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全民发呆的澳洲:其实是一本全面的澳大利亚文化观察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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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走进内陆(3)

接着,她给我演示怎么玩布基滑板。理论上,玩法简单,让人觉得挺好把握。当一波海浪经过,她就跳到板上,沿着波峰飞掠好多码。然后轮到格伦,他滑得更远。毫无疑问,看起来挺有趣的,看起来也不太难。我怯生生地蠢蠢欲动,想试一把。

我摆好姿势,等第一波海浪过来,然后跳上板,像铁砧一样沉了下去。

“你怎么会这样?”格伦诧异地问。

“不知道。”

我重复练习,结果总是这样。

“真奇怪。”他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们两人看着我一而再地消失在海浪下面,先是偷着乐,再是有点儿惊诧莫名,最后成了不折不扣的同情。我呢,海底大概有艾奥瓦州波克县那么大块地儿都被我蹭过一遍。经过一段有诸多变数的漫长时间之后,我能倒抽着气儿不明就里地浮着漂出四英尺到一又四分之一英里远,然后下一浪扑来,立刻又被打入水下。不久之后,海滩上的人们都站定了,在我身上押宝:大家普遍认为我正在做的事儿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以我的观点,每次在水下的经历都大同小异。我会坚持不懈地试着按戴尔德丽给我示范的方式文雅地踢脚,努力忽略自己徒劳无功、快要淹死这个事实。因为没有其他东西比照判断,我觉得自己做得相当不错。我不能假装自己玩得不亦乐乎,怎么有人会涉水走进这么无情的环境并期望从中获得乐趣呢?于是我又觉得很神秘。不过,听天由命了,我知道总归会结束的。

或许因为缺氧吧,我迷失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就在我又要沉下去的当口,戴尔德丽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当心!有个小蓝。”

格伦立刻面露警觉之色:“哪儿?”

“小蓝是什么东西?”我问道,发觉此处还有自己未被告知的其他危险存在,吓得魂不附体。

“蓝瓶子。”她指着一个小水母解释说(后来我查阅一本大厚书我才知道,若没记错该书是《澳大利亚恐怖杀人物》,第十九卷),这东西在其他地方叫作葡僧帽水母。我眯着眼睛看它漂过。它看起来并不讨人喜欢,像一个系了带子的蓝色避孕套。

“它危险吗?”我问。

我站在那里,神经脆弱,遍体鳞伤,颤抖着,身上光溜溜的,还被淹得半死不活。不过现在,在我们聆听戴尔德丽对那样的我作出回答之前,先让我直接引用一段她后来发表在《晨锋报》周末杂志上的文章吧!

摄影师拍照的时候,布莱森和布基板在一股离岸流中被拽到了离海滩四十米的地方。这股岸流从南向北流动,与更远处从北向南流动的岸流不一样。布莱森不知道这个。他没有读海滩上的警告牌。[7]他也不知道蓝瓶子水母正被吹往他那个方向——现在还差不到一米的距离了——蜇一下留下的肿块能让他痛上二十分钟,如果不走运,他的四肢会就此患上看不出表征的过敏反应,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危险?不,”在我们站立着张嘴凝视蓝瓶子的时候,戴尔德丽回答说,“不过别碰它。”

“为什么别碰它?”

“可能会有点儿不舒服。”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饶有趣味得近乎景仰的表情。长时间乘坐巴士会不舒服,坐板条木头长椅会不舒服,谈话冷场会不舒服,而被僧帽水母蜇一下——就连美国的艾奥瓦人都知道——会痛。我突然想到,澳大利亚人身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于是他们就此发展出一整套新的语汇来应对。

“嗨,这儿又有一个。”格伦说。

我们看着另一个漂过。戴尔德丽扫视水面。

“它们有时随波而来,”她说,“我们别在水里待了。”

这话我可不需要别人说两遍哦。

戴尔德丽觉得,如果我要对澳大利亚的生活和文化有所认识的话,还有一样东西需要一看。于是接下来,当午后让位给傍晚那一抹浅淡的羞红时,我们驾车出去,穿过悉尼西郊一大片光彩夺目的扩展区域,几乎就到了蓝山的边缘地带。这地方叫潘瑞斯,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庞大的豪华建筑,四周环绕着更大规模的停车场,里面的车泊得很满。一块霓虹招牌标明,此处是潘瑞斯美洲豹娱乐世界。美洲豹,格伦解释说,是一个英式橄榄球俱乐部。

澳大利亚遍地都是俱乐部——体育运动俱乐部、工人俱乐部、退伍军人团俱乐部,附属于各种政党的俱乐部——每一个都在名义上(有时候也毫无疑问地)积极地为社会某一特定阶层谋取福利。但是,它们真正在做的却是通过卖酒和赌钱赚取数额极为巨大的钱财。

