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在仿古红木家具旁的女人,嵌入场景,一呼一吸间仿佛是一位真正的民国名媛,优雅娴静。如果……她身边没有一个碍眼的男人的话。
樊海下意识的就不喜欢那个男人。
长褂、旗袍,两个人并肩而立,完美融洽在一起,像是一对璧人。
樊海顷刻间就升起一股怒意:漱石斋的老板大概是个傻逼,怎么能让员工穿这样的工作服?!
他因为旗袍而喜欢上陶明月的扮相,这会儿突然又因为这个扮相厌恶起旗袍。情绪转换得莫名其妙,他往前走了两步。陶明月觉得尴尬,又怕对方因为之前的矛盾冲上来打人,吓得拉住身边男人的袖子,往他身后躲。
樊海怒气更旺了。
“客人你需要点什么?”男人挡住了他。
“你给我闪开!我不找你,我要她!”樊海指着缩头缩脑的陶明月,“让她过来,我买的东西提成算她的。”
男人微微一怔,随即解释:“你误会了,她不是这家店里的员工。”
樊海一懔,狐疑道:“她不是?那你……也不是?你又是哪个?”
不是员工,那是特意穿的情侣装?
他心里带着气,说话泛着酸,都没意识到自己说话跟抓奸似的。
“我姓林,林漱石。”
这话一说出口,樊海和陶明月都愣住了。
樊海挑了挑眉:“漱石斋……嗯?”
“是,我是漱石斋老板。”
“原来是老板!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要这只瓶子,你的员工敷衍我,我要投诉!”他打开手机,翻出相册,将屏幕对着林漱石晃了晃,“要多少价,随你开。”
陶明月站在林漱石身后,顺势也瞥了两眼。手机图片上显示的居然也是一尊长沙窑执壶。她眨了眨眼,有些意外的“哦”了声,声音很小,樊海没有听到,但是林漱石听到了。
林漱石表情不变,客客气气的问:“你要这只瓶子?”
“对。就要这个一模一样的,上头写着诗的,不能错一个字。”
林漱石点了点头,恰好看见苗梭满头大汗的奔上楼,便对他说:“苗经理,麻烦通知库房,C00195出个样货。”
“啊?”苗梭似乎还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狠狠愣了下,而后才“哦哦”的应道:“好的,马上。”
樊海咧嘴笑了,他本来就长得好看,这一笑,璨若星辰,陶明月有点想捂脸。
黄子瀛在楼下喊:“海哥!海哥!樊海——你在不在?搞定没?”
樊海趴在栏杆上,全身懒洋洋的,站也没个站相,他冲楼下打了个“搞的定”的手势。黄子瀛嘿嘿一笑,带着人,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上跑:“我说海哥你在楼上干嘛呢?”人一上来,一眼就看见了陶明月,他眼睛瞬间亮了,“哟”的声,吹了下口哨,“原来在这呢!怪不得你千方百计往楼上钻。”
“哪呢,哪呢?我看看!”
“什么人呢?”
“瞅瞅是谁让我们海哥这么上心……”
楼梯修的不算宽敞,这一个个人接连上楼,顷刻间把楼道口堵的严严实实。但众人上来看见陶明月后,几乎都是发出惊讶的赞叹。
“是那个小仙女呀!”
“还真是……脸比身材还好看啊!”
“卧槽,什么三分、四分,明明就是十分美女!”
“什么十分!十分哪够!这是一百分!一百分美女!完美!”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叫什么美女啊,要叫嫂子……”
“哈哈哈,对,叫嫂子,哈哈……”
陶明月脸色发黑,碍着这是漱石斋的地盘她不好再大火,毕竟人老板还在这儿呢,闹大了事岂不是变成砸店的了。要是回头知道了她是陶然居的……那就更变成“用心险恶”,故意上门砸同行买卖了。
陶明月有气不能发,只得像只鹌鹑一样低垂着脑袋,碎发垂耳,脖颈细长,竟然透出几分怯弱的楚楚姿态来。樊海心中一动,回头叱责道:“都特么的给我闭嘴,吵什么吵!这什么地方?菜市场吗?懂不懂规矩啊?有没有点素质啊?”
黄子瀛心想,刚才带头把这当菜市场挑衅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这话樊海可怎么有脸说的。
他跟樊海是穿开裆裤的交情,当然最清楚兄弟的花花肠子,樊海这是对这个穿旗袍的小姑娘动了心思了,没撩到手之前怎么都得在人跟前表现表现。他知道樊海向来眼高于顶,以前出去玩,夜场和会所的公主小姐,还有外围女,嫩模,甚至在校女大学生,他眼睛都不带夹人家一眼的,理由都是老生常谈,嫌人长得太丑,没自己好看!
黄子瀛又多瞄了陶明月两眼,觉得这个妹子好看是好看的,身段气质都是俱佳,但也仅此而已了,也没见得就比深水会所的小姐出挑撩人,所以说,樊海审美的点到底是在哪里呀?
