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明镜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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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明镜妆成朱颜改

尚书房内。

成帝微微一笑,看着景珂开口:“这两日在忙什么?”

“也没忙什么,”景珂面上喜气洋洋,“无非同平时一样,恰好得了几首诗词,心下颇为得意。若是父皇不嫌,回头儿臣让内侍们送来给父皇一观如何?”

“很好,”成帝点头一笑,“我看你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景珂闻言一笑,“多亏父皇母后成全儿臣。”

成帝听他那么一说,不由仔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却见他一脸溢于言表的喜色,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珂儿,你当真十分钟意许家的大小姐?”

景珂面色微赧,“儿臣自见过她之后,便发誓此生非她莫娶!”

成帝见他说得郑重,心下顿时犹豫起来。

他的诸多儿子中,以景珂最得他宠爱,只因他的心性脾气与他年轻时几乎相差无几。如今他虽然身为一国之主,不能再寄情山水诗词,但是每每看到景珂,总觉得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他自己登基为帝已经十载有余,自然明白帝王的身不由己。既然景珂无意政治,他也便由着他的性子,任他自在度日。而景珂也是个省心之人,无论言谈行止,从不会给他添加烦忧,更不会无端向他做出要求。此次他的婚事,几乎是他数年来唯一的一次请求,如果他同他说取消这婚事的话,只怕他……

成帝又是一叹,随即含笑开口:“我倒听你母后说那****同许二小姐谈得极为投机。”

景珂听他提起那日所见到的许飞琼,笑意微微,“许二小姐于诗词上,倒还真是儿臣的知己。”

“那么为何不选她呢?”成帝开口,“若是成为夫妇,也是珠联璧合的事情,岂不甚好?”

景珂听他那么一说连连摇头,“父皇,若是只想要个诗词上的知己,儿臣自有良伴。许二小姐固然优秀聪慧,但是此刻我心中所念,却是那位或许并不能同我谈论诗词歌赋的瑶光小姐,儿臣……很喜欢她。”

“珂儿,天下间貌美的女子胜过她的何止千千万万?”成帝一叹开口,“你若是喜欢,父皇可以为你寻找出绝不逊色于她的女子,又何必一定是她?”

“父皇,你反对儿臣的婚事?”景珂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正色开口,“我自然知道天下胜过她的女子有千千万万,但是儿臣此刻眼中,却只有她一人而已,请父皇一定要成全儿子!”

成帝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更为他脸上的郑重所撼动,顿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景珂是他所宠爱的儿子,而那个人同样是他儿子,又是他所亏欠良多的女子所出,他要怎么做,才能够同时满足两个儿子的要求?

景珂见他沉默不语,心下顿时大急,原本以为这婚事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父皇和母后根本不会有反对的理由,但是此刻看父皇神色,居然有犹豫之感,似乎不甚喜欢……

这是为了什么?

他心下一急,连忙跪下叩首大礼相拜,“请父皇成全儿臣!”

成帝被吓了一跳,容不得多想,已经主动搀扶起了他。“珂儿不必如此,父皇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景珂一笑,眸含期盼地开口:“请父皇尽快下旨吧!”

成帝见到他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心下不由一震,为他的喜悦所感染,随即点了点头,走至书案前将之前已经拟好的圣旨抽了出来,嘱人立即到许家宣旨。

“儿臣多谢父皇!”景珂顿时欣喜地再次拜了下去。

成帝见他喜不自胜的表情,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胡须,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比宠溺之情。

又商谈了一会儿,将大婚之时的琐事暂定下来,景珂这才含笑出宫,心下欣喜万分。

此刻他只需要再稍微等上一等,便会拥有他所爱的女子了。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如果她成为他的妻子,他一定会对她很好,让她的一生再没有遗憾和委屈……

马车辘辘地经过都城街道,地面微有不平,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直到察觉到一抹烟色的身影在马车外一闪而过,景珂这才急忙开口:“停下来!”

