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那道奇特的风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从今日种种怪异的谈资里可以查探一二。他们三五成群的坐在一处已经把昨日的事归于了怪力乱神。
执陵眉头微皱,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
即便有几个清醒之人,也被越来越玄妙的歪理邪说,渐渐掩盖了声音。
“这些人不去找答案,就已经有了答案,妳得学着习惯。”南隐斜靠在柜台上,敲了敲桌面。
“我这样,妳也能看出来?”执陵指着自己面上的轻纱,撇了撇头。他抖了抖衣衫,“这里交给妳了。”
南隐默然半晌,这才从坛子里勺了一碗酒,仰着脖子喝了下去,执陵含笑望着,很是无奈地摇摇头。“总有一天,妳会悔在酒醉里。”
南隐笑了,“若是如此,毁了又如何。”
只是他们二人所言之话听着音同,但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花朝艰难地睁开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进了城,他就变的嗜睡。看着窗外疏影,已经如日中天,他又起晚了。
“妳怎么不叫我起床?”
墨白刚进门,就被迎头一问。“我叫了,妳不醒。”
花朝沉思里许久,喃喃道:“难不成我病了。”
他试着右手探左脉,并没有觉得太大异常。到底是什么原因,这让他很是疑惑。
墨白将花朝换下来的衣物,放进竹篓里,“也许只是水土不服。”
花朝抬眼看着墨白,仔细一想,这话确实有点道理。
南隐此时依在柜台上,埋头。花朝小跑着,拍了拍他还算厚实的背脊,“是不是贪杯被骂了?”
南隐摇着怀里抱着的酒壶,凝视着花朝,缓缓调整着姿势。
花朝后退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南隐认真的样子,从未想过一个表情可以造成恍若二人的错觉。
“小花朝怕了?”他沉默半晌,媚眼一眨,忽然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喝醉了,眼花。”
当他嘴角敛起笑容的时候,整个人竟忽然变了,变得那么孤独,那么倔强,那么的像一个人……
花朝大抵是真的怕了,至少那一瞬间。“执陵呢?”他依旧凝视着花朝,只是眼神并不那么正经。“我找他有点事。”花朝眼神躲闪着,笑着。
他语气带着淡淡的调皮,“肯定在哪儿看着我们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个无辜的孩子。
“那我先去确认一下。”
“去吧。”
他再次瘫软在柜台,脸颊深埋在臂弯里。
花朝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执陵。他是不会出门的,至少在花朝不知情的时候。如此,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
“公子什么时候走?”
是容洛的声音。
花朝依在墙角,小心隐藏着自己。
“这火有点大了。”
是执陵的声音。
花朝屏住呼吸,执陵对他太过熟悉,他不得不更加小心。
“公子总是这样,只要关于他的,就没有了答案。”
“是么?”执陵搅拌了下砂锅里的汤羹,“我是这样么?”
像是问别人,更像是问自己。
“遇不到的时候是,遇到了更是。”
花朝分明听到了容洛的叹息。
“朝儿该醒了,妳今天的话有点多了。”
不怒自威,似笑非笑。
容洛并没有回答,默默将汤羹盛到了盅里。
执陵柔声道:“小心烫。”
花朝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平复着心绪,佯装无恙的长袖翩翩地从别处刚来的样子,在容洛跨出门槛的瞬间,笑着迎了上去。
容洛大抵是没有想到花朝会出现的,他手里的托盘倾斜,汤羹顺着流了出来。
花朝忙伸手去扶,“很烫的,小心。”
容洛更显错愕,花朝看向执陵,他也一样。
“我就是觉得能透过气孔冒着热气的东西,一定是烫的。”花朝不知道这算不算理由,但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容洛道:“这个没有气孔。”
花朝拿着盅盖,确认道:“还真是的。”轻轻将盖子盖上,“还好,只是洒了一点点,客人等着呢,妳且去吧。”
执陵看着容洛的背影,缓缓笑着走到花朝面前,“什么时候来的?”
