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事往往是这样,越是琐碎,越是复杂。
赵姨娘骂儿子不敢争斗,被贾环提出了三姐即探春,哪壶不开提哪壶,激起了赵姨娘。赵姨娘乃到怡红院找芳官兴师问罪。途中碰到夏婆子,正好夏为藕官芳官的事生着气,便给赵加油打气。赵于是到怡红院演出了文武行,对芳官骂得出彩,摔打得出火。芳官回了一句“梅得拜把子,都是奴才”,击中了赵的痛处,提起了最最不开的这一壶,使赵几乎丧失理智,与几个小戏子拼了命。藕官、蕊官、豆官、葵官也都同仇敌忾地来斗上了。袭人想管却管理不了,晴雯却宁愿在一旁看哈哈,看来晴雯对双方都不感冒,乐得让她们出出洋相,挫挫锐气。看来晴雯更自我中心一些,对周围人等(除至尊至贵至帅至酷的宝玉以外)并无多少善意。聪明人容易看到别人的愚蠢,懂理的人容易发现别人的不识相,美貌的人容易惊奇于别人的丑陋。晴雯的毛病也是显然的。
搞得一些头面人物也驾临了,尤氏与李纨不置一词,探春则通过贬低文艺工作者劝止乃母:
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
意儿, 喜欢呢,和他们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那些混帐人的调唆……心里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
探春的话更凿实了文艺工作者地位之低下,把文艺工作看得如此不堪似乎带有中国特色与例如希腊的传统不同。
至于受“混帐人的调唆”云云,与兹后的对于调唆者的调查,窃以为主要是为亲娘下台阶,并不一定是要设立新的调查组或专案组。故而后来得到了艾官的举报,说是夏婆子涉嫌调唆,探春未以为意。倒是让探春身边的夏婆子的外孙女小蝉听到,向夏婆子作了通报,使矛盾进一步发酵。万事万物,都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啊。
还有一条,赵姨娘大闹的时候,许多婆子其实是站在赵这一边的,群众支持是赵的一个动力,未尝不是探春也低调处理此事的原因之一。虽然贾宝玉等护少女而压婆子,毕竟他不可能消灭掉所有的婆子,而且既有少女,婆子就会源源不绝,手再大也捂不过天来。大观园中并无民主的观念,也从没有讲过人气、公关、得票之类的事,这里只有上下尊卑,阶级与个人的服从,但民意仍然存在,民心依然起作用,倚宠而得势的,早晚会失宠而吃亏。依好恶而占便宜的,早晚会为占过的便宜买单。随着特定人物红起来的人儿,迟早随着特定的人而树倒猢狲散。世界上有民主的观念与民主的程序,民主的体制与民主的讨论,同时,世界上有民主的作用的事实。哪怕你的观念坚决否定民主,民仍然在不同程度上主一家伙。同时,不问主得对不对。例如众婆子讨厌戏子“粉头”,读“红”的人绝对不会站到婆子们一边,但是最后倒霉的仍然不是婆子而婆了们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