我曾在报刊上读到,澳大利亚人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赌徒——我看见的更引人注目的一条数据便是这个国家的人口占世界比重不到1%,却拥有世上20%的老虎机——他们每年在各种靠运气定胜负的游戏上花费110亿澳元(约合73亿美元),人均2000澳元。[8]不过直到步入娱乐世界之前,我还没见到这种风险爱好的一丝痕迹。这里硕大无朋,让人眼花缭乱,而且非常井井有条。澳大利亚的俱乐部运动搞得很大。只在新南威尔士一个州,各式俱乐部就雇用了6.5万人,比其他任何产业都要多。这是个大生意,而它又几乎统统都基于一种老虎机,按大众的喊法,它叫扑克机。

我原以为我们得钻一下有关规定的空子才能被接纳进门——毕竟那是个俱乐部——但实际上,我了解到澳大利亚所有俱乐部对任何人都发放即时会员资格,他们是那么热衷于让人分享扑克机带来的欢愉。你只要在门边的临时会员本上签个名,再进去就得了。

一个男人用慈祥快乐的眼光扫视着人群,他的名牌上标明他叫彼得·赫顿,是一名值班经理。他待人接物跟差不多所有澳大利亚人都一样,属于好相处且和蔼可亲的类型。我从他那里很快得知这个俱乐部有6万名会员,其中2万人会在诸如新年前夜这样的高峰日现身。今晚的数目会是2000多。俱乐部有几乎数不清的酒吧和饭馆,还有运动设施、儿童游乐场、夜总会和戏院。他们马上要造一家有13个放映厅的电影院和大得足以容纳400名婴幼儿的托儿所。

“哇,”我说,“那这是悉尼最大的俱乐部了吧?”

“南半球最大的。”赫顿先生骄傲地说。

我们闲逛着走进庞大的内部空间,耳畔角子的叮当声不断。成百上千台扑克机站成长长的直线,基本上每一台前面都坐着一个全神贯注的主儿给机器喂抵押来的金钱。机器本质上就是老虎机,不过有一系列把人搞得糊里糊涂的背光按钮和闪烁不停的灯泡,供你运用并执行几种选择——坚守底线,翻倍赌本,拿出一部分赢钱,鬼才知道还有什么。我谨慎小心地远远观察了几个玩扑克机的人,不过除了见他们接二连三地把硬币喂进一个闪闪发光的匣子和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之外,我就是理解不了他们正在干些什么。戴尔德丽和格伦同样不熟悉错综复杂的扑克机。我们塞进去2块钱硬币,只为了瞧瞧会怎么样,却立刻就吐出来17块钱。这让我们大为高兴。

我回到旅馆,像一个在乡村集市上过了异常充实的一天的孩子——筋疲力尽却异常兴奋。我在危险的大海中成功地保住了小命,去了一家富丽堂皇的俱乐部,帮助大家赢了15块钱,还交了两个新朋友。我不能说自己比起从前更接近了那种已经见识过真正的悉尼的感觉,但那一天会来临的。同时,我要睡上一晚,我还要赶火车呢。

第二节

我认为最初发觉自己喜欢上澳大利亚内陆,是在读到辛普森沙漠——这片比一些欧洲国家还大的区域——1932年才按某个洗衣机制造商的姓氏定名的时候(具体来说,阿尔弗雷德·辛普森资助了一次空中勘察)。虽说澳大利亚这块超过十万平方英里的辽阔土地的名字具有令人欣喜的凡人特质,可它有名字的时间毕竟不到七十年呢。我有些近亲,他们有名有姓的历史都比这悠久哩。

另一方面,这就是内陆——浩瀚,难以接近,大部分地域至今仍旧在地图上罕有标注。即便乌鲁鲁,那个我们肯定听说过又名乌鲁鲁的地方,除了守护它的原住民,直到几百年前还没人见过。甚至,要说明白内陆在哪里都不太可能。对澳大利亚人来说,恍惚有点乡下味道的就是“灌木丛林”,又在某个含糊不明的地点,“灌木丛林”成为“内陆”。继续往前两千英里左右,你又会遇到灌木,然后是个城市,再是大海。这就是澳大利亚。

于是,在摄影师特雷弗·雷·哈特这个穿着短裤和褪色T恤的友善小伙陪同下,我打了辆出租车去悉尼中央车站。那是伊丽莎白大街上一座砖头堆砌出来的雄伟建筑,我们穿过昏暗庄严的大厅,找到了我们要乘坐的火车。

沿着曲线形的月台,印度—太平洋线铁路长三分之一英里,跟宣传小册子上的图片分毫不差——线条明快,银光闪闪,像一枚新的硬币,强大的机器为长途的旅程蓄势待发,低沉地嗡嗡响着,昭示着激动人心的探险近在眼前。全车十七节车厢,负责G车厢的列车员是个名叫特里的快乐小伙子,他在增添地方风味方面很花心思,在每句话里都添上一个既有澳大利亚特色又乐观向上的短语。

要来杯水吗?