下人连忙勒住了马儿,马车随即停了下来,景珂连忙出了马车追上那抹烟色身影,“楚兄!”

楚离衣回首,就见景珂正一脸喜色地看着他,只好淡淡地拱手开口:“雩王。”

“楚兄不必客气,”景珂左右看了一眼,“楚兄在忙?”

“准备办些私事。”楚离衣见他脸上喜色不褪,下意识开口询问,“王爷如此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景珂含笑点一点头,“过两日便是我大婚之日,已经下了圣旨,小弟能够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自然是人生一大喜事。”

楚离衣面色微变,“何时下的圣旨?”

“就是适才。”景珂一笑点头,随即却见眼前烟色身影一闪,楚离衣顿时已经消失在他面前。

他怎么了?

景珂原地站了片刻,不解地笑了一笑后,随即返身上了马车,径直朝雩王府而去。

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答应他会取消这门婚事吗?

他居然可笑到听信他的话?!

楚离衣双拳紧握,小心地避开宫中侍卫的耳目,径直向皇帝的书房扑去。

小心地翻身而入,他的面色严峻无比,成帝无措地站起身来,迎上他的目光。

“为什么会这样?”片刻之后,楚离衣终于缓缓开口。

“珂儿他对许家千金一片痴心,朕不忍心开口……”成帝被他的目光那样看着,只觉得自己仿佛犯了天大的过错似的,几乎无颜见他。

“你不是曾经答应过我吗?”楚离衣冷笑,缓缓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孩子,天下胜过她的女子有千千万万……”成帝猛地语塞,无法面对他突然变得冰寒的眼神。

“可是我只爱她一个。”楚离衣冷笑,看着他,口气凌厉无比,“你总是这样吧,给了人承诺,然后……从不履行!”

“不是!”成帝猛地站起身来:“朕并不是有意要辜负你母亲的!”

“所以呢?”楚离衣厌倦地看着他,“你让她一个人郁郁寡欢至死,而你,同样又一手毁去了我的幸福!”

“可是,珂儿他毕竟是你的弟弟……他对许家千金如此深情,难道要朕一手毁去他的幸福?”成帝左右为难,希冀地看着他,试图他能了解。

“弟弟?我哪里有什么如此尊贵的弟弟。”楚离衣不无嘲讽地一笑,“对于你而言,我也不过如此而已。”

成帝心下顿时愧疚无比,“孩子……”

“我走了!”他蓦地转身,便要离去。

成帝猛地上前抓住了他,“我可以补偿你!”

“你要怎么补偿我?高官厚禄,还是荣华富贵?”楚离衣冷冷一笑,拂开他手的瞬间却突然扼住了他脖子。

成帝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但是就在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那只手却猛地一松,他顿时咳嗽起来,大口地呼吸着急速涌来的空气。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话,我真想杀了你!”楚离衣双手握拳,身子轻颤,极力压下心间愤怒,遽然转身离去。

就在他离开的瞬间,成帝开口还要对他说些什么,但是却一眼看到他脚下适才站立的地方,居然已经深深下陷了半寸有余,被踩出了一双脚印痕迹,立即被骇了一跳。

这个儿子……他不知道他从哪里学到了这么厉害的功夫,也不知道他品性脾气如何,如果他像刚才那样对付珂儿,珂儿一定没有办法抵挡。

他也如珂儿一样爱着许家千金,若果真情深如斯,只怕……只怕……

他蓦地大步走出房外扬声开口:“魏统领!”

