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劲上头后的陶明月反应都要慢三拍,她站在厨房门口好半天才小声嘀咕:“我才没疯,我就是赶走坏人。”
她脑子里有些空,晕晕沉沉的记不起来自己要干什么,原地打个转,握着菜刀的手指终于松了劲,刀砸在地板上发出“哐”的一声。
空荡荡的客厅只有电视机发生的哄堂大笑,陶明月不知觉就被吸引了过去,盯着电视看了小半会,很是严肃:“不好笑。”她左摇右晃的扑到沙发上,从沙发缝里抠出了遥控器,像发现了宝藏一般的乐呵呵:“我就知道妈会藏在这里。”
这台电视机还是她的陪嫁之一,以前是没时间看,后来刘红梅母女俩来了,陶明月连遥控器都见不着了。
不过现在都归她了。
陶明月像模像样的坐上了沙发,盯着电视半响,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换台的,可是看了半天,她也不知道现在的遥控器应该怎么摁,急起来索性一通乱按。
尬笑的综艺节目终于不见了,画面几转后,却停在了主席的脸上,澎湃的背景音乐中,是他独有的平淡而充满自信和力量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2000多年前,我们的先辈筚路蓝缕,穿越草原沙漠,开辟出联通亚欧非的陆上丝绸之路;我们的先辈扬帆远航,穿越惊涛骇浪,闯荡出连接东西方的海上丝绸之路。古丝绸之路打开了各国友好交往的新窗口,书写了人类发展进步的新篇章。中国陕西历史博物馆珍藏的千年‘鎏金铜蚕’,在印度尼西亚发现的千年沉船‘黑石号’等,见证了这段历史……”
电视镜头先是停驻在“鎏金铜蚕”上,旁白轻声缓慢的诉说着它的历史,紧接着镜头一晃,跳到了名为“黑石号”的沉船上,介绍了沉船上打捞出来的藏品,重点介绍了其中各色长沙窑瓷器。
“长沙窑?”陶明月兴奋了起来:“我家、我家‘陶然居’也有长沙窑啊,嘻嘻,还有、还有我家蒋宜珣藏的!有……”她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索性踉踉跄跄的冲进自己卧室里,摁了密码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钥匙来,她得意洋洋的说:“我知道密码呢。”她笑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衣帽间,晃着眼找了找,终于找到那扇隐蔽的门来,拿钥匙一拧,果然打开了。
这套房子足有一百五十平,乍看瞧不出是四室的格局,因为装修的时候蒋宜珣做了主,将其中一间大门封死,反而从主卧的衣帽间开了一扇门通过去,改装成了恒温控湿的收藏室,里面专门用来存放一些贵重的物品。
平时陶明月是不敢进来的,只有极少的偶尔,蒋宜珣才准她进去打扫一下卫生,她怕碰坏了东西,细看都不敢,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然而现在脑子里兴奋得犹如哪吒闹海,敢把龙王三太子剥皮抽筋的陶明月哪里还管这些,这个拿起来看看,那个拿来摸摸,自个把自个逗得咯咯直笑,最后手停在了一件土黄色的瓷器上。
就是这个了!
她双眼一亮,掏过来就凑到眼前细细打量,嘴里咯咯直笑:“长沙窑,这是长沙铜官窑,我知道,这是执壶,唐代的吗?……”
执壶不过水壶的形状,经历史沉淀,颜色更加深厚沉重,瓶身上有几个黑色字体,陶明月轻声念出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陶明月沉默了下来。
鼻翼间似乎闻到了清淡的桂花香,缩小版的陶明月躲在洗衣台下,目光警惕又陌生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小男孩。
小男孩唇红齿白,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瘦弱,他手里拿着半个馒头,递给她轻轻的说:“你吃。”
那是小时候的蒋宜珣,对陶明月可好可好的蒋宜珣。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陶明月哈哈大笑,眼泪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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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华灯初上。
深水会所里,正是推杯换盏的时候,蒋宜珣坐在居中的位置,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扣,衣袖挽到了肘间,身体很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却又微微的向着说话的人倾斜过去,嘴角轻勾,时不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
说话的人已经喝高了,从最初生意经渐渐谈到了家长里短,嫌弃家里黄脸婆的琐碎,又谈到了自己的初恋,那个花一般美好的女人,越说越停不住嘴。
蒋宜珣脸上带笑,其实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恰好放在衣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抱歉的笑笑,毫不犹豫的拿着手机出了门。
本来是为了躲会儿清闲,谁知道一接通电话,就听见他亲妈杀猪般的哭喊声:“儿啊!你媳妇要杀了我啊——”
刘红梅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隔着手机都隐隐带了出来,惹得擦肩而过的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蒋宜珣面上不显,只是加快了步伐,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听这些破事,可惜这时段正是会所正忙的时候,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他最后脚跟一转,走到大门口的边角花圃旁,才冷淡的开口:“出了什么事?”