“别担心,伙计。我马上就来。”(No worries,mate.I'll get right on 'er.)

刚刚听说老母亲过世的消息?

“不是没准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Not a drama.She'll be apples.)

他领我们到我们的铺位,两个单间面对面地安置在一条用护墙板隔出的窄弄里。这些小间小得让人瞠目结舌——你若是弯下腰,一准会卡住。

“就是这里?”我带着少许惊愕说,“整个都在这儿啦?”

“别担心,”特里满脸堆笑,“地方有点儿紧凑,不过你会发现你要啥它有啥。”

他说得没错。你可能要求生活空间中该有的每一样都在那儿,只不过,它很紧凑,比一个标准衣柜大不了多少。可它是工程学奇迹。它包纳了一张舒服的固定式座椅,一套可以隐藏起来的脸盆和抽水马桶,一个迷你橱柜,头顶上的架子刚好放进一只非常小的旅行提箱,两盏阅读灯,两条干净毛巾,还有一只小方便袋。墙上是一张可以翻下来的窄床,只是翻下来的时候更像一具被急急忙忙藏起来的尸体跌了出来,我料想还有很多其他晕乎乎、正在左右试探的乘客跟我一样吧。在我打开门发现那张床之前,我曾疑惑地看着大门反复思量:“那后面会是个什么东西呢?”打开门后,房间内的这许多物件就像弹簧一样,出其不意地弹出来,非常有趣。开车前的半个钟头,我似乎都在忙着把弹在脸上的各式各样的器件解救下来。

终于,火车隆隆地开动了,我们庄严地滑行出悉尼中央车站。上路啦!

到珀斯的旅程顺利的话,差不多是三天时间。不过,我们得到指示,要在采矿古镇布罗肯希尔下车,体验一下内陆,领略一下风光。所以对特雷弗和我来说,铁路旅行就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夜车到布罗肯希尔,再花两天穿过纳拉伯平原。火车轮滚滚,驶过似乎没有穷尽的悉尼西郊——弗莱明顿、奥本、帕拉马塔、东赛和漂亮的乐蒂山——然后在进入蓝山的时候提起一点速度。房屋渐渐稀少,两边是坡儿陡峭的山谷,枫香树林朦朦胧胧,树木静谧地吐纳,给山带上了它们那种与其名称相符的气息,向晚时分的这一长带风景让我们大饱眼福。

我走出去,在火车上四处瞧瞧。我们所处的区域是头等车厢,有五节卧铺车,一节风格奢靡柔适得堪称19世纪末妓院的餐车,还有一节车厢是摩登得可以的娱乐室。那里配备带软垫的椅子,看上去不错的小吧台,还有从二十张专辑曲目中挑出的管乐没心没肺地低回着,我猜那集子该得名“你希望再不要听到的歌”。我经过的时候,正在播放《剧院魅影》里一首哀怨的二重唱。

头等车厢后面是稍微便宜一点儿的假日车厢,跟我们那边基本一样,只不过用餐的区域是一节供应自助餐的车厢罢了,放置着光秃秃的塑料桌子(这些人显然吃完饭还得自己抹干净桌子)。假日车厢后面的通道被一扇没有窗户的门阻断了,门上了锁。

“后面是什么?”我问自助餐车上的女服务员。

“普客车厢。”她说着还神经质地打了个寒战。

“这扇门一直关着?”

她严肃地点点头:“一直关着。”

普客车厢成了困扰我的东西。不过首先,是吃饭的时候了。广播里宣布第一批开饭的时间到了。我往回走过头等车娱乐室时,艾索尔·摩曼正在高歌《轻歌曼舞好营生》。口没遮拦地说,这女人可真叫胸大嗓门高哦。

印度—太平洋铁路有一种文雅庄重的氛围,但实际上它1969年才兴建,在铁路体系中不过新生儿一个,那时候澳大利亚正在建造一条横贯东西的标准化轨距新式铁路。在那之前,由于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但大概与地区之间彼此不信任和相互嫉妒有关的原因,澳大利亚的铁路线采用了各不相同的轨距。新南威尔士州的铁轨相距四英尺八英寸半;维多利亚州选择了宽一点的五英尺三英寸;昆士兰州和西澳大利亚州经济为上,把标准定在了三英尺六英寸(该宽度不大于游乐园小火车的轨距,人们坐上去,两条腿肯定会戳出车窗);南澳大利亚州有创意,三种宽度统统都有。乘客和货物来往东西海岸之间,行程中得换乘五次之多,真是个既愚蠢又麻烦的过程。终于,通情达理之举被激发出来,修建了一条全新的铁路。它是继俄罗斯西伯利亚铁路之后,世界上第二长的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