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应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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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雨点子落在伞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陶明月将伞柄攥紧,泛白的手指被雨水浸染得冰凉。她站住了脚,伞檐略抬,她在朦胧雨帘中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陶然居。

因为下雨的缘故,云层压得很低,天色阴暗,店里亮着几盏暖黄色的灯。没有什么客人光顾,店员便显得有些懒散,不是谈天说地就是拿着手机在刷,略显嘈杂的声音反而给店里添了点人气,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坐在椅子上戴着眼镜正低头在核对账目的蒋宜珣才没有发脾气。

陶明月已经很少看见他戴眼镜了。

其实蒋宜珣有两百来度的近视,不戴眼镜并不影响日常生活,只是三年前的蒋宜珣不过二十一岁,穿做打扮都过于学生化,显得格外的好糊弄。

在蒋宜珣接手陶然居以前,店里的员工多是老员工,对店里情况十分了解,这也代表了他们并不太愿意听一个年龄还没自己大的年轻人指挥,尤其是这人还不姓陶。蒋宜珣前期很是吃了几回苦,不知道哪来的灵感,便把眼镜给摘掉了,自小养成的冷静、沉着和野心便再也遮拦。

加上他聪明、手段了得,陶然居在他手上竟然焕发新春,甚至节节高升,别说原先的老员工了,就是一向挑剔的陶奶奶也挑不出错来,渐渐放手让他独自掌管陶然居。

后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老员工便再也看不见了。

陶明月心里有些荒凉。

这个展露商业天份,越来越冷若冰霜的人,陌生得可怕。哪怕回到家里,这个人也是板着一张脸,他对陶明月不像是丈夫,反而更像是上司,总是要求她要听话,要乖。

可是我为什么要乖?

“老板娘?”

蒋宜珣不喜欢烟味,孙磊只好到站到门口来抽,恰好看见雨中站了一道身影,仔细一打量,才发现居然是陶明月,当下十分欣喜,顶着雨跑了过来。

等跑近了,才发现陶明月今天换了身湖绿色的旗袍,平时黑直的长发也挽了起来,脸上还化了妆,孙磊早就知道她长得漂亮,可是像今天这样明艳逼人还是第一次,脸一下就涨红了,开口就结结巴巴:“老、老板娘,你、你来了怎么、怎么不进去?”

陶明月回过神来,这才看见孙磊居然没有撑伞。六月哪怕天气已经渐热,然而最近连日下雨,温度还是降了不少,一不小心还是会感冒的。上次出院,陶明月心里对孙磊存了一份感激,当下便把伞微微举高,将将盖过他的头顶,面上微微一笑:“我这就过去了。”

孙磊哪敢让老板娘给自己撑伞,后退两三步重新站在雨中,莫名心虚的回过头去,果然看见自家老板已经抬起头来,隔着重重雨幕,神思不辨。

老板有多小心眼,孙磊是知道的,他不敢耽搁,头也不回的往前带路。

等到陶明月走进店里,将头顶的油纸伞收了起来,缓缓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蒋宜珣的眼神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从小就知道陶家人长得好看,陶荇芝就很喜欢打扮,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有男生追到家门口来,相比之下,陶明月始终灰扑扑的让人毫无印象。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陶明月费心装扮。

湖绿色的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脸上略施粉黛,便已妖艳如花,连他都惊艳住了。

然而心底又升起了淡淡的不悦。

闯了祸还敢打扮着花枝招展在外走动,真是……惹人不快。

陶明月哪里知道他的小情绪,将手中的油纸伞放在门口处,轻轻弹了弹身上的水珠,她的目光落在蒋宜珣身上,还以为自己会紧张,谁知竟然一片平静。

“宜珣哥,”她开口,神色淡淡:“我们谈谈。”

蒋宜珣有些皱眉:“有什么好谈的?”他还以为陶明月是为了那尊长沙窑来道歉的,心中冷笑,伸手挥了挥:“有事回家再说。”

他可没兴趣把家事放到大庭广众之下惹人笑柄。

心中又对陶明月不识趣产生了不满,刚刚那抹惊艳仿佛镜花水月一般,已经荡然不存。

“我是真的有事找你。”陶明月却没有听他的话离开,反而缓步走了过来,直视着他,轻声道:“你是想在这里谈,还是去你办公室?”