那边刘红梅又哭又骂,只说陶明月不知道为了什么发疯,在家作死的闹腾,还拿刀将她和蒋宜玲逼出了家门,两人惨兮兮的连晚饭都没吃,蒋宜玲“胆子小”,正在她身边“吓得直哭”,让他赶紧“赶回来教育教育自己的媳妇”。
蒋宜珣是最烦这种婆长里短的,更何况刚刚耳朵里才灌了一大堆的杂事,现在哪里耐烦听这个,捏着鼻梁打断刘红梅的滔滔不绝,果断的说:“我这边还有事,你就外面酒店开房住一宿,剩下的事等我回家再说。”
“等什么等!再等下去家都给被那个疯女人给拆了!”自打住进那个家开始,刘红梅就把自个儿当成了房主,今天被屈辱的赶了出来,哪里肯善罢甘休,何况,住酒店难道不要钱吗?让刘红梅掏钱等于要她的命!
然而陶明月那模样实在让她胆寒,就只想让大儿子回来降服这个女人,让她给自己磕头认错恭迎自己回去。
这样面子才能找回来!
可惜蒋宜珣并不配合,几日的奔波,他花了多大力气才攒了今天这顿饭局,哪肯善罢甘休,敷衍两声就想挂电话:“行的行的,回家我让明月给你道歉……”
正在这时,七八辆跑车飞驰而来,停在了深水会所门口,轰鸣声几乎炸了蒋宜荀的耳朵,他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刘红梅再说什么,就一个字也没听见了。
从车上陆陆续续下来十多个年轻人,有男有女,嘁嘁喳喳的说笑着进了门。江南水土养人,几人容色都不差,尤其是打头的男人,穿了一身暗灰色卫衣,头上罩着衫帽,隐约露出的侧颜,鼻峰挺立,棱角分明。下身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腿型修长,衬得整个人鹤立鸡群一般,走路看似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因为压了其他人半个头,戴着帽子看人的时候不免眼皮半搭,隐隐透出一股不好相处的桀骜来。
其余人嘻嘻哈哈的,倒是不敢往他身前凑,唯一不在意气场不合,敢挂在他身上的,是天正集团的小开黄子瀛。蒋宜珣听说过这个人,年纪轻轻不学无术,奈何家里头不差钱,他在沪圈玩的很开,名声烂大街,但是圈里人碍着他家人,都客客气气的喊他一声黄少。
黄子瀛显然是深水会所的常客,在这里那可是熟门熟路,哪怕喝的烂醉如泥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他们这一群人当先有人进门,店经理马上就亲自迎了出来,他跟人勾肩搭背的往里走,看到经理,很随意的问了声:“雅德轩腾出来没?”也不管经理答什么了,径自领着人大摇大摆的往里走。
蒋宜珣不是上海本地人,但是他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为了攒今天这个局,深水会所是个什么情况、什么背景,他都提前做了了解,为了自抬身价,一开始他定地方的时候定的就是“雅德轩”——这是深水最好的雅间,里面自成方圆,什么活动内容都有,就连服务生都是精挑细选,男俊女美。可惜蒋宜珣来的不是时候,前台十分遗憾的表示“雅德轩”已经被人提前预定了。他虽有不满,但既然这里不是他的地头,他也不好说什么。
眼下这架势,他自然都看明白了,这跟提前预不预定没关系,根源只在于是自己还不够格!
蒋宜珣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刘红梅又打了两三个电话过来,他看也没看直接挂断,心里多了层怒气,不知道往哪里发泄。站在深水会所门口,抽了几根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转身重回自己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