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小院的门,只见夏花一人正坐在院中晒太阳,舒玄月唤了她一声,夏花回过头来,高兴地笑起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舒玄月见周围没人看着,便凑上前,贴近夏花轻声道:“明日我与殿下去狩猎,很多武艺高强的侍卫都会随去,是轩辕彻和熙王爷来救你出去的好时机。”
夏花目光一凝,转向舒玄月道:“那你呢,阿月?你打算趁秋狩时离开吗?”
舒玄月沉默了片刻,抿唇道:“我不走了。夏花,你好好保重,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夏花眸中露出惊震之色,但仍尽力压低声音:“阿月,你说什么?!为何你不跟我一起走?!”
舒玄月轻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镇定下来,微笑着道:“他已是我的夫君,我的家在这里,我不会离开的。”末了,她脸色又严肃起来,道,“你叫轩辕彻千万别再来救我了,因为我不会走的,而且,这次他若再被逮到,我绝对不会再救他。对于他,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夏花怔怔地看着舒玄月,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个词:“夫君?”
舒玄月薄面微红,轻点了下头。
夏花反应过来,愤怒道:“阿月,你太轻率了!怎么能随便将自己托付给一个不可靠的男人!他绝对不可能是你的夫君,绝对!你也不可能是他的妻子,他若真正在乎你,怎会不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迎你进门?!热热闹闹地昭告天下,你是他的妻子!你们拜过天地吗?!就凭他的一句话,你就成了他的?那么随便他哪天不高兴了,一句话就可以弃你于不顾!身为一个权倾天下的男人,连这点都未曾为你做到,足可见他对你毫无真心可言!”
舒玄月低着头,半天才道了句:“我这样的身份和名声,不能要求他太多。他现在待我挺好的……”
夏花看着她,有点痛心疾首道:“阿月,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会做这种糊涂事?!世上待你最好的是姬公子,他为了你连明媒正娶的大夫人都要休!你却偏偏喜欢一个什么都不愿为你做的男人!如今,你还不愿跟我一起逃离这里,以后你一个人身陷此地,我该怎么放心得下?!”
此时,姬蕴远从屋子里走出来,正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舒玄月。
舒玄月朝他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努力安慰夏花:“夏花,你真的担心过头了!而且你也误解他了,殿下不是坏人,我又不是小孩子,起码的辨识力还是有的。放心,我没事的,倒是你,天天都这么激动,那些书都看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变成一位睿智冷静的大智者了呢!”
夏花长叹一声,闭眼靠在舒玄月的肩头,道:“阿月,你知道,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人就是你。管他是太子还是皇帝,只要他欺负了你,我就特别生气!想到我的阿月变成了别的男人的,我心里就堵得慌……”
舒玄月抚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温柔笑着道:“傻丫头,我总有一天得嫁人的呀!还有你,总有一天也会找你喜欢的人……”
“哼,我才不嫁人呢!”夏花打断她的话道,“他对你好就罢了,若对你不好,我一定……”
舒玄月封住她的嘴,弯唇道:“他是我喜欢的人,希望夏花也像喜欢我一样喜欢他哦!”
夏花鼓起嘴,万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虽值秋季,殿中却温暖如春,花架上开满妖娆缤纷的鲜花,一个同样妖娆美丽的红衣女子在花架前缓缓走过,纤指轻轻滑过柔嫩的花瓣,她的脸上凄楚哀艳,即使翘起嘴角微笑,那笑容也怨毒颇深,正如她手中的罂粟。
“听说,得到的东西,即使再喜欢,时间久了也会厌倦……”那妖娆美丽的女子抚着花瓣,恍若梦游般说道。
殿中的曲池上首位置,一名少年正斜倚在榻上,单手随意地下着棋,优美如玉的脸颊掩于墨瀑般滑落的长发间,构成人间最美的图景。他的眼神永远那么平静淡然,除了在看见“她”的时候……
红衣女子绝望地注视着那少年,心中默默地想着。她知道他一向是冷的,太淡,以至于跟任何人都隔着一道鸿沟,他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也不对什么女人感兴趣,整日围绕的是棋子和阴谋诡计,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只是游戏,他也乐于其中。可是,即便他是镜花水月,她还是拼命地靠近,努力地表现,只愿他多看自己一眼,也许,时间久了,自己就能进入他的心了。可惜,那一天,她始终没有盼来。
一切,被那个女人捷足先登!