已经有不少店员探头看了过来,见蒋宜珣脸色开始难看,又假装无意的偏过头,耳朵却竖得老高。

一向老实听话的陶明月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蒋宜珣也不由怒了,他放下手中的笔,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明明坐着矮了陶明月一个头,然而他的气势完全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眼神冷锐,嘴角反而挂着笑:“你说。”

陶明月盯着这个男人看了很久。

小时候的蒋宜珣很瘦,总是沉默寡言,每次陶荇芝闯了祸,他不是默默收拾,就是躲得远远的,可是只要陶明月有难,他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递给她半个馒头、一张干净的手绢,和永远温暖的肩膀。

她想,也许她喜欢的,是那个与自己相互舔舐伤口、相互依偎着长大的蒋宜珣。

而不是这个已经高居上位、有别的女人、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男人。

所以,还有什么放不下?

陶明月呼出一口气,眼中带了微微湿意,心中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打开手提包,取出那一纸协议放在了桌子上,她的声音仍然很轻,带着坚定:“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签了这个。”

蒋宜珣漫不经心的低头看去,“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仿佛灼伤了他的眼睛,他手指控制不住的一抖,猛然站了起来:“陶明月你想干什么!?”

他的表情惊怒,甚至来不及掩饰,店员都被他吓了一跳,纷纷调头看过来——因为从来没见过自家老板如此失态过。

陶明月在那薄薄的纸上点了点,嘴角还往上勾了勾,又重复问了一遍:“所以,你是想在这里谈,还是去你办公室?”

怒火简直烧断了蒋宜珣的理智,他只想把协议书甩在陶明月的脸上,然而目光之中的陶明月面色十分冷静,甚至近乎冷漠,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完全不相干的人。

她是玩真的。

这个念头就像一盆冰水浇在蒋宜珣的头上,他抿紧嘴,一把将协议书捏着手里,头也不回的转身上楼。

陶明月跟了上去。

没走几步,她听见孙磊在叫她,一回头,男人紧张得满头是汗,脸上、眼里写满了担心,问出口的却是:“你需要喝水吗?一会儿我给你送上去?”

虽然是自家老板,但是刚刚他那么生气,不会打人吧?

陶明月心中一暖,摇了摇头:“没事,应该很快就谈完了。”

她回头,蒋宜珣已经站在了二楼,从上至下的盯着她,上半身隐在阴影中,脸上的表情看不清,但是她想,一定是震怒的吧。

陶明月的神色也淡了下去,她默不作声的走上楼,跟在蒋宜珣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件办公室不过二十来平,基调以黑白为主,相比楼下刻意保留的老店气息,办公室更显现代化,陶明月简单的看了一眼,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等蒋宜珣将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窥视,这才开口:“我没什么要求,财产也不用分割,我净身出户。”

蒋宜珣脸上的盛怒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重新恢复成了喜怒不变的样子。他走过去也坐了下来,拿起手中的纸看了起来。

协议书只有薄薄的一页,毕竟两人结婚没有什么共同财产,更没有孩子之类的牵扯,于是协议拟定的也分外简洁,没几行字,最末尾右下方上,“陶明月”三个字静静的躺在乙方签名那块。

蒋宜珣的目光定在上面,久久无法移开。

“现在我住的地方,我知道是你让孙哥租的,我现在手上没什么钱,要么我给你打个欠条,要么我搬出去,都可以。”

蒋宜珣终于抬起头,他看着与自己相隔不过一尺的陶明月,心中升起疑惑,不由开口问:“陶明月,你在做什么?”

陶明月看着他,静静的开口:“我要离婚。”

不管是人、情、名义,还有钱,我都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我要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