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候大礼之后的那几日,苍梧更繁乱了。共主舜帝每日在临时搭建的行宫里,或接洽各方使团,或召见请愿百姓,或设宴款待亲贵,或往九溪泛舟,叙旧、谈心、密议、商榷不一而足,国事私事纷至沓来,可忙乱了共帝行在所的诸百工。他们一面接受各方上贡的珍品,一面派发共主恩典礼物,一面与各怀心事的诸侯们揖让周旋,一面警惕周边风吹草动,真真忙得连轴转。随舜帝南巡的诸人累吐了血,俱是几日几夜没合眼。
国家层面上是一番忙碌景象,各方国女眷也不闲着,青丘氏尤为如此,整个人精神焕发,比舜帝还忙,见天拜这个访那个,逢人只说两件事:推销自家女儿;打听舜帝之子商均。
青丘族长原先还帮衬着,而今也有些怠惰,皆因她本意只是想为萱萱寻觅个尚有一二前途的名门子弟,之如高阳氏旁支后裔,陶唐氏舅族侄辈,葛天氏门下清客,没想到自从青丘氏见着商均,心便跳到了云天上,心心念念要攀上帝胄的裙带。
难度太大,族长如斯评价。
商均何许人也,帝舜唯一的儿子,因是中年得子,两个帝妃娥皇女英当心肝宝贝一样爱护,半点儿委屈也怕他受,原名唤为义均,十岁时受封地为商,世人称其商均,真名倒少人知道了。
因素爱土木营造,不到二十岁便担任了主管土木的倕正,帝丘的宫殿通衢郭城的都是他主持修建的,兼擅机械工巧,大到车马舟船,小到竹马鸠车,都不在话下。
有本事不说,偏偏人也长得美,少年时已是名满中冀,凡他出行,帝丘的女人常涌出来围观,丢花掷果、传信赠礼,只盼他偶一回眸,纵是身死也甘愿。
二十岁那年,舜帝为他选了少皋氏女儿为妻,夫妻情好日密,可怜才三年,妻子不幸病故,商均悲痛欲绝,几乎自决,更赢得了天下女儿好感。
虽说而今共主传承是各方诸侯会议推举,可商均在民间声望太高,想想那起子不要命的女粉丝,若是施行全民普选,一人一颗枣核,足能将他推上共主之位。
这般显赫的身世,岂是寻常女儿能企慕,这便是族长为难的缘由。可青丘氏却不以为然,没有难度还去挑战有什么意思,唯有这样的无双儿郎才能配得起我家萱萱,成日撺掇族长为她牵线搭桥。
可怜青丘国在诸侯间地位低,上层权贵肯卖面子的不多,更别说接近商均了,即便是商均身边的厨娘也倨傲不饶人。青丘氏每日看着祝融氏有穹氏的妈妈们进出商均营帐,猜想她们是在谋划将女儿塞进商均的被窝,急得白头发生了三根。
这一日青青来寻萱萱,恰青丘氏出去经营人事,萱萱不用学晕厥,两人欢喜得说心事。才坐了一小会儿,听得洞外青丘氏尖声尖气地说话,两人慌忙出来瞧真章,原来是和人吵嘴。
那和青丘氏吵架的是朱襄氏家的奶妈,朱襄氏也养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是萱萱主要竞争对手之一。
奶妈颇有些分量,身上横着百十来斤肥肉,却像一头不产奶的奶牛,指着青丘氏鼻子骂:“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和你家闺女的狗样,有脸攀高枝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正经连邀请都没捞着,倒来讥诮别人,我家是正经的炎帝后裔,堂堂中冀贵族,你算个什么东西,骚狐狸精,我劝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青丘氏脸也气青了,她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吵架从没输过,不料今朝阴沟里翻船,被人挤兑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那奶妈用两根手指拈着一片青铜节,边上镶着金,面上镌着字儿,故意扬了扬,趾高气扬地去了。
一时,四旁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青丘氏羞得无地自容,用一只衣袖遮住脸,狼狈地逃进洞来,进来却骂萱萱:“只你没出息,瞧瞧别家女儿,帮着她娘出谋划策,百十来个金贵女婿也插上门来,你只会死宅着,干看着你娘被人糟践,也不出手帮一手,我可都是为你这没良心的谋福祉,也便是那口气忍不下,不然一头撞死了得!”
