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回来时,已近午夜。
带回来的不算好消息,但应该也不算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能瞒住一辈子的事,根本不存在。
花朝站在门外,伸展着身体。走到房间,执陵就像一尊雕像,看着眼前的烛火,眼睛眨也不眨。
“妳可是有什么事?”花朝俯身吹灭了所有烛火,“天亮了。”
执陵微微收回目光,身体有些僵硬。
“妳不会一夜没睡吧?”花朝道。
执陵起身,他不是一夜没睡,只是走神了。“朝儿今日起的挺早。”
花朝笑道:“那是,我也不是每次都赖床的。”
生病的时候,一天有十个时辰是睡着的,大概是睡的多了,现在反而勤快了。
“我知道。”执陵走到门口,“墨白回来了。”
花朝惊道:“何时回来的?”
回来也不来见他这个主子,实在可恶。
执陵道:“昨夜。”
花朝也并不计较,夜里就是墨白来了,他也是醒不了的。“他可把执陵的事办好了?”
“他若是没办好,朝儿可是要教训他一顿?”执陵看着花朝,道。
他又不是豺狼虎豹,不分青红皂白的,但还是应道:“那是,若真如此,家法伺候。”
他说的家法,只是他自己的,跟整个花月府,并没有多少关系。
“最近府里事多,朝儿可想过为什么?”执陵道。
“为什么?”他还真没仔细想过,“可能阿爷漏财了吧,免不了贼人惦记。”
“那些人惦记上的是什么财?”执陵道。
花朝摆手,道:“这我哪知道,总不能是我吧。”
执陵一震,瞳孔晃动。
“干嘛这么看着我?”执陵目光灼灼,“难不成真的是我?”
他打量着自己,身无长物,图什么?不可能!
“若是月公和月夕小姐有事,朝儿会做什么?”执陵道。
花朝看着他的眼睛,隐隐不安。“可是他们有事?”
本来他就觉得奇怪,执陵的事怎么突然轮到了墨白?原来只以为,执陵初来乍到,看来不尽然。
执陵默不作声。
花朝有些急了,平复心绪,道:“我不会做什么。”
秋风瑟瑟,落落清欢。
他不会做什么,因为做不了什么。若是他们真的有事,他得学会自保,才能谋定而后动。
执陵看着落英缤纷,各成一景的花色,合则妙不可言。
花朝上前一步,走进卷起的漩涡。
执陵默默跟了上去,看着风中凌乱中,那双藏着丘壑的眼睛,笑了。
花朝摊开掌心,几瓣落花轻扬。执陵指尖捻起一瓣,轻轻弹开,它就曼妙不可言的化成了一只蝴蝶,落在他掌心的花瓣上。那灵动清澈的牵动着翅膀,慢慢飞入秋之深空。花朝快步去追,执陵拉住了他。眼看着蝴蝶就那么消失,花朝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执陵笑道:“快看。”
一瞬间,万千花蝶盘旋而起。
花朝抬眼,惊叹道:“这就是我不会做什么的理由。”
执陵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个人心中越是在意,表面越是云淡风轻。花朝大抵如是,此时此刻。
“开门,开门……”
天还没亮,一阵急促地砸门声。
闲云顾不上许多,门已经被暴力砸开。“妳们是什么人?”
“叫妳家主子出来!”
来人目中无人,横冲直撞地就往府里走。
“敢问诸位,来我花月府何事?”闲云礼貌不失风气,郑重拦在众人跟前。
“妳是这宅院的主子?”
“老妇是管家。”闲云道。
“妳家主子呢?”来人四处张望,“怎么说也该出来见见吧!”
闲云道:“我家主子外出未归。”
来者不善,她不能将花朝拉入其中。
“外出未归?!”来人冷哼一声,“既如此,动手吧。”
随他而来的三四十人,蜂拥而上。所到之处,草枯花落。
闲云等人势单力薄,挣扎反抗,多被推至一旁。
“妳们到底什么人?”闲云风度全无,厉声道。
“我们什么人?”……“等妳家主子回来就知道了。”那人笑的满脸皱纹,十分扭曲。
“公子。”墨白径直闯门而入。
花朝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何事?”
