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想写写做油辣子的这个人。
放放是我大学同学。有一次他跟我讲,“放”这个读音在汉字里只有这一个字。我想了想,在我的认知里好像还真是。在动辄同音字形近字的汉语文化中,找到这么一个独一无二的字做名字,他父母还真有文化。
说来也奇怪,跟他在学校时关系不是很熟,对他最深的了解就是班级聚餐上那个拿酒当水喝的人。反倒是毕业之后,居然一步步熟起来最后成了铁哥们儿。
直接点说,一切都是因为吃。
最初是某天意外发现我们居然住在同一片小区。前面章节提到过的小河西村。这是武汉一个城中村,除了环境欠佳,其他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遍布各种吃食。老同学见面分外亲切,就约了哪天一起吃饭。于是在某天一起吃了顿烧烤之后,再次意外发现我们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具备最大的两个共同点:爱吃且吃得多。自那以后,我们的外交活动便频繁而单一起来,吃。
我见证过他一口气吃下九碗米饭的事实,就是那种白色瓷质消毒餐具的小圆碗,我亲自盛的。三个硬菜加一个干锅或者锅仔,外加一盆米饭对我和他来说也是毫无压力。他也坦白且试图措辞委婉地告诉我,好像还没发现哪个女生比你更能吃呢。
我们吃饭通常头半场都很安静,两个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不说话不交流,各自闷头苦吃。十几二十几分钟之后,才稍稍降低夹菜的频率,间或说几句话。到下半场的时候,就生理而言,我已经处于健康状态的七分饱,但感官上还没到火候,这时便以聊天为主,吃饭为辅。但在放放那里,三场之间差异不如我明显,可以保持大致相同的速度坚持到底。所以,跟他一起吃饭,只会越吃越有食欲,越吃越觉得食物甘美。吃自助餐尤其如此,几乎不用担心拿的食物太多,反正他会一并消灭掉。所以我不止一次地感叹到,放放真是的最喜欢一起吃饭的朋友。当然,这也决定了我们见面的次数不能太密,大约一个月一次,否则即使我每天坚持游泳两个小时也无济于事吧。
难得的是,放放不仅爱吃,而且会做。会做的秘诀是胆大心细。第一次吃他做的菜,是一道让我永生难忘的青椒斩蛋炒葡萄干。我头朝下都不会想到的组合。鸡蛋蓬松有度,青椒口感脆嫩。葡萄干经两者水分****,软和妥帖,一部分糖被鸡蛋吸走,微甜不腻,越嚼越有广式香肠的味道。问及创意来源,人说,瞎做的,刚好还剩了点葡萄干。瞬间被他豪爽大气的风范所震撼。
某年的冬天,我们约了好久的打火锅终于成行。鱼片成薄片,生粉蛋清料酒加盐调成糊状,下鱼片打个滚装盘腌制十来分钟。空档期间泼油辣子。大量蒜拍碎剁蒜蓉。放放说,拍散了之后再剁的蒜蓉比直接切成的蒜蓉要香很多,还整出一套我不太明白的分子理论。姜拍扁切丁,葱切花。盐、花椒粉、粗粒辣椒粉先一起拌匀,再依此均匀撒上姜末,葱花,最后铺上一层蒜泥。锅里倒入估摸着可以没过调料的油炸至七成熟,倒入装着调料的碗里。蒜泥经炸,且熟透才没有熏人的大蒜味,所以放在最上层,吸去油的高温。待油渗透至底层的辣椒粉,才不会因温度过高炸糊。
土豆切厚片,青菜直接手掐大段,超市雪柜里各种冻制的丸子蛋饺虾饺,再配上自制油辣子。一顿火锅我们差不多能吃三个多小时。粗粒辣椒粉比细辣椒粉层次更丰富,做蘸料也不易成糊状,不会大面积粘在菜上,提味增香,宾主相宜。
大火汤底沸腾后下鱼片,待鱼片变白漂浮可调至小火。碗里放辣子,醋,香菜末,半勺儿汤调成蘸水味碟。夹起鱼片轻触油汪汪红亮亮的蘸水,辣椒块粗粝的口感,鱼片的鲜滑柔嫩,大约能明白几分陆游“人间定无可意,怎换得玉脍丝蒓”的妙趣。土豆片最后吃,煮到软烂,筷子轻轻一戳就能捣成土豆泥。拌上油辣子,糯糯的土豆泥夹着颗粒感的辣椒,或者在土豆片刚刚软的时候,薄薄地涂一层,过瘾得很。
几乎每次做油辣子他都会专门多做一些,吃完火锅往往还剩大半碗让我带回去吃。尤其是在后来我重新回学校,拯救了食堂千篇一律素汤寡水的生活。
油辣子放置一晚上,第二天最上面会沁出一层通红的辣椒油,煮面条尤其是鹅肠面,淋半勺上去,味道立马翻天覆。学校条件有限,这辣椒油通常被我拌饭吃了。(是啊,我爱吃米饭蛋炒饭肉丝炒饭老干妈炒饭等一切米饭)。吃白馒头夹辣子通常得是辣度始终的辣椒,不然吃完一秒变香肠嘴。空口能嚼出甜味的馒头涂上辣子,入口是辣子的香辣,细品是蒜末和姜末的焦香,隐约还有葱花的味道,最后才是馒头的本味。一口气吃完才惊觉又麻又辣,舌头瘫痪一般失去了知觉。
学校有个紫荆园餐厅,卖酸菜鱼。中午拿餐盒打回去寝室吃。尽管鱼片不成片,都是不规则的块状末状。但我还是能耐心地一点一滴挑出来,蘸上辣子,吃得煞有介事。吃完酸菜和鱼,挑出沉在碗底的鱼骨,剩下的就是被鱼汤浸泡的米饭。搅上一筷子油辣子,鲜香酸辣,呼哧呼哧吃得鼻尖冒汗。
在武汉待了八年,记不得跟放放一起吃了多少顿饭。总之应该有很多次。不见他挑食也不见他厌食,似乎永远都在不紧不慢地吃。他还喜欢笑,笑得让本来就小的眼镜几乎看不见了。放放很细心。有一年夏天,我租住的房子里没安空调。他和他妹妹住两居室,便让我过去跟他妹妹同住。帮我擦席子铺床单,切冰西瓜拿冰酸奶给我们吃。他很疼她妹妹,时常聊着聊着就说哎呀要回去给我妹妹做饭了,哎呀我妹妹那天又带了一帮同事去家里让我做饭给他们吃,哎呀一帮九零后屁事不懂。
最初放放的工作是个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几乎从来不聊或者极少聊工作上的事。只知道他搞创作,写策划,几百或者几千地接些案子。有时候好几个月不联系,再问才知道出去玩了一趟刚回来。有一次好像是去了漠河,用那天炒葡萄干的痞子语气跟我感叹,擦漠河极昼真特么拽。有时候看他桌面上神秘的文件夹,不抱希望地点进去看,果然都加了密码。
我每次写完这个专栏的文章后,第一个给他看。他会帮我指出哪里有错字,哪里顺序可以再调整,怎么表述才没有歧义。我问说,如果收费的话多少钱一篇比较好,他说五毛,或者一块。我说这么抬举我,太高了吧。他说,不高,我每点击一次你就给我五毛或一块,很好哇。
恩,好像是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