花朝笑道:“刚刚。”
心虚,声音有些虚浮。
执陵拉着花朝到厨房一角的长椅上坐下,抬头闭眼完全沐浴在阳光的照耀里。花朝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否信了自己。可是看着他美好的样子,花朝不打算再问。
执陵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胸口的起伏,也花朝学着他的样子,阳光确实很暖,很舒服。虽不能抹去什么,但失落感还是少了些。
“朝儿是不是有话要说?”执陵柔声道。
花朝眼睛睁开一条缝,确认他没有偷看,摇摇头,笑道:“没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几句没来由的话,不能说明什么。
执陵稍有放松,竟笑出了声,“饿不饿?”
花朝摇摇头,“还好,墨白送的吃的,我可没有浪费。”
执陵笑的更甚了,“我知道朝儿不会浪费的。”
花朝看着他,静静地看着,展颜一笑,“其实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的。”
执陵明亮的眼睛暗淡了些,道:“是什么问题?”
花朝清了清嗓子,“我最近特别爱睡,不知道是不是病了。”花朝将一只手腕伸到他的腿上,弱弱地吸了口气,撇撇嘴。“妳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也好对症下药。”
执陵想了千百个问题,当知道是这个,他心动了。
他宠溺而温暖的伸出自己的手,仔细地附上了花朝的脉搏。长久的沉默,花朝吃惊地瞧着他,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依旧认真地做着他的事。
“怎么样?”花朝等不及他开口,已经问了。
执陵帮花朝把衣袖拉到手腕处,似乎皱了皱眉,然后笑了。
“到底怎么样?”花朝望着他,微笑道:“是不是有点严重?”
一个清脆的爆栗声,脑门一阵发懵。花朝捂着痛处,依旧眼巴巴地等着。
“朝儿该不是天天就在想在生老病死这些事了吧?”执陵啧啧舌,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花朝斩钉截铁道。
执陵沉思着,起身走了几步,忽然笑道:“除了气血两虚,还真是找不到别的。”
花朝瞪大了眼睛,跟上。“当真?”
执陵皱眉道:“也许是我医术不精,不然以朝儿这胃口和精神,也是找不出别的原因了。”
执陵的自嘲,并不高明。花朝虽不曾见他救人,却也心知静水流深。
见花朝没有搭话,执陵又道:“不然再让容洛看看,若是还不行,就抓了宫里的御医师来问问,如何?”
花朝看着天,悄悄地用藏在衣袖里的手指狠狠地掐了一下腰间的皮肉,很痛。
“这个就不用了。”抓了御医师,岂不是更大的篓子被捅破了。这点眼力劲,花朝还是有的。
“医者不自医,调养的方子就交给容洛吧。如何?”执陵道。
花朝想了想,此话不假。“当然最好。”
交给容洛的意思,花朝大抵明白,食补好过药补。
花朝听着别人口中的故事,欲说还休。
“一战成名的感觉如何?”南隐笑了笑,拨弄着算盘,一通乱打。
花朝含笑看着他,一动不动,因为腿麻了。
突然迎面一个人飞身上前,指着花朝的鼻梁,“大家知道他是谁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话的意思。不就是这“若水生花”客栈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少年郎罢了。相貌平平,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不成。
他咧开嘴阴阴地笑着,“我认识他。”
“我们也认识他,这没有什么特别的吧?”人群中应道。
他却忽然飞起,半空中迎上了那说话的人,拉住他的手斜斜飞到花朝眼前,道:“妳且看清楚,他是夜城花月府的花朝公子。”
花朝公子?夜城?
众人更是一头雾水,不过是个偏远之地的偏远之人罢了,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说话玄之又玄,生怕别人明白似的。
那被抓着的人,附和着,“鄙人知道了,阁下可否放了我?”他推搡了半天,无济于事。
“花月府的人,难不成很有名么?”
“是呀,这天下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我们确实不知道。”
他们在这里说,别人还未觉得怎样,花朝不由得听得出了神,实在想不到花月府是何时开始这如此多姿多彩的成名之路的。
执陵不知何时在的,他面上虽还带着微笑,目中却露出诡异之色,像是别人口中的事,正是他所忌讳的。
花朝痴痴一笑,挠了挠头,有些娇羞地笑着执陵。“没想到,花月府还这么赫赫有名呢。”
执陵微笑。
那人沉下脸,瞪着执陵,“阁下哪一位?”