墨白帮他边穿衣服,边道:“前院出事了。”
“什么?”花朝赤脚冲出房间,刺耳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公子,鞋。”墨白提着鞋子,蹲在地上,帮他仔细穿好。
“朝儿。”执陵越过花朝,点点头,道:“我去。”
“执陵。”花朝来不及说更多,执陵已经走远。
花朝忙去追,容洛拦在面前,“我家公子会解决的。”
正是因为知道执陵会解决,他才不得不去。
危险,不会避着人走的。尤其,当它认定了一个人。
“公子。”闲云远远看到执陵,便迎了上去。
“何事?”
满地的残破,逆风之中,只有几株小花,夹缝中生存。
“妳是?”那人摸着下巴,些许得意,细细打量着执陵。
闲云低头不语。
“妳们为何来此?”执陵不急不躁。
那人高举一拜,“自然是奉命行事。”
“奉命?”执陵看着院内狼藉,“砸东西也是?”
那人哑言。
执陵道:“看来不尽然。”
那人装作若无其事,置若罔闻。
“闲云管家。”执陵笑道。
闲云俯首。
“他们来时怎么说的?”执陵道。
“没说清楚。”闲云道。
他们就像狗看见了骨头,根本无理可讲。
执陵看着那人居高临下的样子,“来我花月府,何事?”
执陵不怒自威。
那人稍作收敛,“妳是这家主子?”
执陵笑而不语。
“来人。”那人大吼一声,众人齐聚一堂,将执陵团团包围。“拿下他。”
“公子。”闲云爱莫能助。
执陵点头,“无事。”
来不及看清楚,地上一片惨叫。
那人颤颤巍巍地看着执陵,他依旧平稳落在原地。“妳真的是这宅院的主子?”声音虚浮,脚步微乱。
“妳也要出手么?”执陵笑道。
“我?”那人犹豫了下,“听闻这府里的公子……”
“怎样?”执陵断道。
“不怎么样?”那人躲闪着执陵的目光,瞥向三三两两起来的人,稍稍心安。
传言花月府有个公子,高不成低不就地整日泡在药庐里。今日一见,分明判若两人。府里的人对其毕恭毕敬,看着并不像假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古人诚不我欺。
他慌乱中干笑着,“可见传言不可信。”
执陵嘴角微微一挑,“我所犯何罪?”
“这个么……”那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十恶不赦之罪?”执陵道。
“具体说,不是公子。”那人手里的剑虚晃着,“是令公。”
月末年?!!
执陵心中不惊不喜,无论真假,他都不觉得意外。
“现在他人呢?”执陵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
“祸不及妻儿。”执陵道。
“罪大恶极者,株连。”那人道。
看不出,他还有点胆识。这句话,说的不卑不亢。
“所以我今日是不是难逃一劫呢?”执陵嗤笑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红叶。
“这个?”他不能确定,凭执陵的本事,他们恐怕……
执陵直言道:“我若逃了,妳们会怎样?”
他不能回答,很多事只有发生了,才知道答案。
执陵本想跟他们走的,去看看到底幕后黑手是谁。现在,他不愿意了。
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不住了。”那人示意,众人再次出手。
刚才三分力,惨败。如今,全力以赴。
执陵无碍,但府里的人无辜。
花朝躲在假山后,默默注视着一切。
他一直是怕死的,可这不代表他胆怯,至少……
银针飞出,有人即时倒地。
“什么人?”
花朝拍着手掌,慢悠悠地走出来,笑道:“路过。”
执陵看着他,微微一笑。
那些人突然全部朝他袭来。
这是要拣软柿子捏呀,花朝受宠若惊,却也乐在其中。
“妳们要做什么?”花朝故意露出一丝慌乱,抱头道。
那人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执陵,笑道:“想必阁下就是这花月府的公子吧?”
花朝心中暗暗“呸”了一声,道:“我就是个打杂的。”
每日游离在杂七杂八的不务正业中,这就是他,他可不喜欢谎言。
“打杂的?”那人会心一笑,“绫罗锦绣,阁下这打杂的,可是比主子不差分毫呢。”
中了!
