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个不用加班的周末，饱饱睡到十点多起来，早餐时间已过，午饭又为时尚早，耐心滚个汤水润润肠胃是再好不过了。洗衣机里丢进衣服，哗啦啦水声过后，转筒里传出稳稳当当的洗衣声，趁这个空档去逛个菜市场。
古龙写，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寻短见，就丢他进菜市场，无疑重燃生的希望。水嫩的芹菜掐指可破，滚圆的西红柿泛着亮光，带泥巴的小土豆儿像泥猴儿样瞅着你，细长的辣椒尖上颤巍巍凝着露珠。猪肉摊上的女人围着围裙帮顾客挑挑拣拣，白白胖胖的双手油花花的。水产品区的瘦高个儿穿着黑色长皮褂子，捞起鱼来，刮鳞开肠破肚一气呵成。家禽摊往往在最角落，隔着老远就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的鸡粪鸭毛味儿。菜市场以生龙活虎的气场告诉每一个来这里的人，生活在此处，味道也在此处。
市场出口处坐着一位奶奶，藏蓝色的对襟布衫，深灰色的套袖洗得发白。面前铺着干净的尼龙口袋，大大小小三四个金黄的南瓜胖娃娃一样挨个儿坐着。南瓜表层挂了浅浅的白霜，凹凸的纹路硬朗有致。奶奶笑嘻嘻地说，今年的老南瓜，蒸了吃或者煮汤又清又甜。让奶奶切一块给我，一路走回家的时候，被这股子南瓜的香味轻盈盈地萦绕着，全身每个细胞好像都张开了在拼命呼吸。
通常南瓜隔水蒸能最大限度保持瓜的味道和糖分。因我个人不太喜甜，所以切大块加水煮熟。南瓜捞起，打成糊状。加少量煮南瓜的水再次煮沸，待南瓜糊起泡时加盐、胡椒粉，倒入适量椰汁，起锅。
南瓜汤细腻而不软糯，入口有呈丝状的瓜瓤缠绕其中。瓜瓤量不多，让汤的口感层次更丰富。像谈情说爱的少女，杏目圆睁，你以为她变了小脸儿阴雨将至，哪知转瞬穿云透雾，阳光普照，真真儿的“一面发娇嗔，碎挼花打人”。随即椰汁的香味在舌尖溢开，顺着口腔直入喉咙，同南瓜的甘甜一起蔓延至胃里，五脏六腑如同开了窍一般通体敞亮。突然觉得早晨空着肚子打扫卫生，空着肚子去菜市场的这漫长等待，如此值得。仿佛一个姑娘望尽千帆，终遇一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这饮食，还真和人生，和恋爱一般。
早些年，袁枚先生在《随园食单》里就发出感叹说：人生只有修行好，天下无如喫饭难。这里的“喫饭”即吃饭，除了广义的“生存”之意以外，于我而言，更是实实在在的一日三餐，六谷之饭，谓“食”也。食如时，逝者如斯，往之不谏。每天固定三顿，去了一顿只剩两顿，无法弥补无法重来。饥荒时节吃了上顿没下顿，看着米下锅不能说不难。物资充盈时，在一定的肚腹容量里难免选择困难，稍有不慎就容易像爱错了一个人一般，年华已去，真情错付，悔之晚矣。
好的饭菜必定是在饥肠辘辘时吃得一碗至爱，是正确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情投意合，终得所愿。果腹之餐则在于充饥抵饿，至于味道，至于形态，至于香气，次之又次。虽饱了肚子，味蕾却像欠了些什么，咂摸咂摸嘴，吃了同没吃一样。好比填补寂寞被匆匆拉来的情感，无论如何用尽力气，依然不能满怀，心时常会像没吃饱的胃一样，空荡荡的。
“一人食”里说，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煮一碗面，煎一个蛋，要用心，火不可大不可小，水不可多不可少，一个碗的形状，一双筷子的摆放，都能齐整整地在时间和空间划出明确的痕迹。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好对待自己的情感。伤心时请抱抱自己，开心时请大声歌唱。要认真吃每一顿饭，喝每一碗汤，你的嘴和胃会告诉你哪道菜是你的最爱。就像要认真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茫茫人海中当你遇到的时候，才能知道谁是对的他，谁是如同一碗暖汤一般的人，暖着你的胃与心。
本文刊于《心探索》九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