执陵戴着轻纱,他看不清楚面容,只是心底突然发寒,这一定是个高手。
花朝干笑着,瞧了他手里的人,“妳该放了他,怎么说也是我若水生花的客人。”
那人沉下脸,默默松开手。
花朝好心提醒道:“今日客官的账免单。”
被吓坏了那人,三步两步的踉跄着出了大门。
花朝皱了皱眉,喃喃叹息道:“唉,若水生花又少了一个回头客。”
南隐轻巧地摇着算盘,笑道:“这个小花朝也值得叹息?”
花朝瞥了他一眼,抢下算盘,“妳要是打架,可不能用它。”
执陵挡在他们之间,笑道:“客人都还在,别闹。”
南隐道:“难不成小爷我还不值得一个算盘。”
算盘,并不金贵,只是银骨铜珠,成人一个手掌大小。花纹图样也只是霜花点缀四角,一共八朵。
花朝将他藏在袖口,“妳不能换钱,它却能算账。”
南隐被揶揄的并不恼火,“跟小花朝打架,我可从不动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可是贯彻始终的。
“眼前的事,南隐君要不要动动手?”花朝拍拍他的肩,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人。
客人迎来送往,动手还是动脚,确实也不合适。执陵看着毫无正形的二人,默默靠近了那人一步。
他此时才又回神,不为别的,就为那股寒气,逼人太甚。
执陵静静地看着他,道:“阁下究竟何人?可是与我们有些仇怨?”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慌乱,道:“这是我的事,和二位没有关系。”
他手起之处,略过了花朝。
花朝撩起衣袖,看着他,“原来是为我来的。”
花朝对执陵和南隐拱手道,“这事有趣的多了。”随即冷笑着再次端详着来人,他确实不是花朝认识的人,可是冲着那一身的杀气,来者不善。
那人沉下脸,端着一杯酒,“未央城不是公子该来的地方。”话落杯倾,“好酒。”他粗犷地擦拭着嘴角的酒渍,又朝执陵他们拱拱手。“二位也不该和他一处,很危险。”
花朝不解他话何意,但执陵凝重的神情,冷冽道:“既然来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他想笑一笑,迎上执陵的目光,却又弯下腰去。静静地望了花朝很久,忽然转过身,大步而去。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目之所至,朦朦胧胧一片。他的身影在风雨中消失,却毫无痕迹……
“要不要我去追?”墨白道。
花朝望着这漫天风雨,看着执陵。
执陵笑道:“此事未了,不急。”
南隐指着那人用过的杯子,对墨白道:“这个要好好清洗。”
执陵看着那空杯,还剩点滴清酿,“实在介意,扔了就是。”
南隐倒了杯酒,高举着微微晃动,又饮尽了杯中的酒,才转身喃喃道:“花了我的银钱,上好的白陶。”
执陵自然是不能听到的,也许,他听到了,假装而已。
花朝拉着执陵的手臂,一场秋雨一场寒,往他身边靠了靠。
南隐推开门口的二人,轻笑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漫天风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愈加急促。
执陵掰住他的肩膀,“此时妳要去哪儿?”
南隐推开执陵的手,拍拍他的肩膀,一记不可说的媚眼一眨,已经隐去了身影。
路上急忙慌的行人,和沿街叫卖的商贩,狼狈不堪的四下奔走,雨真的很急,门前积水已经没过了足底。
屋檐下的雨水坠落的瞬间,犹如珍珠炸粉,水花四溅。
花朝抖搂着衣衫,才发现积水洇染了门槛,它已经从缝隙间流入了店内。一双上好的锦缎布靴,不知何时已经浸透。
执陵一动不动,风吹起的衣衫,越出了门槛,慢慢被屋檐下的雨水打湿。花朝伸手帮他提起衣角,浸透了的衣角格外沉重,鲜亮的红色,已经成了暗红色。
“衣服都湿了,妳在想什么呢?”花朝歪头,打断了执陵的思绪。
水和靴底分离时,声音缠绵。他拉着花朝就往里面走,脚步沉重。
花朝道:“妳且去换件衣服吧?”
执陵皱了皱眉,嗔怪道:“快去吧!”
花朝站在原地,“妳都没发现我这手里提的是谁的衣服么?”