平时低调如花朝,好不容易穿了件像样的衣服,竟直接撞了。
看着身上,这一身刺绣纹样极尽简约难掩芳华的衣服,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平时受宠,主子赏的。”眼光看向执陵,郑重施礼一拜,“多谢公子厚爱。”
执陵依旧笑而不语。
那人不作犹豫,迅速出手。
花朝小心躲闪着,“墨白,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墨白翻山越下,直直站在他面前。剑刃三尺,凌冽刺眼。
那人禁不住被墨白逼着连连后退,小心留神的防备着。谁知会不会又会有什么人,从天而降呢!
“小心,有毒。”
一束寒光袭来,迅速分裂成雨滴状的暗箭,重重落下。
花朝想帮着墨白驱散暗箭,却无奈事与愿违。腰间一缕冰凉,他一阵发懵,笑的苍白。
墨白快速扶着他,满眼惊慌。
“朝儿。”执陵手所及之处,鲜血染红,已成暗黑色。
花朝眉头紧蹙,血已浸透衣衫,勉强支撑着,道:“我没事。”
毒入心肺,只是时间问题。花朝是医师,更清楚。
执陵满眼悔恨,是他把人想的太过干净。
“我本想放过妳们,奈何妳们不领情。”执陵牙缝之处,声音决然。
“这不是我们……”
来不及把话说完,暗处放箭的人,被墨白提到跟前,他死了。
同样是中毒,只是方式不同。
“他是妳们的人?”执陵道。
“不……”活着的几人,根本停不下来的紧张。“不是我们的人。”
执陵道:“当真?!”
“千真万确。”那人瘸着一条腿,匍匐在地。“我们不会杀自己人。”
靠近花朝的人,都死了。如今活着的,不过十人。
执陵运气驱毒,发现收效甚微。
墨白在那人身上,仔细检查了,并无解药。
看着眼前的人痛苦的死状,他若是有解药,也该自己服用的。可见,他没有。
执陵神情越发凝重,他并不能快速将余毒逼出。
墨白看着众人,“妳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毒?”
“不知。”
执陵震愣良久,诡异一笑。“看来有人不想妳们的主子如意呢!”然后,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人,道:“朝儿,我们走。”
花朝撑着仅剩的意志,笑道:“嗯。”
那人不解,对着执陵背影道:“公子何处此言?”
执陵脚步依旧,没在阴影中。“生死相依,妳家主子选的哪一个?”
那人道:“确保活着。”
执陵不语,飘然而去。
“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瘫在地上,自言自语。
墨白补充道:“妳家主子要活人。”他指着地上躺着的人,“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那人恍然大悟。
墨白嘱咐了闲云几句,也转身离去。
闲云将府里伤亡的人,各自归置。走到他们跟前,深深一礼。“诸位,请吧。”
他们三五掺扶着,勉强支撑着。“妳放我们走?”
闲云道:“门外有车,诸位将尸体一并带回去吧。”
那人深回一礼,尸体足足填满五架牛马车。他禁不住哽咽,一趟差事,丢了性命,还真是讽刺。
血海深仇,总是要报的。
车马很慢,白布覆盖,依旧怕惊扰了舍不得离开的游魂。
“这毒?”执陵愕然。
“怎么了?”容洛小心做着清洁,血已凝固。“见血封喉。”
要不是执陵强行运气驱毒,此时床上只会是一具尸体。
“把墨白叫来。”执陵道。
墨白来不及喘息,就又开始紧张,床上的人毫无生气。
“朝儿药庐里可有红背竹竿草?”执陵道。
墨白摇头,“那是什么?”
执陵道:“见血封喉的解药。”
墨白道:“这个夜城是不会有的。”
花朝没有出过夜城,能找到的也都是夜城有的。
执陵道:“备车。”
墨白道:“去何处?”
执陵轻轻抱起花朝,“去找解药。”
容洛收拾了行李,紧随其后。“花公子是吃了南隐君百花蜜的人,怎么还是如此?”
