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事萦怀梦难入
房间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随即来人伸手掠过一层层鲛绡纱帘,脚步稳健而轻盈地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透过红罗盖头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脚上的鞋子以及大红的喜服袍脚一角。她心下猛地一阵紧张,忍不住略略朝后退了一下,随即便听到他朗声一笑,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悱恻温软,低柔地在她耳边响起,伴着温热的气息一起向她袭来,“瑶光,你让我好等。”
她只觉得心下猛地一抖,面上已经热热地泛起红霞,背心处却冒着微微的寒意。陌生的男子气息顿时兜头盖脸地袭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随即只觉面前红罗盖头一荡,室内的一切顿时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陌生的男子。
这便是雩王吗?
雩王景珂?
他带着温暖的笑意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明明应该是陌生的,但是偏偏却带着一丝熟悉之感。
果然,他缓缓开口,含着微微笑意看着她,“瑶光,你还记得我吗?”
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在一冷一热间收缩,她恍然大悟,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她在去见大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人。而对于这个人来说,却是一次美好的邂逅。
“你知道吗?整整一天,我看到你就在身旁,可是我却一直看不到你的样子,害我好着急;但是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景珂含笑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往房间内放置了点心食物的桌案前。
“王爷……”她低声开口,试着挣开他的手。
但是他却没有放开她手,将她带过去坐了下,依旧神色痴痴地看着她,“瑶光,你好美,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娶你为妃了。”
脸上带着轻笑,她的声音却在微微发颤:“王爷说笑了。”
景珂只觉得一生之中,再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快乐了。面前坐着的是心爱的女子,秋水为神,美玉为骨。一室的喜色映得她颊上微微浮现出淡淡的胭脂色,螓首娥眉,朱唇皓齿,一切都是他所心心念念难以忘记的样子。
不是没有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子,但是她的美丽却仿佛是上天特意为他准备的一样,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完全符合了他心目中所喜爱的模样打造出来的。
察觉到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他手中轻颤,他捧起她的手,在她掌心中落下一吻,“叫我的名字。”
她微微摇头,发上黄金镶宝石步摇上的长长串珠随着微微一荡,传来脆而轻的“泠泠”之声,随即低下头去,看着被他握住的手指。
景珂终于松开手,将桌案上的酒斟在两个杯中,随即递给她一杯。翠绿的杯盏越发衬得她十指纤纤,肤色柔白,他含笑开口:“瑶光,喝了这杯酒,我们便真的是夫妻了。”
长睫微抬,静静看他一眼,随即与他共饮下杯中之酒。
并不讨厌他,但是为何……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针一般刺在她的心上?
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面对她已经成为雩王妃的事实。
酒顺着喉咙辣辣地下肚,她忍不住微微一咳,面上顿时泛起绯色,一双温热的手掌却恰到好处地轻轻拍抚在她背上,随即他轻笑一声,“原来瑶光如此不胜酒力。”
“为什么是我?”她突然抬头,开口询问,“你曾见过飞琼,但是为什么,是我?”
景珂认真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唇角微微现出一抹微笑,随即开口:“一见钟情,再无二意。任她红颜如画,我眼里,却只有你一个。”
“或许,我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起码,你同飞琼说过话,可以大致看出她是什么样的姑娘。而我,你只见过那一面,并不曾了解,又怎么会喜欢呢?”瑶光微微抬睫看他。
景珂只见她眸色清远,微微的有神光离合之感,略微一怔,已然开口:“天边云卷云舒,雨丝风片,朝飞暮卷,我并不曾了解它们,但是我喜欢;堂前燕语声声,莺啼呖呖,明媚如剪,我从不曾了解它们,但是我也喜欢,至于你,不是因为你有了什么一定要我喜欢的理由……瑶光,你对我来说,是难得的。”
微微一带,只觉得怀中莺莺娇软,燕燕轻盈,淡淡的幽香传来,让他顿时迷醉其中。手上用力处,已经将她轻轻抱起,随即大步走到床边,才将她放下来,伸手抬起她尖秀的下颌,软语开口:“瑶光,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我欢喜了。”
心下不由轻颤抖,一滴眼泪瞬间滑落,他俯身吻去,一路热热蔓延下去,最后停在她耳边,“不要怕。”
流苏金钩轻轻松开,鲛绡纱帐遮掩住了房内的旖旎。身上的红色喜服无声委落,仿佛落花轻坠,不惊片尘。身下凉滑的锦被渐渐温热,她的手却始终紧紧压在那半面铜镜之上,硌出清晰的印痕。时间久了,连它也变得温热起来,与体温融在一块儿,再不觉得冰凉。
红烛依旧高烧,仿佛丝毫没有暗淡的痕迹似的,微微睁开眼睛,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要被那片绯红淹没,提醒着她此刻即将失去的东西,莫名的刺痛席卷身心。她终于无意识地放开了手下的镜子,半幅锦被凌乱地遮住了它。
他的吻温柔而强悍,似乎连她的气息也要一并吞没似的。心上火燎一般,眼前顿时流光缤纷,深紫、朱红、澄碧、银灰、明黄,就像那夜的烟花,重新在眼前绽放一样……
世间一切仿佛都颠倒了,微微闭上眼睛,眼泪再次垂落,滑至鬓角,印出冰凉的一片干涩。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夜半时分,却突然惊醒了。
看一眼身旁的男子正安稳地沉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注目。
这便是她的夫君,此后将要携手一生的人。
飞扬的眉,俊雅的容貌,微微含笑上扬的唇,仿佛在梦中,依然欣喜无比。
锦被光滑,自身上无声滑落,她索性掀被而起,不忘顺手带走那半块铜镜。
烛泪垂垂,燃烧了半夜后犹如一树小小的红珊瑚。她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将那铜镜翻来覆去看得仔细无比,边缘上刻着繁丽的花纹,看起来倒是极为精致之物。
昔有“破镜重圆”的典故……
忍不住手中一颤,大哥,你也同我一样妄想着,还能有再重逢的一日吗?