有人应声快速奔到他面前,“属下在。”

“朕命你即刻起调派人手,负责雩王和未来雩王妃的安全。如果见到什么人搅扰雩王的婚事,务必拿下交给朕处置!”成帝冷静地开口,说完后才缓缓吐了口气。

“臣遵旨!”宫中禁军统领魏岩重重点一点头,随即快步离开。

成帝微微抬头,就见蓝澄澄的一汪碧空,阳光微微藏在薄薄云后。往远处看,九重城阙似乎都可以看出层叠的隐约轮廓,飞檐卷翘,金黄水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尽显富贵华丽之气。

他无法拒绝景珂的要求。

那是自小便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无论怎样,心中总是多了些不舍之情。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已经知道如何取舍,但是……他却势必要负了秦娥母子了。

是他的错!

阳光透过云彩映得宫殿一片华彩,站在廊檐之下,成帝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样大的宫城,此刻他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合心的人。

这便是帝王吗?

夜色深沉。

许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院子里仿佛没什么声音,静得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似的。

但是后院的房间内,却灯火通明。白日的喧闹繁华已经过去,此刻剩下的,却是满院空寂。

皇帝的明黄手谕依然摆放在案上,被烛光微微映出一室的淡淡流金。

是格外让人焦躁的颜色。

沉寂。

瑶光惨淡一笑,灯光下面色苍白得惊人,随即视线轻移,看向同样面色苍白的妹妹。

察觉到姐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飞琼咬唇,却终于站起身来一笑,“恭喜姐姐。”

“飞琼?”瑶光错愕地看着她。

飞琼轻笑,“这是许家的喜事嘛,咱们做什么一副悲伤的样子。像姐姐这样的美人,除了嫁给雩王这样的人,难道还会有更好的选择吗?咱们应当高兴才是,这婚事又是雩王亲自求的,他一定极爱姐姐,姐姐嫁过去之后,一定会很幸福的。”

她这一番话下来,中间语音顿涩之处不乏,但是却依然面上带笑,瑶光看得心下大是不忍,“妹妹……”

“姐姐,一定要幸福。”飞琼对着她粲然一笑。

“我不嫁。”瑶光却摇头。

“为什么?”许将军、许夫人、飞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问她。

“我……”瑶光看着他们无奈地咬唇,但是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许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突然一凛。

这些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居然让她忘记了追问瑶光最近的异常举止,难道………

“姐姐说哪里话?”飞琼突然凑到她耳边低声开口,“不要担心我,我没事。”

瑶光微蹙眉头看她,飞琼却已然退开,微微行了个礼,“时候也不早了,女儿先告退了。”

许将军许夫人看她走开,担忧的目光这才完全放在她的背影上。

“爹、娘,我若嫁了,妹妹怎么办?”瑶光咬唇,只觉心下苦不堪言,但是她却又不敢提到楚离衣。如果贸然说到他,爹娘定然会以为大哥不是好人,居然与她私下定情,那时再要他们接受她,只怕不会太容易了。

许夫人勉强开口:“飞琼年纪小,或许只是一时迷恋而已……”

许将军没有说话,但是担忧的目光却一直看着飞琼离开的方向。灯光下,他鬓边一点斑白清晰地映入了瑶光眼中。

仿佛突然被冷水泼浇,瑶光顿时心下一凛。

爹娘生养她姐妹二人已经不易,她又怎么能让爹娘为难?

即便雩王为人再和善可亲,他终究也是皇亲。这婚事已经昭告天下,若是反悔,定然失了皇家颜面。到时候只怕会给皇室蒙羞,帝王的颜面将被她置于何地?

但是……如此的话,便要放弃大哥吗?

瑶光心下一颤,顿时泪落如珠。

此刻即便想出门,只怕也不能了。下午的时候已经有宫中的侍卫过来,说是皇上怕人手不够,特意差来给父亲使唤的。如今她若出门,后面肯定会有人跟着,这样的话,对大哥也不好。

究竟要她怎么做?

安安分分嫁予雩王为妃吗?

难道她只能这样接受吗?