执陵不语。
他就是觉得理所当然,才造成如此结果。
百花蜜,对于很多人,都是宝贝,食之其一,便可百毒不侵。可是,花朝却似乎无法吸收。
“我们去哪里?”墨白驾车道。
“夷山。”执陵安置好怀里的人,依旧不敢放松。
夷山:溪南郡境内,林茂山险之地,人烟稀少,多毒蛇猛兽。正因如此,寻常难见的东西,才能得以生存。
夷山脚下,小镇
昼夜不停,墨白和容洛相互替换着,在第二日入夜时分,终于到了夷山脚下的村镇。
执陵抱着花朝,一只脚刚迈进客栈,就被小二连推带赶地逼出了门。
墨白和容洛刚将车马安顿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一路的压抑和担心,让墨白心烦气躁。他一把推开小二,叫嚣着来到柜台前。“掌柜的,妳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来住店,不欢迎不说,还往外赶,到底几个意思?”
顺手将柜台上放着的一支笔折成了几段。
掌柜的听到动静,慌忙从别处跑来,看着墨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努力赔笑。“公子说笑了,上门即是客,老朽我怎么会这么做呢!是不是?”
墨白不语,回到执陵身边。
掌柜的忙追了出来,不为了别的,就为柜台上,墨白离开时放下的一锭银子。
“几位里面请。”
执陵一动不动,就站在刚才被推出的地方。
“小二刚才可是将我家公子赶出来的,我们再回去,会不会又有什么事?”容洛道。
掌柜的招呼小二,小声责问道:“还不给几位公子赔罪?”
小二侧耳道:“他们有个死人。”
掌柜的看了一眼花朝,狠狠拧了小二侧腰一下,“什么死人不死人的,不耽误生意就行。”
小二怯怯地上山,躬身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贵客们莫怪。”
执陵不语。
小二连连尝试,皆以失败收场。如今,他能做的只有下跪。膝盖挨地的同时,执陵挪开了位子。
执陵不接受任何不真诚的歉意。
“上房请。”
不管怎么说,生意成了,掌柜的还是开心的。偏远之地,生意难做,就是送葬的生意,他也照做不误。
人不多,客房空置许久,有不少灰尘,但还算清静。
花朝身上有伤,对环境也更加挑剔。墨白和容洛接连清理打扫了两三遍,才算暂时安顿下来。
从中毒后,花朝再没有醒过。若不是那似有似无的脉搏还在跳动,他们不敢想象会怎样。
执陵小心翼翼地将容洛熬的汤汁,一点点的尝试着喂进花朝那紧闭的口里。汤汁溢出,划过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执陵轻轻地帮着擦拭着,生怕弄疼了睡着的人。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
推门而入,发现除了花朝,并没有其他人。
刚才烛影摇红,分明有个剪影。
“人呢?”墨白道。
容洛摇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汤汁,依旧温热,若有所思。
“妳去哪里?”墨白左右为难,花朝身边不能没有人。
“我去夷山,妳留下好好照顾花公子。”容洛一溜烟消失在夜中。
山上多凶险,执陵最是关心花朝,此时不在,只有一个原因。
容洛心中明白,却不能放心。他对执陵,就像墨白对花朝。
可是,容洛想错了。夷山之难,超乎想象。
多次尝试,依旧寸步难行。
容洛回来时,大概寅时。灰头土脸,垂头丧气。
“怎么了?”墨白正在帮花朝一点点喂水润唇。
容洛叹了口气,呆呆坐在一边。
墨白并不继续追究,他还要帮花朝换药,很忙。
天亮之前,执陵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解药。
墨白拿了药,便去了后院厨房。
容洛不放心,敲开了执陵的门。
“有事?”执陵背对着容洛,正在穿外衣。
容洛不语,捡起地上的衣服。发现好几处撕裂的痕迹,红色不见血,大概就是颜色的妙处吧。