萱萱不敢回嘴,被骂得眼泪汪汪,还是青青打圆场,说了些宽慰的话,青丘氏重重一叹,才道出真相,原来是这次南巡帝妃未曾随行,商均代母亲行权,欲邀各方贵妇会宴欢聚,这消息散出来,各家都使出浑身解数,必要得到那片珍贵的青铜请柬,以便在宴会上献出一个鲜活靓丽的女儿。那帮权贵命妇自不消说,中人之家当然要想辙谋出路,可怜萱萱家地位卑微,哪儿能上商均贵客名单?青丘氏不得已,觍颜去求朱襄氏家捎带上一路,反而被好一阵奚落,两下说不通便吵起来。
青丘氏说着说着又骂起萱萱,说急了还要动手,终被青青拦下来。青丘氏也是气性大,索性一跺足,左右不舒服,扭脸出门了。萱萱被母亲这一顿指责,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即哭开了。
青青忙一面给她抹眼泪一面劝:“那劳什子宴会,不去也罢,一堆脂粉攒头攒脑地往上蹭蹬,人家未必瞧得见你。”
萱萱不说话,只是哭。
“我瞧那商均不过如此,这帮女人都疯魔了不成,像没见过男人,不就两只眼睛两条腿,还能多出什么部件来?”
“他好看。”萱萱小声说。
青青哼了一声:“好看能当饭吃么,怕是草包一个,嫁过去有她们的罪受!”
萱萱的哭声低了,情绪却提不起来,青青说笑话逗她,她也懒懒的,邀她去逛集市,又说头痛想睡觉,青青没奈何,便随她了,让萱萱先睡,她去集市买两包糕点来吃。
青青跑出来,正是午后,微倾的阳光射穿了几缕薄脆的云,仿佛女儿遗落的金色发带,掩映着溪山绿杨,她听说遥远的东方有个地方叫汤谷,太阳每天都在那儿沐浴休养,待得月华褪却,再从容登上三足乌驾驭的金车,将阳光慷慨赠送人间。
天下很大,传说很多,什么时候能行遍天下,温故传说,该是怎样一番感受呢?
行到集市,依然是人山人海,青青先去看那对翅膀,那摊主见她来了,知她一贯的只看不买,当着面把翅膀收走,叉出一只手四下里挥舞,说是赶飞虫,生生怄得她险些背过气去。
她本想和摊主理论理论,正在搜肠刮肚编排狠话,周遭一地儿闹腾,她是小孩儿心性,扭脸就被勾过去了。原是有人在卖火浣布,价格标得老高,一毫也不让。便有看货的数落他悭吝,又不信这布能遇火不燃,那卖布的撇撇嘴,燃起一堆火,将摊上的一块布丢进去,噼啪地只管任它烧,围观的倒着急了,一叠声喊“烧没了”,那卖布的岿然不动,慢悠悠取根棒子挑出布来,火仍是烧得旺,他用力往地上掼一掼,将那布上的火掸灭了,抖一抖,布却洁白如新,似比初时更干净了。
青青看得入迷,听得周围拍巴掌,她也跟着鼓掌,着力叫道:“好,好得很!”
那卖布的傲岸地昂起头,“货真价实火浣布,无须洗,烧一烧,更新更经用,不讲价!”
众人一窝蜂冲上前,着急忙慌地掏腰包买布,倒让那卖货的手忙脚乱,口里嚷着“不要急,人人有份”,手里没丝毫懈怠。
青青叫好的劲头有,买布的钱没有,被抢购的人潮生生挤出来,她眼巴巴地看见人家肆意消费,深恨自己穷酸。
“我瞧这帮人被骗得很惨。”一个声音在近旁说。
她一扭头,一张熟悉的笑脸仿佛春风拂着阑,又惊又喜地喊道:“张弘!”
果然是张弘,笑嘻嘻乐呵呵,歪着脑袋做鬼脸,依旧是小时的精怪猴样儿,多少年也没变,正可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青青揉揉眼睛,确信不是梦,“你咋来了?”
“准你们来看热闹找好耍子,不准我来?”
“老祖宗病好了?”