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过去,夜色深沉如水,满天星子无语。前些天还尚有寒意,但是此刻风吹来,却已经察觉不到了。江南春早,原来暖风果然已到。

只是心底的冰,却慢慢形成,无法融化似的,压的浑身发寒。

三月初五,大吉。

雩王娶妃。

曙光刚刚升起,碧空万里无云,已经昭示了这将会是一个无比晴好的日子。

通向宫城的御街两旁早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人们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眼看过去,万头攒动,千巷皆空。

十里长街由南向北到处是摩肩接踵的人,踮脚的踮脚,伸长脖子眺望的眺望,所有的人都争着往前挤,挤在最后面的人,没有办法看到前面到底如何,干脆搬梯爬墙,跳上屋顶,俯身鸟瞰。

素日皇亲出行无不戒严净街,但是今日因为雩王大婚,遇喜开禁,所以百姓无须回避。不仅可以尽兴领略皇家迎亲的浩荡仪仗,更可以饱览满载珠光宝气、鎏金溢彩的嫁妆车流,围观的百姓因此莫不兴高采烈,看得津津有味。

城西阜成大街,许府。

这儿更是人流如织,往来奔走,府中的人几乎个个都忙得晕头转向。许将军自在前面招呼来贺喜的客人,前院里堆满了各色物事,上面无不扎锦裹绣,贴着“喜”字花样,红彤彤的映得人眼花缭乱。

但是此刻的后院,却静寂无声一片。

瑶光房间内的床上,早已经放置好了一套大红色金丝银线绣制的锦绣喜服,红得几乎刺人双眸。案上适才已经打开的脂粉钗环等物已经收拾完毕,如今只等她穿上喜服,等待吉时一到便可被迎出门去了。

缓缓坐下,瑶光静静地看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

依旧凤眼星眸,朱唇皓齿,面色虽然略显苍白,但是却早已经被上等的脂粉完好地掩饰了起来。

镜中的人儿,此刻美得几乎恍若玉人。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但是所嫁的人,却不是楚大哥。

视线落到那华贵尊美的喜服上,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看。

之前服侍她的丫环婆子已经被她打发了暂时出去,此刻再没有人来打扰她。

心下茫然一片,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谁能伸出温暖的手,帮她脱离这即将预料得到的悲剧……

窗子突然“毕剥”一声,她猛然回头,“谁?”

“是我!”熟悉的清朗声音响起,随即窗子被人从外面推开再关上,她苦等不来的人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大哥……”瑶光怔怔地开口,话音未落,泪已成珠,“你不是说你来处理这事情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这几日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你说让我等你,为什么我等到现在你才来……”

她有几千几百个问题想问他,但是此刻却语塞得仿佛根本说不出来,眼泪不停地掉下来,面前的他离她那么近,但是却又仿佛那么远。

“我早就想来看你了,但是这几日,你们府中一直有人看着,人多口杂,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来找你……”楚离衣看她眼泪模糊,心下痛到难以忍受,猛地伸手抓住了她肩膀,“瑶光,我们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离开?”瑶光含泪摇头,“我若走了,我爹娘妹妹怎么办?”

楚离衣的手握在她肩头,无意使力之处,几乎握得她肩膀生疼,他一字一句地开口:“你若嫁与他人,你怎么办?我楚离衣,又、该、怎、么、办?”

看着他此刻焦灼万分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问她他该怎么办。瑶光只觉喉间微甜,气血翻滚不停,似乎只要再开口,就会呕出血来一样。

若是不曾遇到他该多好。

若是不曾想过要永远和他在一起该多好?

楚离衣看着她,字字焦灼,带着难以控制的苦楚酸痛:“瑶光,你若嫁了,我该怎么办?”

瑶光却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的神情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看懂。她在想什么?她到底在想什么?

“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哑。星星点点的眼泪微微沾在长睫之上,脸上的妆容已经花掉。

楚离衣索性举起衣袖为她拭去脸上的妆容,然后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急促而低微地开口:“要么跟我走,要么就嫁给雩王,你选哪一个?”

