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三朝,赵无极与苑昭禾按礼参拜太庙,直至午后时分一行才回到东宫。
两人乘坐的龙凤辇到了东宫门首,照例是赵无极先下了舆,他站定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苑昭禾,并没有向先前在朝华殿前一样伸手去扶她,只是远远地注目。
苑昭禾借着侍女们的搀扶,弯腰下了凤舆,她只觉得秋日暖阳格外炫目,下舆时有些眼花缭乱,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侍女的手腕。
赵无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却见刚刚站好的苑昭禾突然摇晃起来,整个人都向后倾侧,惊得一旁侍候的侍女们连忙去扶,却还是挡不住她倒地的趋势,眼看着一个光彩照人的太子妃萎靡地倒在地上。
赵无极脸色遽变,他迅速大步上前,将摔倒的她抱起来,却见怀里的人紧闭着眼目,脸色早已是一片苍白了。
他心头既惊且急,对着身边的小内侍们喝道:“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传御医过来!”
众人见太子动怒,早已吓得忙乱一片,扶人的扶人,请医的请医,心中却都暗自纳罕:刚才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莫名其妙就在秋阳底下晕死过去了呢?莫非招惹了什么邪祟物事不成?
一众侍女们将昏迷不醒的苑昭禾簇拥进殿内,又妥善安置到龙凤榻上,被加急传来的御医也在殿外候着了。
赵无极一见御医,立刻沉着脸说:“你们仔细看看去,太子妃所患的究竟是什么症候?病情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如实禀报本宫,若有半点欺瞒,本宫绝不轻饶!”
御医惶恐地应了一声“是”,随即奔走到龙凤榻前,他理了理衣襟跪好,恭恭敬敬地行过问安之礼后,才敢行望切之术。
赵无极缓步走进帐幔之内,亲自盯着御医诊视。
半晌后,御医才撤回了号脉息的手,转身向赵无极叩首,回禀道:“臣禀太子殿下,娘娘所患并非病症,而是中毒之象。只因体内积毒未消,又连近日劳顿烦郁,因此造成昏迷,并没有性命之忧,细加调养必可痊愈。”
赵无极一听“中毒”,不免皱起眉头追问道:“她中毒了?是什么毒?”
“依臣愚见,娘娘所中之毒应该是……应该是……”
赵无极见御医吞吞吐吐,不禁有些恼怒,斥道:“本宫面前,有什么不能说?速速从实讲来!”
御医见他催问,又环顾了一下左右,才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娘娘所中之毒,就是……是……鸾影!”
“鸾影”二字出口,不仅赵无极的脸色变了,连远远侍立在一旁的内侍冯保都暗自吃了一惊。
这种毒药,始作俑者据说是木朝太祖皇帝后宫的一位懂得医术的嫔妃,起初亦是太祖鸾宫中人,颇受宠幸,后因故被太祖皇帝冷落,幽居于落叶宫内,天长日久由怨生恨,遂集御花园中有毒性之九种花草,经过精心调配制成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起名为“鸾影”,并将其倾倒入流经鸾宫的小溪之内。鸾宫内诸妃都有晨起用清溪水盥洗容颜的习惯,后来鸾宫内无数宫妃或疯癫或离奇暴毙,太祖皇帝震怒,责令宫中彻查,终于被太医院一名御医查出了端倪。
太祖皇帝虽然处死了那名丧心病狂的嫔妃,却对此毒依然心有余悸,不但一把火烧了那名嫔妃所居住的宫殿、将她所有的遗物药典全都焚毁,甚至连近身服侍她的宫女们都一并处死了,只求从此斩草除根,在宫中断绝“鸾影”之毒。
“鸾影”出自木朝宫廷,太医院都知道这段典故,如今新嫁入宫的太子妃反而中了这种早已灭绝的剧毒,其中周折就颇耐人寻味了。
御医顿了一下,接着说:“太子殿下不必过于忧心,关于这‘鸾影’之毒,臣曾在太医院内药典库内翻阅过记载,毒性虽然奇特,解之也并不难,就是……娘娘身上余毒未清之前,殿下不宜与娘娘过于接近。”
他说话虽然隐晦,赵无极却一听就明白。
“鸾影”之毒无色无味,但可以通过溪水接触皮肤而令人中毒死亡,可见其毒性之霸道,苑昭禾身上带有这种毒性,与她“亲密接触”自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就算是夫妻同床共枕都要特别小心,更不用说新婚鱼水之欢了。即使御医不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暂时离她远一点。
但是,苑昭禾身上的毒从何而来?
赵无极忍下了心头的狐疑,对御医说道:“本宫知道了。依你看,娘娘身上的毒性入体有多久?还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御医沉吟了半晌,才说:“此毒药性极其强悍,中毒三日内必定会毒发,太子妃娘娘入宫才不过三日,如果三日内娘娘不曾出宫,那么此毒应是来自内廷……臣虽然难以判断娘娘的毒是从何处得来,但是看毒性情况,大约还需要半年之久才能彻底解除。”
御医的判断,不禁让赵无极心中一动,苑昭禾分明是在宫中中毒,然而她初来乍到,后宫中有谁要如此对付她?这绝迹数年于宫中的“鸾影”重现,显然非同小可,如果不严加查办,谁知道下一个遭殃的嫔妃会是谁?
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表面却不肯露出,只说:“此事务必保密,在本宫查明真相之前,不可对任何人言说。娘娘的病你须尽心医治,越快治愈越好,先退下吧!”
偏西的斜阳透过粉色的帐幔,照射在龙凤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闭目平躺在床上的苑昭禾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呢喃,一直站在月洞窗前的赵无极听见她的声音,移步走到床前。
她仿佛并没有完全苏醒过来,嘴唇轻轻地翕动着,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凌白……凌白……”
尽管她的声音很浅很低,带着些许含混不清,但“凌白”两个字,还是赵无极真切地听进耳内——“凌白”,这是什么?是一个人的名字吗?转瞬之间,他的心头不禁萦绕着无限的疑问。
她在全无意识的情形下,还是低声重复着那两个字:“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