他在这琢磨陶明月到底是哪一点对上了樊海的口味,结果盯着陶明月的时间长了些,竟然惹来樊海不痛快,樊海一脚踢在他腿上:“杵楼梯口干嘛呢,找地坐去!”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找了椅子坐,有略微懂行的看了看二楼的装潢和家具摆设,啧啧称赞说:“看不出来啊,这店老板还真是隐形土豪,这是海南黄花梨吧?这么大件的,还成套……”
“不贵,整套下来也就两千来万。”从他们上楼自说自话起,林漱石就像是个隐形人一般,公子哥们没把他放眼里,林漱石也没上赶着巴结。这会儿突然不卑不亢的冒了这一句,倒是叫人惊讶了。
“不能吧?就这价格,拍卖行里出来的呀?”
林漱石不温不火,指了指茶几上摆着的一块三角铭牌,上头赫然写着“明万历黄花梨款宽桌案,售价RMB888000”。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二楼厅堂里摆着的各色红木家具,如交椅、杌凳、多宝格、棋桌等等,上头都摆着闪亮亮的标价铭牌。敢情这并不是招待客人用的家具装饰,这些都是店里头陈设的古董商品?
黄子瀛对价格并不敏感,拍卖行他常去,不过是淘些珠宝首饰去哄女孩子开心,对这些古玩器具就真的是门外汉了,在他眼里不过是些雕了花纹硬邦邦的木头,没什么好看也不实用,他默算了下厅里头的摆件,鸡蛋里挑骨头的说了句:“这全都加起来也没个两千万啊!”
林漱石笑答:“库房里还有张檀香木的拔步床,你如果想看,我叫人领你们去。”
这话叫黄子瀛怎么接?说他们其实追进店来其实只是为了看小姐姐?还好碰巧这里就是他们来宁波要找的漱石斋,不然这么多人一块儿冲进来还真是有点尴尬。
当然,要尴尬也是樊海的锅,黄子瀛脸皮厚得实在。他大言不惭的说:“我不要你的床,这种硬邦邦的木板床,跪在上头办事都要膝盖疼。”拇指一翘,指着樊海,“我兄弟看上你家的一只瓶子,就那只,我朋友上个月在你们宁波一家店里看见过的,要我说呀,那造型真是特别丑……但没关系,我兄弟喜欢!他审美观真的与众不同……哎哟!”
膝盖窝里挨了一脚,他腿一软差点儿跪下了,回头见樊海脸色特别不好看,顿时明白过来。坏菜了!他这是一时忘形,忘记要给兄弟撑场子,在美人面前多多维持美好形象了。
他忙改口说:“林老板,痛快人,就一句话,你说个价,东西我们要了!”
林漱石点点头,一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面孔,他招呼众人坐下,也不知道是嫌木头凳子太硬咯得慌,还是觉得屁股底下的价格太惊人,一群混不吝的坐都坐不太安生,一时反倒没了刚进店时的喧哗。
苗梭捧着盒子上楼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氛围和谐的场面,心里对老板的评价又高了一成,真是没什么人是老板搞不定的,如果老板都搞不定,那对方肯定不是人。
苗梭捧着的是一只四四方方,二三十公分高的精美礼盒,外层面料是青丝绒,盒子打开,里头衬布是白色的,盒子里立着一尊浅褐色的釉下彩执壶。苗梭将盒子搁在案几上,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的将执壶捧了出来。
一群人好奇的围上去看。
陶明月本该离开的,可她从瞥见樊海手机里亮着的图片后,心里就存了个疙瘩,迟迟不愿离开——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图片显示的是一尊长沙铜官窑的执壶,且外型与被她砸碎的那一尊十分相似,就连瓶身上也一样写着那首“君生我未生”的诗句。
但是当苗梭把执壶捧出来完完整整的搁置到案几上后,陶明月心中的困惑却更大了。她原以为可能那么凑巧恰好遇见了又一尊执壶,兴许跟那只砸碎的是同批次同一窑出炉的东西,可眼前这一尊,乍一看仿的极像,但是从外釉到内胎烧制,都明显像是现代工艺。
陶明月有心想凑近点看,但是一见樊海把那尊瓷器抓着壶口就这么拎了起来左右打量,她不进反退了两步。她对那个长得异常漂亮的青年没什么好感,不太想跟他们这些人接触,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众人以樊海为中心点围成了一个圈,苗梭正笑眯眯的给他们做解说。
她抬头张望,旁人不觉,站在苗梭身后的林漱石却像是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陶明月冲他羞涩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告辞了。
林漱石没什么反应,既没点头意思知道了,可以,走好之类的多余动作,也没有假装没看见完全无视她,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她。
陶明月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进退两难似的,缓了几秒后,她也顾不得林漱石是怎么想的了,她悄无声息的下了楼。
楼下店员照例热情的替她推开门,临走不忘喊一句:“欢迎下次光临!”声音异常洪亮整齐划一,吓得陶明月出了门连伞都顾不上打,踩着高跟鞋顶风冒雨就飞奔起来,活似身后有野狗在追。
直到跑到这条街的拐角转弯,她才气喘如牛的停了下来,恍惚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真是太傻气了,她跑什么呀?至于吗?
回头看了眼漱石斋的门面,虽然隔得远了已经看不清门头店名了,但她依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萦绕。
“漱石斋……”她喃喃道,“居然把工艺品当古董推销给顾客,这是他们本来就打眼了,还是……成心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