“我不能嫁给雩王,他是妹妹喜欢的人。”瑶光顿时悚然一惊。

“那么就跟我走!”楚离衣深吸一口气,蓦地打横抱起她,“我带你出去。”

瑶光目光闪烁,似乎还要说什么话,楚离衣却已经开口:“如果你留下来,就只有嫁给雩王这一个选择!”

他说得没错。

如果她不和他走,那么她今天是一定会换上喜服坐上花轿的。

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可以预知的悲剧……

她无力再去思考将会如何,只能埋首于他怀中,茫然而无助地等待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出房间了吗?

出了后院了吗?

出了许府了吗?

她……离开那里了吗?

“谁?”冷喝声蓦然传来,随即守在许府中的宫中侍卫顿时追踪而去。

站在房间门外的飞琼脸色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冷喝声停下的瞬间她猛地回头,“碧瑚,快去请我爹赶紧过来!”

碧瑚连忙朝前院飞奔而去,飞琼僵直的身子终于软化,无力地靠着墙壁滑下。

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许威随着碧瑚匆匆赶到了后院,就看到飞琼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出了什么事?”

“爹,姐姐走了。”飞琼茫然地开口。

“走了”是什么意思?

许威困惑不解地看着她。

飞琼怔怔地看着前方一点,“我刚才看到姐姐被一个男人带走了,宫中派的侍卫已经追了上去……”

没等她说完,许威已经飞奔离去,随即冲出许府,策马而去。

有风声在耳边掠过,身上的碧色烟罗衣裙被风拂起,传来飒飒的轻响,仿佛微张的蝴蝶翅膀,一收一合之间,带着恐慌仓促的明媚美好,仿佛重新回到了上元夜的那一天,自水面上掠波而过。那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比翼双飞,一颗心就此陷落在那个烟花之夜,再也没有办法收回。

但是便这样,可以无视爹娘妹妹吗?

在他抱她走的那个瞬间,她神往过未来,想着可以就此和他携手一生一世,可以无视将会付出的代价。

拒绝皇家的婚事,许家能有多少脑袋面对皇帝即将而来的愤怒?

更何况她是私下出走,与人私奔?

不但家人会有危险,爹娘妹妹还要担着被人嘲笑的可能这样继续生活下去,原本好好的一切,全因为她,而被搅得七零八落。

她总是借口着妹妹喜欢雩王,实际呢?

不过是她自私地想用这个借口来掩饰罢了。

想给自己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不用嫁给除了大哥之外的人罢了。

身后的冷喝声陆续传来,她知道那是家中守驻的那些宫中侍卫追了过来,她蓦地开口:“大哥,你走吧!”

“瑶光!”楚离衣顿时吃惊地看向她。

她凄然一笑,“就当世上没有瑶光这个人,大哥你还是快点走吧!”

“我怎么能让你回去嫁给他人做妻子?”楚离衣心头猛地一恸,费了好些力气才把每一个字落到实处。

“我怎么忍心为难我爹娘?”瑶光伸手用力推开他,“快走,宫中侍卫要追来了!”

楚离衣伸手抓住她,声音低哑沉痛绝不同于以往:“瑶光,你便忍心让我一个人走?”

她怎么忍心?

她怎么忍心!

却依旧一寸寸推开他的手,忍下眼泪,用最后的力气将他的容貌镌刻在心间,“瑶光福薄……”

身后追来的人却不知道为何没了声息,楚离衣浑然未觉,只觉得此身茫然,已经无所寄托。

便这样放手,让她离开吗?

不忍再看他,瑶光蓦然转身,却诧异地对上父亲惊讶了然的目光,“爹……”

刚刚请求侍卫们退下并保证自己带回女儿的许威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随即把眼神投向她身后的楚离衣,半天没有说话。

“爹,我跟你回去。”瑶光低头咬唇,朝他身边走了两步。

身后的楚离衣却蓦然对着许威跪拜了下去。

瑶光猛地回头看向他,“大哥!”