想到他与那个女人在西月宫中日夜缠绵,她的心就像被撕成碎片,血肉模糊得惨不忍睹。每日,她遥望着西月宫,心都在无形地滴着鲜血,就像此刻被她长长的丹蔻指甲刺破的手一般。
可笑的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却还抱着一线希望!他迟早会厌倦那个女人的,不是吗?人的本性就是喜新厌旧,对于把一切当作游戏的他来说,厌倦的速度自然会快很多。那个女人只是一个玩物,一个背着“灭世妖孽”名声的新奇玩物,杀掉她并不能给他带来很大成就感,因为太简单!但若让这个“妖孽”对自己俯首帖耳,失魂落魄,完全为自己所用,实在是件有趣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她认为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这让自己的绝望之心有所缓解。
那个“妖孽”除了是须臾子的徒弟,还是什么?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的贱奴,有着一肚子无用学识的书呆子,一个被废了武功的半废人,她凭什么能永远抓住他的注意力?不过是新奇点而已,所以被弃是迟早的事!而自己,跟那个女人相比,无论哪方面都完全胜出!
“嗯,你说得对,我也想知道自己何时会厌倦。”少年注视着棋盘,若有所思地缓缓道。
红衣女子的心仿佛突然被喜悦淹没,她飞过中央的曲池,降落在他的面前,红色罗衣带起一阵香风。
少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雨师鸢,你何时回江南?”
雨师鸢俯地行了一礼,道:“殿下,我想留在您的身边。”
重华胤玺道:“武玄王已被擒,你可回江南总舵处理堂内事务了。”
雨师鸢坚持道:“殿下总有需要我的时候,求殿下不要赶我走!”
重华胤玺皱眉,道:“我已论功行赏,有需要你之处自然会召你入京。”
雨师鸢眼眶红了,低头拭泪道:“我的心思,殿下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不需要什么赏赐,我只要殿下多看我一眼……您现在整日与那妖孽在一起,完全不顾其他……”
“雨师鸢!”重华胤玺喝道,“自恃功高妄言,不要以为我不会罚你!”
雨师鸢见触怒忙伏地低头,泣道:“殿下,奴心中只有您一人,求您不要赶我回去!我只是恨极了那个妖孽!”
重华胤玺看了她一眼,道:“那么,你更要回去了。”
“为什么,殿下?!为什么您不能把给那妖孽的爱分一点点给我?!”雨师鸢疯了一般嘶声道。
“女人陷入感情果然就变得相当愚蠢,”重华胤玺忍住不耐烦,淡淡道,“都在口口声声说爱,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爱的是什么吧。”
“殿下,我当然知道!求您不要对我这么冷淡,我是真心真意爱着您的呀!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为了您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已经失控了,雨师鸢,真不知为何今日我也说了这么多废话。”重华胤玺仿若自言自语般道,他站了起来,转身向内殿走去,“你走吧,不要再来觐见了。”
“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殿下!”雨师鸢大惊,匍匐于地大哭道,“求求您回头来看看我!我才是这世上最了解您的人!”
重华胤玺侧身凝步,道:“是吗,那么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一眼,否则,杀无赦。”
说罢,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大殿深处。
雨师鸢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彻底绝望地伏倒在地上。
天高气爽,星辰万里,夜空中星光璀璨,偶尔天际间有流星划过。
微风吹过高台上伫立的人,他凝视着远处的星辰,若有所思。
清脆的木屐声远远地传来,他微微一笑,并未回头,女子走到他身边,兀自笑着。他好奇地偏过头问道:“月儿在笑什么?”
“夫君的背影好高冷。”
他扬唇伸出长臂,将她揽入怀中,道:“那现在呢?”
“好温暖。”
“变得这么快?”
“嗯,现在夫君好像我的小棉袄呀!”
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棉袄?亏你想得出。”
“我看到流星啦!哈哈,赶紧许愿!”舒玄月忽然指向天际道,然后闭目双手合十许起愿来。
重华胤玺抬头看见远处天边划过的一道璀璨光芒,不禁想起从前在绿柳镇的情景,取笑道:“月儿可真爱许愿,这一特殊嗜好大概要伴你终身了!”
“因为我有好多愿望想实现的。”舒玄月闭着眼睛,满脸虔诚地许愿道。
重华胤玺默默地注视着她,片刻后才道:“月儿有什么愿望可以说出来,也许,我可以为你实现。”
“愿望说不来就不灵啦!”舒玄月撅了撅嘴道,“再说,我的愿望又不是人力可为的,只跟命运有关哦!”
“所谓的命运到底是什么,”重华胤玺扬眉道,“不过受制于各种人力影响的结果,一个人的作为又影响着更多人的命运。”
舒玄月理着他胸前被风吹乱的墨色青丝,微笑着道:“说了半天,你还是相信人才是万物主宰,让我为你的自信乐观鼓掌!”
重华胤玺呵呵一笑道:“月儿在说反话么?”
“不,我真心很佩服,也许因为这是我所或缺的。”
“在我心中,月儿可不是怯懦易妥协的人。”重华胤玺注视着她微笑着道。
“我只是表面上装得自信乐观而已,哪像你,彻头彻尾就是这样。”舒玄月老老实实道。
重华胤玺轻笑一声,道:“没想到月儿实际是个胆小鬼,那若某件事吓到你,你会不会永远不敢再做了?”