身上渐渐觉出凉意来,她终于起身,将那半面铜镜用一方嵌着宝石的金盒装了细细收藏妥当,这才回身上床。
烛光渐渐暗淡了下去,身旁的人微微一动,随即一握她的手朦胧开口:“怎么这么凉?”
她无声委在他胸前,仿佛倦极的鸟终于找到了暂时栖息的树枝一样。
静静闭上眼睛,大颗的眼泪瞬间被他身上的绸衣吸收,泛出微微的一点泪痕。
这个夜,同样有人无心安睡。
房间内的烛台上烛泪垂垂,飞琼站在书案前挽袖提笔,一字一字写得徐缓。
惠儿已经在不停地打着呵欠,但是却并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倒是飞琼已经催了她好几遍要她去睡了,但是她依旧没动,只是慢慢地帮她研着磨。
微微的墨香散开,上好狼毫轻轻点上一点,便有暗香幽幽四溅。
翻来覆去,飞琼却始终只写着一句话。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便是这么喜欢吗?
喜欢到即便明知道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姐夫,也还是控制不住地思念他吗?
“二小姐,加件衣服好不好?”惠儿过去把半掩的窗子关紧,随即拿了件衣服给她。
“不必了,写字会不方便的。”她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兴致勃勃地开口:“惠儿,你看我这字写得怎么样?”
惠儿连连摇头,“二小姐的字自然写得极好,但是惠儿又不懂这个,不如以后请大姑爷帮你看不是更好?”
非琼面色顿时一僵,随即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说的也是。”
说完不再开口,依旧一笔一画写得无比认真。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明知如此,却已然身陷其中。
惠儿见她书写的速度愈来愈快,脸色也渐渐泛红,忍不住伸手一探她的额头,顿时低呼一声:“二小姐!”
飞琼一笑搁笔,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面上仿佛被火烧一般,热热的一片,却依旧笑着开口:“我没事。”
“都烧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惠儿急得都要掉眼泪了,“我去请大夫过来。”
“不用了,”飞琼淡然一笑拉住了她,“即便大夫来,也是治不好的。”
微笑着松手,看着刚写完的字出神。
即便明知道相思无益,却还是愿意这样痴守一生。
原来对他……已然生情了吗?
大婚后的第三日,景珂要带着她进宫谢恩。
因是新婚,再加上又是第一次面见帝后,未免失仪,瑶光便由着雩王府中的侍女为她挑了梅红色织锦广袖宫装礼服换上,瑰丽的裙角迤逦流霞地拖曳在身后,上面细细地绣着穿枝蔷薇牡丹纹,每一瓣每一朵都极尽妍态,仿佛占尽了韶华盛极的无边春色。
换了衣服之后自有侍女为她梳髻,透过镜子看身后。那个侍女鹅蛋脸儿,笑容甜美,眉心一点胭脂记,倒是极伶俐的一个妙人儿,忍不住便出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妃的话,奴婢叫清菡。”她含笑回答,手势依旧灵巧地在她发间穿梭。
王妃?
瑶光面色一黯,仿佛从高空之处突然跌下似的遍体生寒。
身后的清菡并未察觉,依旧絮絮开口:“王妃可真美,难怪王爷那么喜欢,总是对着王妃的画像,看一回叹一回。”
“画像?”瑶光微微侧目看她。
“可不是。”清菡一笑开口,“是王爷自己画的,还题了词,就挂在书房里。”
随口应了一声,瑶光暗自苦苦一笑。说来说去,这便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吗?
若她当日没有去见大哥,是不是就不会遇到他?
是不是就可以等到大哥办完所有的事情来找她……
“在想什么?”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几乎吓了她一跳,长睫微抬,景珂正满面含笑地扶着她肩膀站在身后。
“没有。”她摇了摇头,悄悄朝后避了一避。
一旁的清菡笑着开口:“王爷,我和王妃刚才正说到书房里的那幅画呢。”
景珂听她那么一说,脸上居然生出一丝不自在来。转脸去看瑶光,却见她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不由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可惜我并不能画出瑶光你的倾城容华来。”
瑶光心下一冷脸色却微微一红,随即开口:“有人。”
“清菡乖觉,已经退下了。”景珂微微一笑。
瑶光抬头去看,发现清菡果然已经出了房间,正欲起身,景珂却在她肩上微微一按,随手执了一管螺子黛,瑶光顿时大羞,按住他的手,“王爷要做什么?”