“老太太不过伤风,睡一觉就踏实了。”
青青她们前脚走,张弘便熬不住了,因存着孝顺心,捺着性子伺候老狐安稳妥当,老狐也知他心痒,第二日身上好些,说我这边无甚要紧,你自去耍子,乐得他撒欢狂奔。可青丘使团都有坐骑,四条腿走得快,他靠着两片脚丫子,哪儿追得上,偏半道上馋嘴吃了两颗不干净的果子,拉了两日肚子,脚底软,头也晕,在农家借住几日,直到今日才赶到苍梧,已错过了诸多好事。此番经历是过后他对青青的悲痛告白,这当口,他忙着一诉别后之情,掏出一把薯蓣糖,说是老狐送给他的零食,他只吃了一半,剩余的还给青青留着呢。
青青夸他有良心,自然不谦让,抓了糖塞兜里,再给自己和张弘各剥一颗。
那边抢布的简直不可开交,张弘一面吃糖一面说风凉话:“这就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见了现行咯。”
“你咋知道他们被骗?”青青问。
张弘得意地说:“世上有什么能瞒过英明神武的张弘,骗别人行,骗我不行。”
“你就吹吧,乱说话,当心人家卖布的揍扁你。”
“你别激将我,我是不想管闲事的。”
“我是好奇,没看出哪里骗人,再说,若当真骗人,着实可恶,你也该伸张正义。”
“等着瞧吧,我给你揪出来,若是为这个被打了,你得帮我。”
张弘哼哼,把两手一拍,扒开人群挤进去,口里一气地乱叫:“给我布给我布,我老娘要我买布,买不着,她便寻死觅活,我也性命不保,大哥帮帮忙啊!”一面嚷叫,一面抹鼻涕擦口水,倒做出全家死绝的凄惨之状。
那卖布的嫌他吼得难为人,又怕他遭污布,旮旯里拉出半拉皱巴巴的布,说道:“这儿有半匹,值海贝……”
话没说完,张弘像是急不可耐,夺命似的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不撒手,像是遇着了多年未见的亲生爹娘,非要独占不可,因他晃胳膊摇肩膀,撞得五六人不得安生,旁边的气甚,将他只一推,他手里不稳,那布刚刚落在刚才那堆烧布的灰堆里,恰那灰堆里尚有火星子,遇着布倒烧起来了。
他先是哀叹,须臾无所谓地说:“没关系,火浣布嘛,只当买之前先洗干净。”
卖布的反而急了,口里诅咒着,便要去抢救那布。
张弘拦住他,“不是火浣布么,烧烧怎么了,落后我又不会少你钱。”
这么你挡我推,那布已被火烧出偌大的洞,火焰突突地跳腾,依旧啃噬下去,并不曾恢复如新,张弘瞪大了眼睛,拍着大腿叫道:“哎呀妈呀,咋烧光了!”
周围人都回过头来看,见此情景,欲买的停了手,已买的把布放下。
张弘卖命地喊起来:“我知道了,你使诈设局,除了初时那块布,其余都不是火浣布,骗子,骗子!”
众人也都回过神来,合着这半日被忽悠了得,俱跟着齐声骂骗子,有的把布丢在那人身上,有的嚷嚷退钱,登时卖布摊边闹得一塌糊涂,闹得狠的,爬过摊铺,要抢卖布的刚收的成把海贝。
卖货的起初还竭力辩解,后来知抵狡不过,一发撒了开去,登时目露凶光,自摊铺下操起一把磨得锃亮的斧子,抡起胳膊狠狠道:“王八犊子,坏我好事,我劈死你!”
众人见他行凶,申冤抱屈的念头顷刻丢去云霄里,直吓得轰地散开,独留个张弘,正对着那柄锋利冰凉的斧子,还好张弘身手敏捷,躲过他迎头的一击劈裂。
张弘一面躲一面碎碎嘴:“我说不管闲事嘛,完了完了,明年今日是我忌日!”躲闪中旁光睨着青青已吓傻了,杵着像只呆头鹅,焦躁地提醒道:“还不快跑,等着一块儿死?”他顾不得所以,朝青青屁股重重踹了一脚,好歹把她踹醒,她打个激灵,抬腿就跑。
集市里已是哗然,尖叫声不绝于耳,卖货的买货的统统抱头鼠窜,这人胆敢闹市行凶,既是恶性使然,也是不怕拘捕,杀了人往山林子里一钻,便是帝丘侍卫也未必寻得着他,谁又敢不顾生死见义勇为?
张弘躲得极狼狈,身后一连串乒乓噼啪,也不知砍翻了多少家铺面凉棚,耳边又听得青青喊道:“我来帮你!”匆匆瞥见青青抱起一片木板,或是从哪家摊铺抽来的,高举着向那人狠狠砸去。
那卖布的轻易挥手一格,木板被劈成两半,木屑子飞溅出去,巨大力道让青青噌噌往后退。
斧子再次劈下,那力量形成一座庞大而沉重的无形牢笼,从半空中压下来,直压得青青弯了脊梁,张弘心里是一片冰寒,伸出手却够不到青青的衣袖。
却是刹那,当头的斧子像被施了法,脱手就飞出去,当啷砸在一家汤面铺上,把一罐腾腾冒气的热汤掀翻了,卖布的丢了兵器不说,又被人结结实实踹了窝心脚,一跤跌倒,摔得鼻青脸肿。
张弘哑了,青青也哑了,是何方神圣出手相救?