舒玄月缩进他怀里,道:“有可能。”
他环着她纤弱的腰肢,忽然感觉心脏的某处莫名变得柔软。
“那些星星,看起来离得好近又好小,其实距我们有几十亿光年远呢,也许比我们生活的地球还要大,有人说如果我们的速度足够快,就可以穿越时空。”舒玄月静静地道。
“月儿又在说梦话了,不过你那些奇怪的词我已经习惯了,如果能穿越时空,那岂不是能看到我们垂垂老矣的时候?”
“嗯,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穿越过去看看,以前我不相信鬼神,也不信穿越时空的奇事,但现在我认为一切皆有可能。”
“为何呢?”
“因为……”舒玄月抬头看向他,差一点想将自己的的经历完全坦白,但还是生生压下了,“因为存在即是合理的。”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出于自我保护的强烈意识使她没有说出来。
重华胤玺看着低着头的舒玄月,捧起她的脸,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有一个秘密。”舒玄月眨了眨眼,还是坦诚道,“但这个秘密到我进坟墓前是不能说的,请你原谅我。”
重华胤玺眸色深了深,各种复杂变幻的眼神一晃而过,最终他弯唇一笑:“我明白了。不过,你是要跟我相伴到老的,最后还是会跟我道出这个秘密,对吗?”
“嗯!”舒玄月点头道,真切地看着他,“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丹朱,你相信我对你的心意就够了!”
重华胤玺伸臂将她搂得更紧,声音低沉道:“我当然相信你。”
舒玄月的头枕在他的肩上,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闻言握住她的肩,看向她的脸,似乎想将她看得更仔细些,依旧是白皙近似透明的脸颊,有点苍白的嘴唇,右脸一道触目的疤痕,一双清澈的眼眸闪动着星月倒影的光辉,她是那样专注而深情地看着自己,让他几乎不能控制住自己,仿佛倾盆大雨突然袭来,一场洪水卷走了一切,一道无形的黑色巨渊张开大嘴吃掉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像被魔怔了般,抛去了矫饰和伪装,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他动情地吻着她,几乎不想停下来。她的呼吸,她的味道,她的肌肤,以及她纤弱身体里的心跳声,他想一直一直品尝下去……
在他脑袋清醒的某个瞬间,他也想到过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一种“妖孽”才知的恶毒诡秘的“蛊咒”?世上有多少比她美丽健康的女子,为何自己偏偏占住她不放?但在此时,他已完全无心思去想,只能放任自己沉迷于狂乱中。
直到听到她嘤咛一声,他以为自己伤到了她,才缓了下来,她脸红扑扑地拉上衣服,声音像蚊子嗡道:“别……别在这里做,会……被人看到的。”
天哪,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看着衣衫不整的她,懊恼地扶额转过身,自己竟在外面的高台上干这种事,周围潜伏的那一群暗卫们……
重华胤玺懊恼不堪说罢地瞪向周围,真想即刻就将他们的狗眼挖出来!竟让他们白白看了月儿……
一名暗卫首领不知从哪个角落跳了出来,伏地头深深埋下,道:“报告殿下,刚才我们都已转过身去!”
重华胤玺的神情这才稍微转好,“算你们还挺机灵,以后遇此情况皆照此行。”说罢,挥袖让暗卫首领退下了。
“以后你还要这么做?!”舒玄月大吃一惊,羞窘交加。会不会以后在外面他就把自己给办了,那和动物有什么区别,这也太丢人了!
“情难自禁,又何必强忍?月儿,你不是也不忍心我如此忍耐么?”
“这个……这个……”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舒玄月哽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反驳。
“那我们就继续吧!”说着便向她扑来。
真是个毫无道德观念的家伙……舒玄月心中念道,终于发现他和重华熙的共同点了,这两兄弟同样地无视社会伦理道德,前者是不屑一顾,后者是故意违背。联想到他之前就高高在上傲视一切的态度,其实不难推出他自然会有此举。
“今夜月色这么好,陪我跳舞吧!”舒玄月被他逮到的一瞬,急中生智道。
重华胤玺愣了一下,道:“跳舞是舞女的事,我不会。”
“我说的舞是交谊舞,男女一起跳,用来增进感情的。”
“真的可以用来‘增进’感情?”重华胤玺半信半疑。
“嗯嗯!真的!”舒玄月忙用力连连点头。
“你教我吧。”他伸出纤修优雅的指。
舒玄月凝了一眼,弯起嘴角,握住了他的手。
她教了他两三下,他就学会了。月色下,两人翩翩起舞,旋转,遗忘了光阴,遗忘了月光,因为此时只有彼此似水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