不顾许威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却依旧跪在那里开口:“求许将军让我带走瑶光!”

“不行,我不能跟你走!”回头看一眼父亲,瑶光含泪摇了摇头。

楚离衣看了她片刻,随即移开视线看向许威,“求将军成全!”

许威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的手指着他开口:“瑶光,你是因为他?”

瑶光咬唇,红唇上的齿痕顿时清晰地浮现出来,最后却依然不得不困难地点一点头,默认了他的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威只觉得大脑有一瞬间的眩晕,不得不闭一闭眼睛待那眩晕感消失。

“爹,不要管他了,我们走吧。”瑶光却蓦地快步走到他身旁,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在这样的大喜之日本该喜气洋洋如珠如玉,此刻她却是面色苍白双眼红肿,身上依旧还穿着家常的碧色烟罗衣裙,甚至比平日还要显得憔悴。

许威看着面前的女儿禁不住一阵心软,平日那个聪慧明丽的瑶光哪里去了?

才不过短短时日而已,她却像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美丽,迅速枯萎了下来,是什么让她如此?

是那个年轻男子吗?

许威忍不住开口:“瑶光……”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却赫然惊怖地看到她长睫一垂,一滴血珠子居然落了下来,那是……

他猛地抓住瑶光,随即震惊地发现她的眼中此刻居然落泪成血,和着斑斑血迹,分外吓人。

身后的楚离衣同样惊呼一声,抢身上来抓住瑶光,目光凄楚,“瑶光,我只愿当日没有遇到你!”

语气中凄恻之意,几乎令许威不忍卒听。

瑶光拂去脸上的血泪,再次缓缓推开他的手,“大哥,我真的不能再等你了。”

楚离衣顿时只觉得心下空落落的,一颗心早已经不知道遗失到了何处,只觉得此生仿佛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快乐和幸福。

瑶光含泪背过身去,“大哥,由我来念着你记着你就好了。你忘记我吧,会比较快乐。”

就像被人重重一拳打在心上,他几乎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肩头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却仿佛咫尺天涯,即便耗费这一生,也没有办法再触碰到她的气息。

许威看着又是血又是泪的女儿,终于武人身上的蛮劲爆发,将瑶光猛地推入楚离衣的怀中,大喝一声:“快带她走!”

“爹!”瑶光顿时惊呼出声。

伸手在自己骑来的马儿身上一拍赶至他的面前,他看着那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你若要带她走,这一生都要对她好!”

“我会的!”楚离衣微微惊愕之后,随即伸手与他慎重击掌,然后便带着瑶光翻身上马,朝远方驰去。

“爹!”瑶光回头,却只见到父亲的背影。

一直都觉得,身材高大的父亲的背影像座小山一样矗立在她的心中,但是此刻的父亲,却仿佛突然间矮了许多,阳光下发间刺眼的一抹霜白,几乎刺痛她的眼睛。

这样一走,便将一切的困难和重担全部都压到了父亲的身上……

她怎么忍心?

她怎么忍心?!

猛地伸手抓住身边人的衣襟,她困难无比地开口拒绝他:“放我下马!”

楚离衣猛地一勒缰绳,马儿顿时发出了一声长嘶,随即便停了下来。

“瑶光……”他凄然一笑,“你还是要回去……对不对?”

她无语,泪水洗濯后的双眼如宝石般灼灼逼人,随即突然紧紧抱住他,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样。冰凉的颊碰到他的下巴,一瞬间而已,如蝴蝶轻轻一触便已松开,随即重重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这样痛,这样伤,他无声沉默,任她为他留下记号。

她终于松开他,从马上跳了下来,抬起脸忍着眼泪看着他,“大哥,从现在开始,我每走一步便会数一个数,然后慢慢离开你。每数一个数,我们都要多忘记彼此一分,直到我们彻底地忘记彼此……”