卖布的挣扎着想站起来,又被一脚踢倒,折了腿骨,再也动不得,听得有人清声叱道:“共主在此,你也敢行凶,好大的胆子!”
出声的是个年轻男人,至多二十岁,姿容挺拔,神采飞扬,旁边立一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清癯朗然,眼里颇有几分狂傲不羁,背上匐着个大包袱,口开着,露出里边的规矩,身后尚跟着两个随从。
“把这凶徒带走!”年轻男子命令道。
家奴应诺一声,押住哪卖布的离开,适才躲避的人们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来,见有人主事平息了一场祸事,竟不自禁拍起巴掌来叫好。
年轻男子又转向张弘和青青,关切道:“你二位怎样,有没有受伤?”
张弘吞口唾沫,“没,没受伤。”他打量这救命恩人,不比自己大几岁,却是这般英雄,心里敬佩至极,忽然单膝一跪,郑重道:“大侠受我一拜,你真真无双勇士,我佩服得很,必当供在家里,日日磕头进奉歆享。”
许是觉得张弘说话滑稽,年轻男子笑了一下,“你们没事就好,放心,行凶者自会受严惩。”
张弘认真点头,“大侠说得是,有大侠这样的人物主持公道,天下太平得很。”
那中年人噗嗤笑出声来,“这娃娃说话好有趣,亦真亦假,亦癫亦狂,却有两分讽世诙谐。”
张弘听不懂他掉书袋,只正经说:“我没说假话,我吐露的都是一腔赤诚肝胆,掏心窝子出来,比出锅的汤还滚烫。”
青青听不下去了:“人家救了你,你还耍嘴皮子,少啰唣些。”张弘本来还有一箩筐恭维话没派出来,听青青这样说,也只好住了声。
集市渐渐又活泛起来,各摊铺前不断涌来人潮,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像是刚才那一幕惊险从未发生,那中年人笑呵呵地说:“我们本来集市寻碗酒吃,偶遇这一桩变故也是天意,二位小友要不要一块去坐坐,压压惊也是好的。”
张弘巴不得这句话,浑身消息打开了,麻利跟着人后跑,左一声大侠,右一声英雄,青青在背后低声骂他乔张做致,要遭雷劈。
四人进到一家酒馆,要了酒水吃食,中年人说道:“相逢是缘,二位小友可否知会名讳来路?”
张弘哪儿有不肯,爽快说:“我们是青丘国人,她叫青青,我叫张弘。”
年轻男子听见青丘国,露出温暖的笑容来,“青丘国么,很好的地方,风景好,人也好。”
张弘伶俐人,听出年轻男子话有深意,“你去过青丘山么?”
“我幼时在青丘山住过,”年轻男子的微笑滋滋有味,“和母亲一起,过去许多年了,仍是怀念。”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青青打量着年轻男子,“你在青丘山住过?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年轻男子笑道:“我离开时,你只怕还没生出来。”
众人都笑起来,青青倒红了脸,为掩饰尴尬,便端起面前的酒爵呷一口,辣得直掉眼泪,抱怨道:“难喝!”
年轻男子品了一口,也摇头:“这酒味儿不正,确实不中吃。”
中年人意味深长地说:“没有某家的酒中吃。”
“他家现养着个酿酒大师,酿得百种好酒,自尝过一回,天下酒竟都无味,奈何别家没这福分,别奢求了。”年轻人说起这茬话,很是遗憾。
张弘插话道:“还不敢请教二位大侠尊称?”
“我唤作竖亥。”中年人慢慢看住年轻男子,“他嘛……”
“阿开。”年轻男子接口道,“不是甚大姓望族,不值当提了。”
张弘恭谨道:“大侠……”
那阿开忙道:“何必如此尊称,哪里敢当,称我阿开便是,这位是我老师,若有心敬重,却可尊称一声竖亥老师。”
竖亥却也谦让:“不必了不必了,我又不曾教过二位小友,老师之称更不敢当。”
张弘敛着认真,不敢乱称呼,又见竖亥那装规矩的包袱,好奇道:“竖亥老师莫不是酷爱土木营造,随身带着工尺绳墨?”