声音在雨中沉闷却也响亮,店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想来不会有什么客人了。”花朝松开了手,他的衣服被花朝揉成一团,现在已经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但没办法,花朝的心情突然很不对付。“墨白,妳陪我回去休息吧。”
墨白在认真的收拾着桌椅,听花朝这么说,他举着手里的抹布,“可我还没擦完呢。”
花朝暗暗叹了口气,余光看向执陵,他不知是错愕还是沉静,毫无波澜。花朝垂下头,幽幽开口道:“算了。”
墨白不觉得有什么,继续忙碌着。直到全部结束,他发现执陵都没有挪过地方。
“公子?”他意识到了什么,无奈一笑,“妳还是去换件衣服吧。”
执陵失笑。他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没事吧?”墨白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暖暖身子吧。”
执陵看着茶水底部沉淀的绿叶,怎么晃动,也再难翠色。他缓缓走到一旁空置的位子坐下,抬头看着楼上禁闭的房门,道:“我没事。”
笑容苍白,眼神恍惚。
墨白退到厨房,和容洛说了一通,硬是把容洛推了出来,自己则去了别处。
容洛只是安静地待着,他不知道也不确定墨白说的话有几分契合事实。
墨白推开门,房内的人犹如一尊雕像,两眼圆滚滚的,直直盯着他,或者说盯着门口更贴切。
“妳这是要入定么?”墨白极尽小心的关上了房门。可他的话并没有任何回应,脖颈处一阵狂风,发乱狂舞。他突然发现房间的窗户竟然是大开四方的,声音颤抖着,将窗户一扇扇关上,“与其这样,还不如淋场雨呢。”
墨白也没有催,只是对面坐下,他趴在桌子上,无趣地将一个个空杯叠苍山般的搭起来,杯底与杯口相护交错着。然后挑战着高难度的蚕豆,“咔嚓”,他不过是想要把桌下的腿抽出来,已经是满目疮痍。
他俯身钻到桌下捡蚕豆,头撞在桌子上,闷声作响。捡完最后一颗滚落的蚕豆,若无其事的将一切归置原位,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客栈大堂里空无一人,花朝来回转悠了几圈,来到了厨房。
容洛正在煮着羹汤,很香很香。
花朝抖落身上的水滴,谄媚地笑着,偷偷凑近了灶台。香味顺着热气一点点蔓延。
吃一点应该没事,他拿了汤勺尝了一口,意犹未尽。
“什么人?”
门外一声厉喝,花朝咬着汤勺躲进了角落里。
“妳是不是听错了?”墨白道。
“不可能。”容洛断然否认,“就算听错,这香味也不会这么浓烈。”
“有么?”墨白吸了吸鼻子,“我怎么不觉得。”
容洛盯着墨白,“这要是谁都能发现,还要我干什么。”
墨白嘿嘿笑着,“那怎么办?”容洛上手就要倒掉,墨白拦住他道:“要不留给我吧。”
容洛目光闪了闪,笑道:“妳就不怕死?”
墨白连连后退,“我……我还是不想死的。”
“怂货。”花朝脱口而出,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
“我说有人吧,妳非说没有。”墨白蹑手蹑脚地靠近着花朝。
容洛呵呵一笑,并不跟他多做计较。
“出来。”墨白一棍子敲在花朝头上的箩筐里,一阵眼冒金星。见没有动静,更是得意忘形。“哪里来的小贼,还不出来。”
花朝狠狠咬着牙,也不知怎地,只是稍一用力,箩筐分成几半。“不认识我了么?”看着墨白呆若木鸡,棍子从他手里脱落都不自知。花朝竟然将嘴唇咬出了血,好咸。他舔着嘴唇,转而对容洛笑道:“这羹汤留给我吧。”
容洛并没有相帮墨白的意思,道:“这本就是煮给公子的。”
花朝悠然地拿着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很好喝。”碗的份量太小,他直接端着砂锅,道:“一会儿让人给妳送回来。”
容洛笑道:“墨白一会儿就去。”
墨白看着泥泞的地面,有些不放心,却也只是看着。
回房的路上,恰巧遇到执陵。他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无从说起。
“朝儿。”执陵和他迎面走过,突然道。
他背对着执陵,原地踌躇着,这让他进退两难。只要想起那日的谈话,他的心情就莫名烦躁。
执陵苦笑一声,叹息悠悠。他转身慢慢地靠近,静静地看着花朝,一言不发。
“有事么?”花朝垂着眼睑,看着衣角在灯火下的变幻无穷。“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执陵的目光变的焦灼,但还是微笑着,“那么,朝儿休息吧。”
花朝张了张嘴,面色微变,依旧没有回头,迈开了步子。
“知道么?”刚进房间,墨白就大惊小怪地道。
花朝敷衍着,斜靠在床头。“知道什么?”
