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萦绕,湖面上荷叶田田。
瑞宝待两人身影消失在远处,这才从暗处出来。她回想着两人谈话,不得不承认前方的路确实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不过最为艰难的是,这路还得她一个人走,也没个垫背的。如果云兄还在,那就再好不过。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整日陪在她身边……
这果然是一个悲惨的事实。
但轻言放弃并不是颜子非的侄女的风格。叔父曾说,以攻为守,知人善用。她虽然现在什么门路也没有,但身边还有小苓,虽然她一见二哥就直眉楞眼[直眉睖眼],一见金银珠宝就手舞足蹈,但关键时刻总能挡挡刀子。至于云兄不在身边这个问题也很好解决,因为这世上有一种通信手段,那便是飞鸽传书。她就不信现在二哥陪着长宁,还能有功夫拦住她传信的鸽子……
瑞宝就这么一路深思,回到绯云阁,然后直奔书房,三言两语写了张字条便来到阁后鸽舍。自家那只雪白的胖鸽子正愣头愣脑地蹲在鸽舍中,一对玫瑰红的小眼珠紧紧盯着她,一见她过来,立刻欣喜地拍拍翅膀。
瑞宝摸摸它的头,突然发现此鸽的体型竟比她离家前大了一圈。看来,它为了能在体型上与门口大黄平起平坐,一定费了不少力。瑞宝又摸摸它的头,然后将纸条系在它腿上,道:“小白,这事就靠你了,快去快回!”
胖鸽子不满地扑棱两下,“咕咕”叫了两声。
瑞宝皱了皱眉:“好吧,等你回来,我喂你最新鲜的谷子。可你若是不去,连谷子壳都没有。”
胖鸽子又“咕咕”叫了两声,扇扇翅膀,终于颤颤巍巍地飞起来,在瑞宝头顶上转了个圈儿,然后向着云城方向飞去了。
瑞宝目送它消失在天际,久久没有移开目光。那封信虽不长,但充分表达了她对于二哥之事的踌躇与犹豫,又更深入的表达了她此时的困境与无奈。信中最后一句写道:云兄,收到信后,请善待那只鸽子,否则它就飞不回来了;但是,也不要善待的过了头,否则它更不会回来了。谨记!
她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她对于小白委实不放心。而且飞鸽传书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帝国有道名菜叫清蒸乳鸽。小白虽然不再被称为“乳鸽”,但那身肉不是白长的。此去云城路途遥远,希望它可以一路化险为夷……
小白,保重!
瑞宝又遥望天际了很久,这才察觉自己还没吃早饭,于是只好依依不舍地回到阁中。哪知她刚推门而入,就看到一个很是惊悚的情景。只见正厅内,颜大总管一袭灰褐色衣衫,正颇为玉树临风的站在一个青花瓷瓶前,欣赏其中新采的牡丹。他身后齐刷刷站着两排侍女,一个个面色苍白,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
颜大总管在这些侍女心中,就如海东青之于野兔,野狼之于山羊,颜琛之于颜瑞宝。她正准备声情并茂的唤一声“颜大总管”,就见颜大总管猛地回过身来,原本面无表情地棺材脸涨的通红,大吼一声:“小姐!您终于活着回来了!”
这句话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瑞宝言语无能。
颜大总管大步来到瑞宝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瑞宝一番,沉痛道:“小姐瘦了!都怪老夫无能,竟让小姐险些丧命,老夫罪该万死!”
这样的颜总管很是少见,以至于原本战战兢兢的侍女们一个个瞪大双眼,一脸惊奇。瑞宝不忍见颜总管如此自毁形象,忙道:“总管不必自责,我真的没事……”
颜大总管越发悲痛地打断了她的话:“小姐莫要安慰老夫,现在虽是五月,但河水仍然寒凉刺骨,您一定得注意身子,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是。老夫手下那些废物,竟连您都保护不了,留着也是无用。若不是大婚在即,不宜杀生,老夫早就将之除去……”
瑞宝打了个寒颤:“我,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再说那天的事也不全怪那些侍卫。唔,这个啥,您今日过来,有什么事么?”
颜大总管低咳一声,终于恢复往日棺材脸,道:“属下自然是来看望小姐的,看您平安无事,属下心中高兴之极。那头野猪,老城主已命人大卸八块,说不定的今晚的晚膳便是炒猪肝,炖猪肺,爆炒猪肉,以及排骨汤……小姐,您怎么了?”
瑞宝脸色苍白,摆摆手:“换,换个话题。”
颜总管应了一声,想了想,低声问道:“三小姐,听闻,是云槿救了您?”
瑞宝点点头。
“您这几日,都是与他在一起?”
瑞宝又点点头。
“虽然他救下小姐,是咱们颜氏的大恩人。但是外人终究是外人,您千万不可太过信赖此人啊!”
瑞宝嘴角抽了抽,不知怎么心中有些烦躁。大总管顿了顿,又开始伤感,“老夫知道小姐心中不以为然,但忠言逆耳,小姐一定要听。先前,老夫劝子楚公子,也就是您的父亲多多走动,不要闷在屋中读书,谁知子楚公子他不听,结果身体衰弱,一场风寒就要了他的命;后来我又劝子非公子不要只想着哪一个女子而放弃那么多如花美眷,结果他也不听,宁愿抛弃家人也要和那女子团聚,现在生死未卜;后来老夫劝您大哥饮酒伤身,可他更是不听,结果在醉酒的时候掉进湖中淹死了。现在老夫又劝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可是小姐您……”
瑞宝打了个寒颤,忙道:“大大大总管,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吃早饭,我先去吃饭了……”
颜大总管一怔:“哦,那不如属下陪您?”
瑞宝欲哭无泪:“不必了,你去忙你的吧,小苓,送颜大总管!”
颜大总管只得随着小苓出门。待他走到门口,忽然回过身来道:“小姐,都怪属下这记性。方才二公子让我传话,让您下午去他书房说话。”
瑞宝一僵,重复道:“……让我去找他……?”
此刻,她心中有无数头野猪在狂奔。颜琛平日里很少主动与她来往,可这次竟然让她去见他?难道他已经知道她偷听到了公主和他的谈话,想要给她一个警告?还是说,他从城主爷爷那儿知道了一些倪端,决定杀人灭口……
“看小姐的神色,似乎很是为难,可他毕竟是您的兄长。您下午见了二公子,和他好好说说,有什么心结,摊开了不就行了么?”颜大总管今日甚是多愁善感,又道:“公子也是年少时经历太多,以至于不善于表达自己。有些话,还得您起头。”
颜总管说罢,终于走了,只留下脸色苍白的瑞宝。
她并不知二哥年少时经历过什么,她只知道,二哥对于她来说,就好比镜中花水中月,她抓不住,也摸不着。
可她却永远记得,十年前那个傍晚,黑衣的少年对她露出极美的微笑,轻声道:“阿宝,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