竖亥笑道:“我爱什么土木,其乐在游山玩水而已。”
阿开见张弘一脸懵懂,解释道:“竖亥老师擅量土丈地,随山赋形,循水导源。”
张弘仍不甚懂,去瞧青青,她正嫌张弘谄媚,只拿眼睛瞪他,他装没看见,依旧抡起镐头挖下去,“你们也是会盟使团的?”
阿开说道:“是啊,共主南巡会盟诸侯,我们随方国使节而来。”
“哪个方国?”张弘一味地刨根问底。
阿开道:“我们不是大族,比不过青丘国,区区小国,江途氏。”
江途氏是哪方诸侯,听也没听过,张弘满心的八卦念头,又不合适过分打听,只得赔笑道:“青丘国也不是甚大族,寂寂无闻,搁在中冀,都没人听过。”
这话说得青青便急了,“扯!青丘山少你衣缺你粮么,尽睁眼说瞎话!”
竖亥也帮腔道:“青丘国何能称一寂寂无闻,娃娃年少,不知过往故事,论起来,青丘国有大功于天下。”
“那是!”青青骄傲地仰起脸。
张弘闹了大红脸,拍马屁拍在马脚上,悻悻地不敢言声,只没由来地傻笑。
阿开不禁慨然:“算来有十五年没回过青丘山,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子,记得幼时常爱爬上青丘山最高处,那儿有块大岩石,是灌灌鸟栖息地,山顶上成片的梓林,望不到头,白日去水里捉旋龟,晚上听老祖宗说传奇故事……”
“老祖宗?是八尾老祖宗么?”青青雀跃。
阿开微一惊,“是,怎么……”
张弘也兴奋起来:“太巧了,我们和老祖宗可熟了,日日得她的好处,这可真是有缘。”
阿开声音微微一颤:“她老人家可好?”
“好着呢,还热络着保媒拉纤,康健得能活一千岁!”
阿开百感交集,那回忆排山倒海涌上心头:“我父母也是她拉的红线,幼时一直得她照拂,这么多年没见,总能忆起她的声貌。”
青青热情道:“那你真应该再回去看看,山还是那么青,水还是那么清,灌灌鸟更多了,原先常有外方客贪图美味,偷偷来捕杀,老祖宗下了禁令,凡偷猎者一律严惩,再没损了一只。”
“好啊,我一定去。”阿开并不迟疑。
张弘忙不迭拍胸膛:“你若来青丘山,一定来找我,包吃包住,陪玩陪聊,这殷勤地主之谊我要独揽了。”
竖亥笑呵呵地说:“我也得去,游山玩水怎能少了我?”
“苍梧山水尚未曾览遍,老师又惦记起青丘山了。”阿开奚落道。
竖亥却是一叹:“苍梧九峰错落,九溪盘绕,道路如迷宫一般,游人常生疑,哪里容易览遍。”
“今日向晚了,明日不辞劳苦陪老师走一遍如何?”阿开慰藉道。
竖亥看看青青二人:“独我二人也无趣,莫如二位小友一同……我们明日欲往苍梧山中一游,二位小友可有兴致同往?”
青青还不曾作答,张弘先嚷上了:“好好,我非去不可!”
“如此甚好。”竖亥爽声笑道。
彼此又饮酒会话,见夕阳渐渐西落,才各自作别,回去一路,张弘兴奋得抓耳挠腮,直说三生有幸,遇着有缘人,这趟出来没白跑。
青青便数落他:“你省省吧,这样子不讲究,别把人吓跑了。”
张弘满不在乎,不住声地夸阿开人长得精神,那竖亥老师也爽朗不拘谨,我一定要交这两个朋友,我们彼此英雄惜英雄,一定能成莫逆之交。
青青本想笑他自封英雄,忽想起一事,说道:“我这是两回被人救了,真奇了。”
“两回?”
“不告诉你!”
“稀罕!”
两个分手,青青自回自洞,同住的女伴闲不得,去隔壁洞玩抓子儿,洞里空荡荡的,她悄悄摸出那一枚玉猪龙,冰凉如水,如那凝结千年的碧血,仿佛一颗历经百难千灾的心,凄凉婉转,又坚韧不迁。好多日子了,她仍不知那人的踪迹,汪洋汪海的会盟人潮里,却去哪儿寻一个不知名姓的人物?不知不觉想入了神,夜色已寸寸逼近,渐渐围合了世界的最后一点儿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