墨白却似未曾留意,“他们要走了。”
花朝无心理会,附和着点点头,“哦。”
墨白急切道:“妳可听清楚了我的话?”
花朝看到他这种奇异的面色,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惊呼道:“妳说什么?”
墨白摇着头,甚是无奈。“在这里我们认识的人有谁?”
花朝怒目瞪着他,“妳若是乱说,可不止几副药的事。”
墨白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妳还不知道。”
墨白的话玩味起来,总有种奇怪感觉。
花朝手指来回敲着空洞的平面,道:“妳想说什么?”
墨白犹豫了片刻,下定了决心。“执陵公子他们,要走了。”
花朝心口一紧,“妳怎么知道?”
墨白道:“容洛亲口告诉我的。”
原来是真的,那天他并没有听错。
“他们去哪里?”花朝试探着,背脊挺的笔直。
原来很多事,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墨白思索着,摇了摇头。“这个我没问。”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忧伤。
花朝不动声色,“妳该问问的。”
“妳说什么?”墨白道。
花朝摇头,黯然。
花朝一个人坐在靠着街道的位子,推开双叶窗。看着街上的人对面相逢,而后各奔东西。就像他看不穿色彩斑斓的黄昏,云霞深处掩盖着的是怎样未完待续的故事。
“在等我么?”
出去了三天的南隐站在街道上,探身敲了敲窗沿,眼里闪着明亮的光。
花朝放下托着下巴的手臂,好酸。“妳也要走了么?”
“小花朝说什么呢?”他的手轻轻抚在花朝的额头,然后摇着头,摸不着头脑地看着花朝,“我要走去哪里?”
花朝揉了揉眼睛,紧紧闭着嘴巴。看着他茫然不知的样子,会心一笑,“做了个梦,没什么。”
南隐确认着,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甚是搞笑。“真的?”
花朝以手立誓,睁大眼睛,“当然是真的。”
他松了口气,直接翻窗而入,看着冷清的大堂,道:“他们人呢?”
花朝摇头,“不知。”
南隐在花朝对面坐下,倒了一杯水,端起。“茶水是冷的?”他把杯子轻轻放下,摇了摇头,“怪不得没人,一点生气都没有。”
花朝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隐四下张望着,道:“笑什么呢?”
花朝干咳了两声,压住笑意。“这个南隐君真的在意么?”
南隐恨恨道:“我可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当然在意。”
说到这里,花朝忽然停了下来,又四下望了一眼,拱了拱手,压着嗓子道,“佩服佩服。”
南隐挑眼,明朗一笑,拱手道:“承让承让。”
花朝道:“妳这几天过的如何?”
南隐拍了拍衣衫上的尘灰,轻笑着,“过的也不看看我是谁,能过的不好么?”
花朝点头,“那倒是。”
这不是敷衍,认识南隐以来,他是凭实力潇洒的。
其实花朝是有话想和南隐说的,可是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他起身伸展着手臂,打着哈欠,愈加慵懒。
南隐目光闪动,“小花朝困了?”
花朝用手背遮着口鼻,点头。
执陵一惊,转身,不知何时门前已站着个人,神情悠闲而潇洒,一张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后背。双臂交叉胸前。
“什么时候进来的?”执陵抬起的拳头,不禁又悄悄放下,瞪着南隐半晌,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一阵响亮的笑声后,南隐背负着双手,悠然踱了进来,“妳有心事。”执陵看着他,不置可否。“否则不会连我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即便我如此高深莫测。”
执陵嗤笑着,并不答话。
南隐呆呆地望着桌面,忽然冲过去攫起了那只酒壶。
“妳又知道了。”执陵看着他的眼睛,波澜不惊。
南隐抬头对着壶嘴连喝三口,手里的酒壶“咚”的一声落到了原处。“小花朝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才几天不在而已。”酒壶的酒还不够润喉的,已经空了,他看着执陵,淡淡地。“难得看见妳喝酒。”
执陵坐在桌边,阖起眼睛,叹了口气,黯然道:“一醉解千愁,妳不是很清楚么?”