执陵换好衣服,看到容洛沉闷的抱着脏衣服,笑道:“山上毒物多,这衣服要不得了。”
容洛一言不发,拿着衣服,转身离去。
厨房里的炉火正旺。只是一眨眼,就是一堆灰烬。
吃了解药的花朝并没有如期醒来,这不仅让墨白担心,更让他害怕。
花月府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没有弄清楚。花朝若是出了事,他辜负的就不只是月末年,还有他自己。
墨白一个人坐在能看到花朝房间的树上,思绪万千。
若不是花朝,他并没有信心躲过所有的暗箭。可是,花朝救了他,却害了自己。
平时嘴上不饶人,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墨白是知道的,所以才会不时反击,因为那是花朝喜欢的相处方式。
容洛看着尽在眼前的夷山,那里是个怎样的世界,他并没有机会见识。但能让执陵也应对无暇的除了关心则乱,也一定是凶险万分的。
他突然想起那日自己恰好听到南隐的那句话,一个人只有先为自己想,才能保护在乎的人。放眼望去,能这么和执陵说话的,唯有南隐一人。
执陵似乎比他们都轻松,只是静静地听风观云。他确信,花朝会醒过来,所以不担心。
花朝体质奇怪,很多东西,不能一下吸收。但这不代表浪费,它们只是在慢慢聚拢,周期缓慢。有时候,很多东西,细数长流更加精彩。
“咳咳……”
一天一夜后,一阵干裂的咳嗽声,回归世间。
清晨的第一束光照进窗台,花朝缓缓睁开了眼。
“公子,妳醒了?”墨白抑制不住感情,哽咽着别过头。
花朝觉得喉咙冒火,尝试了好几遍,才把公鸭嗓音变成一句话。“好饿。”
两个字,我也是用尽全力的。
“我去看看什么好吃的。”墨白擦着眼泪,都没看他一眼。
他本想尝试着翻身,一直平躺着,身体都僵了。“啊!”瞬间我就后悔了,“好痛。”
执陵忙伸手扶着他,埋怨道:“疼是正常的。”
花朝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希望能找到一点怜悯,发现这东西并不容易见到。“我是病人。”
别人不给的,他可以自己要。
执陵意味深长的瞄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
脸上的烙印,已经让他失去了半边脸。身上断不能再有疤了,否则……否则他只能闭门不出了。
布带缠绕的很结实,花朝努力从夹缝中找结果,却除了疼痛,大汗淋漓外,一无所获。他扯开由于缺少水润的嘴唇,抚摸着伤口,道:“我不会留疤吧?”
执陵狠狠敲了他一脑门,道:“眼下这个重要么?”
花朝撇撇嘴,“重要。”
执陵微微皱眉,又突然摇头。“朝儿是医师,还怕一个疤?”
花朝笑了,他不是怕留疤,他怕庸人更甚,添油加醋的讲诉他的故事。
执陵倒了一杯茶给他,道:“话说多了,口会渴的。”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喝水,喉咙见了水,就像久旱逢甘露。“再来一杯。”
执陵将杯子放到一旁,道:“朝儿,可不能得意忘形哦。”
花朝委屈地吸着鼻子,道:“不就是一杯水么?怎么能这么说?”
执陵耸肩道:“久未进食,我怕朝儿一会儿后悔。”
花朝不解,“后悔什么?”
执陵倒了一杯水,端在手里。“朝儿吃喝选哪个?”
花朝舔舔嘴唇,有股咸肉味。“吃的吧。”他弱弱地揉着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反正也不是真的渴。
“很好。”执陵相当满意,一脸笑意。
栽过跟头了,还不长记性,他可不会在一条河里落水两次。“我会适可而止。”
到底在煮什么吃的,到现在连颗米粒都没见。肚子一直叫,实在是难受。
执陵听到动静,安慰道:“再等等,一会儿就来。”
花朝无精打采,瘫软在床角。“知道我要醒,怎么不提前备个点心也好呀!”
“公子。”墨白端着饭菜进来,边摆碗筷,边道:“昨天三顿饭菜,可都浪费了。”
“怎么回事?”花朝无辜的道。
墨白傻眼,小心扶着他下地,“不是因为妳,我们才舍不得浪费呢!”
花朝艰难在桌前侧身斜坐,减少痛感。“我昨天怎么了?”
