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整天在脂粉丛中混日子,姐姐呀妹妹呀,哭了呀笑了呀,读者已经熟悉了,甚至略略腻歪了。
但宝玉周围也有一些年龄相仿辈份相当的男性:李贵(岁数大一点)、焙茗,与他是主奴关系,李贵带点大叔的味道,帮着掌控一下局面。焙茗则是极忠实乖觉的家人。贾环恶劣下流,贾兰太小,都不是宝玉的哥们儿。倒是秦钟、蒋玉菡、柳湘莲、薛蟠与他交往不少。
秦、蒋、柳三人,都是,首先是由于相貌好获得了宝玉的青睐。宝玉见到秦钟甚至自惭形秽到认为自己成了泥猪癞狗。这里颇多弗洛伊德,属于同性恋或准同性恋心理。
宝玉交友上的以貌取人说明了宝玉的价值虚无价值茫然,也有天真幼稚,但不失自然真性情。因为他不接受、讨厌封建主义进取功名那一套,便只剩下了本能的对于女儿们的喜爱,实际上他也以女儿的标准来要求小伙子,就是说一个小伙儿,如果长得女里女气,他就喜欢。
封建社会里的统治者事实上也掌握着优生上的优势,他们择偶的空间与自由度当然非被统治者所能比拟,俊男靓女,才子佳人,紧着他们先挑。所以宝玉的以貌取人,有它的阶级基础。
同时,旧中国的大家闺秀的择男性标准是白面书生,是奶油小生,而不是张飞李逵,不重视体育体能,这也可以从“红”中看出来。
这些个人也还说明一个问题,封建社会固然等级森严,阶级分化严重,仍然存在着中间等级,中间状态。“红”在写到柳湘莲时便强调,他也是世家出身,并非风月子弟,并非“优伶”之属,这里固然流露了曹氏对于文艺工作者??优伶即戏曲演员的轻视,但又无法否认蒋实际上从事着“优伶”事业的事实,他的逻辑是,世家决非优伶,同时,此世家子弟就是优伶。蒋玉涵虽然没有交代他的出身,但宝玉待他也是平等的。宝玉与柳湘莲的接触是在赖尚荣家里,而此赖是赖大家里的子弟,赖大的身份类似大管家助理,属于主子代理人性质,对于统治者,他们是奴,对于广大奴婢,他们是主。还有此后,薛蟠要出门经商时他的主要跟班张德辉,也是这种亦主亦奴之人。秦钟虽然身份是可卿的弟弟,是主子,但特别交代说宝玉见了秦钟最大的遗憾是自己生在“候王公府之家”,故不能与秦钟更方便地交结。而秦钟则是遗憾于自己生在清寒之家,固未有早日与宝玉交友的机会。
这倒反映了宝玉的“人民性”,与“阶级”比他低的人在一起,他反而舒服一些。率性一些,自然一些,压力少一些。
薛蟠虽然混蛋,在这方面态度与宝玉相似,他是在色相面前(不是真理面前或法律面前)大致平等;也是宁可眼睛向下,到“民间”去胡闹。
至于薛蟠“调戏”湘莲挨了一顿臭揍,其实不完全说得通。薛蟠挨打时分辨道:“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
此话说得是真。湘莲被认为是某种“相公”角色,事出有因,薛某除了叫他一声“小柳儿”以外,似无流氓或强迫行为,柳湘莲把他打成这样,属于防卫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