南隐望着自己伏在桌面上的手背,居然叹了口气,“可妳也知道那是假的。”
执陵的目光移到南隐脸上,沉声道:“妳也知道我是假的。”
南隐似乎笑了笑,又似乎只是扯了扯嘴角,“妳醉了。”
执陵苦笑着,指指空了的酒壶,“妳是知道我的酒量的。”
南隐道:“正是知道,所以妳才醉了。”
执陵道:“哦?!”
南隐郑重其事,“妳觉得我在骗妳?”
执陵淡淡道:“我只是从没有醉过。”
是呀,无论曾经如何努力,他都不曾有醉过一次。很多时候看到醉倒街头的酒鬼,他禁不住地嫉妒,如果那个人是他多好。
南隐明亮的眼睛突然发出锐利的光芒,“妳决定了是么?”
执陵没有作答,只是默默转动着手里的骨笛。
南隐目光落到骨笛上,那是执陵的命。他看到执陵眼中闪过一丝萧索之意,缓缓道:“难道他不愿意?”
执陵默然半晌,“我还不曾提起,也许……”
南隐打断了执陵的话,“也许他会怪责于妳,是么?”
执陵道:“我不怕怪责,只是怕冒险。”
南隐意味深长地看着执陵,“这是个好习惯,只是妳得教会他,不是替他害怕。”
执陵目光闪动着,“可是妳我都知道,他的尘缘未了。”
南隐道:“那又如何,以妳我之力,也不是不可能阻止。”
执陵看着窗外进入黑夜的深沉,“可是现在由不得妳我了。”
南隐追问道:“所以呀,妳打算怎么做?”
执陵冷冷一笑,“等一切结束,我必须带他走。”他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泛白,“哪怕他不愿意。”
南隐点着头,沉默许久后,“我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妳也知道人云亦云,很多话不经意间就变了味道了。”
想到刚才的事,南隐已明白了八九。
隔墙有耳,执陵是知道的,现在他更确定了。
南隐柔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妳比我清楚。”执陵的手冰凉,划过南隐的指尖,心底小鹿乱撞一般的闹腾,他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我倒是希望妳现在就能跟我回去,可是,可能么?”
南隐说完,自己陷入了沉默,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比谁都清楚。若是可以,早在千百年间就已改变,又何来现在眼前人的卑微的承诺。
看着执陵渐渐失去了自我,他的心就无比疼痛。
执陵身子轻轻地扭动,身上已只剩下一缕轻纱制成的水衣。南隐平复着自己的思绪,拿起衣架上的一件外衣,轻轻帮他披上,转身向着门外去。
“我知道了,”执陵看着他的背影,高举着手里的空杯。在这一霎间,南隐连呼吸都似乎已停止,他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等一切结束,我们一起离开。”
南隐的胸膛起伏着,眼底甚至有晶莹的光芒,“一言为定。”
容洛正在收拾着床铺,执陵道:“我们要走的事,妳是否告诉了墨白?”
容洛和墨白很是投趣,想来很多事容洛不会刻意瞒他。
容洛手里的动作微僵,“大抵是提过的。”
执陵怔了怔,“提过多少?”
容洛咬着嘴唇,低着头,“提过一两句。”
执陵声音很温柔,“具体是什么?”
容洛身体僵硬,嘴唇颤抖着,“就是我们要走了,诸如此类的。”
执陵的手沿着发丝滑落,那日他知道门外有人,也知道是谁。之所以没有揭穿,是觉得以容洛的性子,是会讲给墨白的。可谁知容洛说起的,正是被听去的。
执陵来不及穿戴整齐,已经来到了一间房门前。手高举着,却一直不曾落在门上。
“执陵公子。”房门被突然打开,墨白端着一盆洗漱后的浊水,微微颔首。
执陵完全呆住了,只是尴尬的任由他离去。
听到动静,花朝慌忙从床上起身,攫起了衣服,装作若无其事的期待着什么。
等了好久,也没见动静,他干咳了好几声,用来证明自己还不曾睡下。
“我能进来么?”果然,门口方向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有事么?”他的话,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进来的时候带上门,风有点大了。”他再次明确的表示着。
门“吱呀”地被关上了,花朝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一点点地向着自己的方向靠近着,还有那醉人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