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凌白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幽密竹林中。
“越天盟”在江湖之上以邪教称论,也不为官府所容。其盟风古怪,教中人等行事莫测,所接所做的任务,亦都是其他武林门派所不耻也不愿意去做的,比如展凌白和路维青这次接的任务,就是去拦截一队行往突厥的商队。这支商队由木朝都城西京出发,打的是木朝最老的一家商号“福祥里”的旗帜,全队三十几人,有五箱货左右。这些都是“越天盟”盟主发来的那只灰色信鸽中所提到的,而指定拦截的地点是据江南四百里外的一处叫灵山县的小城。
“明天一早就让她离开。”他沉默了似乎有一个世纪之久,终于开了口。
“这样最好不过。”路维青松了一口气。
“你们要赶我走吗?”
苑昭禾听到展凌白下逐客令,她轻咬了一下唇,将手里捧着的面碗托盘轻轻放置在竹屋的小桌上。
虽然她知道这不过是迟早之事,但是总觉得这一天来得太快了一些。
“你和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还要去扬州寻亲,我们可以送你去。”展凌白平平淡淡地说着。
苑昭禾低头了半晌,才说:“你们让我走,是不是与那只信鸽带来的消息有关?你们要离开这里了?还是因为……你们接到新的任务了?”
她有些犹豫地说出“任务”这个词。她何尝不明白,所谓他的“任务”,就是杀人,让那柄青冥剑上再多出几条嗜血的人命。
“是。”他看着她失落的表情,心中蓦然觉得有些不忍,又补充说,“并不是我们要赶你走。我们离开这里之后,你一个人在这里,并不安全。”
苑昭禾听到他最后几句话,心中仿佛掠过一丝三月的春风,轻声追问道:“这次任务很危险?就像上次一样?”
“非常危险。”
听到答案的瞬间,苑昭禾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紧握着衣襟上的系带,低哑着声音说:“既然这么危险,你还要去?你知不知道,上次你差一点就……”
“不会的。上次只是偶然。”展凌白的声音又恢复了冰冷。
“你身上的伤口那么多,怎么会是偶然?”苑昭禾不禁脱口而出,那次帮他止血换伤药时,她曾经看到过他身上丝丝缕缕、或深或浅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一想到他受伤流血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心颤,“展凌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害自己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当你受伤的时候,也许有人会担心你,也许有人会因为你伤害自己而伤心难过……”
她低声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两颗硕大的泪珠在的眼里闪烁着,晶莹透亮,声音也越发低沉。
“我不能走,我要等你回来……”
“你说什么?”展凌白忍不住问了一句,她后面所说的话越来越飘渺,他几乎听不见。
“我说,我不要走,我要在这里等你回来!”她忽然抬起头,大声叫了出来,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毫无羞怯或畏惧之色,脸颊上还挂着眼泪。“我要看见你平平安安地回到这里来!如果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我帮你熬药,除非你安然无恙,我才能走!”
苑昭禾从来没有想到,自幼循规蹈矩、恪守闺训的自己,这一刻竟然会这样大声地说出这番话。
展凌白也被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又倔强的女孩子说出的话给震撼了。
——她在说什么?她要等他回来?
在他乏善可陈的前半生里,几乎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的突然闯入已是一抹异色,点亮了他熄灭以久的灵魂。可是,面对她的坦诚与关切,他竟然觉得有些惶恐起来,胸口仿佛有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冲动,要将他整个人都焚毁。
然而,“现实”却容不得他将自己焚毁。
“我不需要你这么做,你回家去吧。”他有意地压抑着心中的悸动,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拒绝。
“不。”苑昭禾双颊有些微红,用力咬着下唇。
两人都沉默了。
僵持良久,他终于有些松动地走到她身边,用另一种温柔的语气说:“回去吧。我保证不会受伤,也不需要你帮我包扎和熬药。”
她依然垂着头,一言不发。
展凌白有些束手无策了,眼前的女孩虽然看似娇弱,心中却有一种坚定不拔的意念,该怎么对待她才好?强迫显然是不起作用的,但是他的温和言语,她似乎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做着无声的抗议与坚持。
忽然之间听见“啪嗒”一声轻响,即使是这样微小的一点响动,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是一滴小小的水珠,从她的脸颊旁滴落下来,轻坠在她的青色罗裙上。
那是她的眼泪。
他不禁又怔住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抬起了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回来了,我再走。”
“这里并不是世外桃源,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我不怕。”
展凌白正要摇头,却听见外面响起路维青的声音说:“好了,你既然不肯走,就随我们一起去吧!”
他惊讶地看向路维青,发现他迈步从门外走进来,神情镇定且从容,仿佛两人并不是前去杀人越货,而是游山玩水一般。
“和我们一起去杀人,你怕不怕?”
苑昭禾面对路维青挑衅般的问话,眼神中并没有恐惧之色,反而问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路维青仰头一笑,说道:“当然是真的。我们何苦欺骗你一个小姑娘。”
展凌白正要说话,却被路维青的眼神制止。
苑昭禾并不在意两人的眼色来往,见路维青允许自己同去,立刻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