容洛和墨白对视了一眼,墨白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昨日一早,妳服了药,却一天一夜没有任何反应。”说到动情处,墨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妳死了呢。”
“对不起。”花朝没想到是这样,看着执陵沉默不语,很是内疚。
这是他最不喜欢的三个字,因为它最是苍白无力。当这三个字说出口时,多数时候伤痕已经蚀骨锥心。
他也不是为一顿饭道歉,是为总是让他们担心的自己。可是不知道上天什么意思,他想好好活着。
关于花月府,关于花朝,似乎牵扯不清的有种不好的感觉,以后怕是更危险。他看着他们,所能为者,不过是自己安好。
“朝儿。”执陵沉默许久,看着他。“我不喜欢对不起。”
花朝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一棵青菜,慢慢落在粒粒饱满的米饭上。
如出一辙的回答,他震惊和讶异。执陵一脸的严肃,他不能故作玩笑。想了好久,粲然道:“我也不喜欢。”
“哈哈。”墨白看着花朝,一阵狂笑。
“笑什么。”花朝嚼着脆骨,死死盯着墨白。“小心下巴掉了。”
墨白抬眼,继续笑着,手忍不住比划着。“妳到底是吃了什么,一颗牙齿没了。”
我用筷子清脆地敲了一遍牙齿,并没有漏风的感觉。“妳就不能正经点。”
墨白得寸进尺,推了推容洛,“妳看,是不是?”
容洛抬头,看了一眼,低下了头。双肩微抽,他在偷笑。
花朝拉着执陵,张开嘴巴,“执陵,妳帮我看看。”
执陵一眼扫过,就被一颗穿了外衣的牙齿吸引。他递过一根竹签,道:“能给牙齿穿绿衣,也是一种本事。”
花朝起身走到铜镜前,发现不过就是一棵青菜正好包裹了一颗门牙罢了,这也值得笑成抽风。不过,看着确实滑稽。
“妳!”花朝恶狠狠地指着墨白。
墨白如临大敌,“我怎么了?”
花朝道:“妳小心点,某天我心血来潮,也许妳就得和这满口的大白牙说再见了。”
墨白立时认怂。
可能由于动作太大,伤口慢慢浸透了纱布,他却不自知。
当执陵来帮他换药时,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花朝苦笑着,“毒血外流是好事。”
执陵用剪刀剪断纱布,打结系好,转身就走。
花朝掰扯着衣角,闷头装睡。
这年头,谁还没有个脾气了。哼!
“公子妳又活了?”小二来送茶水,发现只有花朝,开口便道。
花朝忍不住笑弯了腰,凑到他面前,道:“难不成我死过?”
小二一脸认真,“是呀。”他手舞足蹈比划着。“公子刚来时,被人抱在怀里,可是一点不像个活人。”
花朝坐在一边,道:“然后呢?”
小二自动忽略掉他的失误,道:“后来我每次来送茶水什么的,公子可是连姿势都没有换过,我趁人不注意,也偷偷看过,确实是个死人样。”
花朝不知该笑该哭,道:“难不成妳见过死人样?”
小二摇头,“我以前没见过,这次才见过。”
花朝欲哭无泪。
小二突然压低声音,道:“昨日,我还以为公子要下葬了呢。他们一个个心如死灰的样子,看来是真的伤心呢。”
花朝努力保持该有的风度,我倒了杯茶,道:“要不要喝杯茶,继续讲?”
小二摇头,道:“原来死人真的能复生呢!”他自言自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花朝这人最喜欢帮人,道:“那妳要不要试试?其实挺好玩的。”
小二惊恐万状,道:“这个,我不适合。”
这话说的,我真是无言以对。
“公子。”墨白看着小二,以为有事,一把推开他,怒道:“妳又想做什么?”
小二冤枉道:“我就是来送茶水的。”
墨白看看我。
花朝道:“是的。”顿了顿,“顺便听了一个人死复生的故事。”
小二不合时宜的附和道:“确实是这样。这公子如今不就复生了么?”
花朝不语,准备看热闹。
诅咒他死的人,他能听之任之,墨白却不能。
一声惨叫,一个闷响。小二落荒而逃。
墨白站在门廊,对着楼下,道:“别在让我听到妳的声音,否则我拔了妳的舌头。”
堂里众人一头雾水,小二的委屈地看着掌柜的,“那公子确实是个死人,现在又活了。”
掌柜的一个巴掌拍过去,咬着牙道:“妳何时能长点心呀。”
一声长叹,无奈离去。
小二一个人站在堂里,一边揉脸,一边捏腿,嘴里嘀咕道:“本来就是,干嘛打人?”
天空中一群乌鸦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