她果然转身,抬头,吐气,开口。

初相识的夜晚,满天烟火的表演。

射谜猜字,心有灵犀,一见钟情,想看两不厌。

佛前期盼,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迎宾楼前,言笑晏晏,几多心慌乱。

小楼几多星如许,一日不见,我心悄然。

我心悄然……

泪珠串串滑落,背影却依旧端正,每一步踩出去,明明虚软无力,却依旧走得决绝如斯。风吹起裙角缠裹在脚边,鞋子上细碎的银珠子一声声泠泠的让人心焦。

一步步离开他,一步步斩断过往……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未免他发现,所以她只能把手指塞入口中紧紧地咬住,以免自己哭出声音被他听到。

既然决定回去,就不要再让他痛苦……

用力地咬着,她把自己的手指几乎咬出血来,可是却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单薄的肩头微微发抖,逐渐加剧。

抽泣声渐渐清晰。

五脏六腑都被无形的手扯得生疼,楚离衣抬头,无声冷笑。阳光下,分明的泪光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瑶光,你好狠的心……

他蓦地跳下马,快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哭泣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她浑身颤抖,仿佛风中的落叶。

“不要哭,”他微微抬头,将不断漫上来的泪意逼回去,随即将怀中的半面铜镜塞进她的手中,“从今后,我不能在你身边,那么就让它陪着你吧。”

手中握着那另外半面铜镜,与她手中的相合,只有这样,才是完整的一面镜子。

瑶光紧紧握着手里的半面铜镜,断角处几乎深深地刺入她的手心中。

心中辗转反侧到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心疼下去的地步,已经没有办法再比现在更痛苦了……

拂起衣袖拭去眼泪,她再次抬脚前行,一步步走得稳重端庄。

一直走到不可预知的未来去。

楚离衣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铜镜边缘的断角处深深刺入手心。血迹斑斑,淋漓在脚下微黄浅绿的草地上,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图案。

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就那样站了好久,好久。

雩王的婚事办得隆重而热闹,宫中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来,再加上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大婚,所以特别动用了戎装侍卫开道,并有两队彩衣宫女护拥。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旌旗扇伞,光彩夺目,羽仪肃穆,喜气洋洋,特别是仪仗队中那一路绵延而去的绛纱宫灯以及由金石丝竹编组的喧天鼓乐,更是把全城纷涌而至的百姓们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就为了观看这盛大热闹的迎亲场面,甚至有因为拥挤而爬到屋顶上的百姓不小心踩塌了房顶,结果最后摔下来受伤颇重。

婚事繁琐的仪式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坐到了新房之内。

房间内红烛高烧,烛光通明如炬,映得房内纤尘可见。屋中陈设甚是古色古香,玉鼎金炉,罗帷锦茵,式样考究,应有尽有。

身下的床坐起来并不舒服,大红的鸳鸯戏水被面铺得整整齐齐。下面却覆盖着一床的莲子、桂圆、花生等各色干果和铜钱,却是民间嫁娶的习俗,寓意“恩爱好合、早生贵子”。

透过挡在眼前的红罗盖头看过去,室内的一切都带着朦胧的红光。她寂然端坐,连手指都不曾动一下。

早已经没有了眼泪,从她穿上喜服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回去之后,并没有人多问她半个字,只是匆忙地帮她重新梳妆打扮。菱花铜镜凉,眉添黛料香。妆成后,她只看见镜中的人陌生地发挽高髻,上簪黄金镶宝石串珠步摇和嵌猫睛石花形金簪,俱是成双成对,眉心细细点出梅花钿妆,耳边垂一对黄金梅花坠子,愈发金光灿烂,尽数彰显皇家富贵之气。

身上碧色常服终于换下,大红嫁衣上细细绣了茶花牡丹凌霄芙蓉纹,触手微凉,如她此刻的心一般,带着不可捉摸的冰滑。

此后便是茫然地被人牵引着上轿下轿,步行,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