒药,如果是毒药,那么就应该有解毒的办法。想到这里,舒玄月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如果真是如此,只需慢慢找到姬蕴远中的是何毒,要使他完全康复不是没有可能。
由于连日流落在外,衣食无着,姬蕴远身体极其虚弱,加上受伤,需要好好调养才能恢复。舒玄月本欲找到姬蕴远的第二天就离京,现在只好将计划推迟,先让姬蕴远休养一周再启程。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周的停留,竟让她原本的计划完全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令她完全失去了控制。
轩辕彻纠缠不休,晚晚都流连在她家小院,舒玄月赶都赶不走,只好由他去了,后来一天晚上,他竟带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重华熙!
京中之变后,重华羿遭到软禁,重华熙一直逃躲在外,是太子的眼中钉,大内高手密集追捕的对象,没想到他今晚竟乔装而来。
舒玄月心想,这下完了,她这大隐隐于市的安静生活大概也要结束了,两个朝廷重犯都跑到她这里,这小院估计也成了太子的眼中钉。
重华熙此行是要缩回那封被舒玄月盗走的信,这封信要是落在太子手里,他可是要罪加一等,目前太子虽暗地派人追捕他,但并没有抓到他什么把柄,也无确实证据,只要他请求父皇庇护,太子就伤不了他分毫。
舒玄月正有还信之意,便拿出信交给了他,重华熙郑重道谢,若舒玄月惦记桃源谷旧仇到官府状告,他可就正落在太子手上了。
可舒玄月却一脸不愿看他的表情,重华熙心中涩涩,知道她心中之恨无法完全消除,今生大概也无原谅他的可能。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璧,递给舒玄月,道:“今晚我本可派手下人过来,但我想亲自见你一面,今后我流落天涯,你也行踪不定,估计很难再见上一面了!”
他见舒玄月不收,便放在桌上,缓缓迈出房间,快走出房门时回头道:“你若真正离开太子了,就看看这个玉璧,若离不开他,就永远不要看了。”
舒玄月一怔,目光向他投去,重华熙微微一笑,转头离开了房间。
重华熙和轩辕彻离去没多久,舒玄月就听到外面的刀箭声,可见早有人埋伏在四周,她不知道这个小院被盯上多久了,也许从她一回来,也许从她当初离开都城。
她闭上眼睛,外面的刀箭声渐渐平息,大队官兵涌进小院,将其重重围住,她张望了一下,没看见重华熙和轩辕彻的身影,不知道两人被抓走没有。但她这个“私藏”逆贼的人估计得往牢里走一遭了,那两个把她拉入水的混蛋!
把她抓进去可以,只要他们不动夏花和哑婆就行!可是,官兵很快从屋里搜出了夏花和哑婆,立刻就把她们带走了,任舒玄月喊破嗓子也没用,她也被绑住丢进了马车。
她以为要被直接扔进地牢,没想到马车一路飞驰,很快到了以前夏花和哑婆寄居的庄园,里面亭台楼榭纷繁复杂,回廊萦道千回百转,几个人扛着她在屋檐疾走如风,她差点吐了出来,头晕目眩还没反应过来,几个人忽然停了,身体已经接触到冰冷的地面。
她挣扎着抬起头,只见前方背对着她负手站着一个人,墨发华袍,一茕背影就能让她认出来的人。
“你又干了什么傻事?”他没有转过身,只淡淡问道。
这是一句明知故问的责备。
“是呀,我又干傻事了,对不起,我这种蠢女人活着好像只是对某人的阻碍而已,确实应该自尽才对!”舒玄月支起身子,冷冷说道,面上带着一抹讽笑。
他微叹了口气,缓缓走了几步,扬起头道:“你真的很任性。”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无奈。
舒玄月闻言垂下眸,忍了忍,大颗的热泪还是滴落在地上。
她许久不语,他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他不禁回过头去,看到她垂头低泣的模样,他掀起眼帘道:“我不喜欢女人在我面前哭。”
“你以为我想在你面前哭?!要不是你让人把我绑来……”舒玄月愤声道,满脸泪痕,双手被绑起,连眼泪都没法擦。
他的脸色一变,静玉般的容颜上出现一丝可疑的红润,别过脸去,道:“不要哭。”
舒玄月的眼泪如江水一般,开了闸哪里还忍得住,自感屈辱地哭了一阵后,越说越气道:“你就喜欢我这样吗,五花大绑地跪在你面前,当个千依百顺的小女奴?!你以为这样就驯服我了,乖乖听你话,对你唯命是从了?!你想错了!我绝不会……”
他衣襟微动,忽然靠近到她面前,她的话戛然而止,那双幽黑莫测的双瞳盯视着她,她有点后怕地往后倾了倾。他缓缓伸出手,按住她的右手,往她背上游移。
舒玄月不禁抖了抖,语不成句道:“你……你……”
他语气低沉道了句:“以后别这样勾引我。”
舒玄月刷地满脸通红,正欲怒,忽感身上绑着的绳子已经松开,原来他刚才是在给她解绳子,她忙扯掉身上的绳子,抬头看见他已远远站在窗下瞅着她,不禁撇了撇嘴。
“我要见夏花他们!”
“你好好待在这里,自然有机会见面。”
“你用这种方法逼我待在这里?!”
他的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笑意,她心里有点发毛,只听他道:“你认为自己很受欢迎么?跟两个逆贼纠缠不清,还有个姬蕴远对你死心塌地。是不是把自己当作祸世红颜了?”
这种嘲笑,一般人对她说出,她一定会十句百句顶回去,然而听到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她的心却莫名其妙地生疼。她冷冷答道:“我并没有这么认为。”
“也是,你最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扬眉道。
又是这句老话,舒玄月心里又气又觉得好笑,但被他刚才的讥讽弄得没力气再生气,只好默默无语。
他见她如此,便接着道:“你私见逆贼而不上报,本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今只罚你在此静思反省,并不为过。”
舒玄月许久才抬起头来,道:“这里是离宫?”
“西月别苑。”
舒玄月听到这名字,不禁怔住,西月西月不就是“玺”和“月”么?也许是她想多了。
“我不认为自己是祸世红颜,你也可以别把我当作灭世妖孽吗?”
他正要离开,闻言蓦地回过头看向她,只见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清澈的明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辉,比窗外星宸中的明月更摄人心魄。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舒玄月望着他许久,见他没有回答,目光不禁黯然下去。
“我回宫了。”他说了一声道别的话,见她没有动弹,便道,“你不送我么?”
舒玄月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走到门口,低身敛襟行礼,道:“恭送太子殿下。”
他缓缓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微凝,道:“以后无需行此礼。”
以后?……以后有多长?莫非他要自己在这里永远“静思反省”下去?
望着茫茫夜色中重重的亭台楼阁,她的心往下直坠,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似乎重又将她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