景珂无奈失笑,“原本想效仿张敞,偏偏瑶光要如此大煞风景。”
瑶光脸色顿时飞霞,“王爷!”
“该罚,昨天不是说要你喊我的字?”他摇头轻笑,放下手中的螺子黛,伸指与她按住他的手指相握,随即将她轻轻一带揽在怀中,“既然我得偿所愿,那么,瑶光可有什么心愿?”
“我若有的话,王爷……”被他在手心惩罚一吻,瑶光只好改口,“从嘉是想要为我实现吗?”
“只要我力所能及的话。”景珂点头开口,含笑看她如玉容颜。
瑶光静静看了他片刻,淡淡一笑,“真的可以说吗?”
“自然!”景珂略一点头,随即含笑开口,“你怕我办不到?”
“不是,”瑶光摇头,随即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的怀中,“我只希望王爷若有一天视瑶光为鸡肋时,一定要放瑶光自由。”
景珂顿时面色一僵,勉强笑着开口:“我视你如珠如玉,怎么有朝一日变成鸡肋?”
瑶光见他神色有异,淡然低头一笑,“只是随口这么说一说罢了,王爷现在觉得瑶光很好,只怕日后会有更好的女子出现在王爷面前……”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便放开她让她自由可以吗?
景珂这才安心,伸指便要发誓:“不论这世上再有多美貌的女子,从嘉此生必不负瑶光!”
“何必如此。”瑶光拉下他伸出的手,神色有瞬间的恍惚。
景珂见她眸中怔怔之色,虽然不解为何,但是却爱煞了她所有的一举一动,不自觉地揽她入怀,细密的吻在落在她的眉心。
瑶光却推开了他,“不是要进宫吗?”
景珂无奈,只好携了她的手,乘了马车,赶往宫城,不忘对她叮嘱:“不用紧张,有我在呢。”
瑶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凤藻宫。
皇上皇后端坐宝座之上,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行过礼后,皇后招手喊了瑶光过来,将她细细打量上下,忍不住笑着开口:“果然是个美人儿,怪不得珂儿会如此猴急。”
瑶光轻轻陪着一笑,却见皇后随手从发间取了一支鎏金掐丝转珠点翠簪,上面悬着无数细细串珠流苏,簪身上更绘着无数细小精致的花纹,看着她笑了一笑后,顺手为她插在发间,忍不住惊呼:“母后……”
皇后却又拉着她左右看了一看,频频点头,“果然相配。”
她无奈只好行了礼开口:“瑶光谢过母后恩典。”
成帝笑着去看雩王景珂,“怪不得那次那么着急,原来如此。”
原本是随口一句话,却冷不防想到之前的事,心下不由黯然。
那个孩子……也喜欢着她是吗?
皇后却又笑着开口:“说起来这许将军也真是有意思,怎么会养出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来?前些日子见过飞琼,以为已经是从未见过的姑娘了,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瑶光,居然是一个赛一个的招人喜欢。”
“母后谬赞,瑶光姐妹实不敢当。”瑶光忙轻声开口。
景珂却一径微笑,看着她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三分幸福和满足的意味。
皇后笑了一笑,随即注意到儿子的目光,忍不住笑谑:“原本还想经常宣你来宫里看本宫,如今看来,珂儿定然不肯。既如此,本宫还是多宣你妹妹来两趟吧,那姑娘本宫喜欢。”
瑶光微一侧目,随即注意到景珂此刻的神情,微微一怔后,只好垂下头去当作没有看到,“飞琼年纪尚幼,承蒙母后喜欢,能经常得到母后的教诲,那也是她的造化。”
皇后不由得侧脸去看成帝,“看看,果然跟飞琼说的一样,进退得当,对答合宜,许将军家养的好女儿呢。”
瑶光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脚下光滑如镜的澄泥金砖地面。
连脚下踩着的地,也这般富丽堂皇,尽显皇家气派。
这一切都这么好,夫君对她宠爱有加,皇上皇后亦是亲切无比,待她极好。
但是她却偏偏不喜欢。
没有办法去控制自己,每每一想到,心下便会细细碎碎地疼。
大哥,你现在是否也如我这般痛呢?
出了宫,却并没有回雩王府,瑶光疑惑地开口:“我们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你家。”景珂微微一笑,“民间嫁娶,有‘回门’一说,我们也该回去看一看。”
瑶光看他一眼,心下一叹,随即轻声开口:“你待我,倒是真好。”
身为皇子,皇帝亲封的雩王,却一点儿也没有王爷的架子,倒如平常人般自在潇洒。
景珂含笑握住她的双手,“你是我的妻子,又是我请求父皇母后允的婚,我当然要对你好。”
瑶光微微撩开轿帘看着外面景色,随即淡淡开口:“如果那****不曾遇到过我呢?”
“你也知道,父皇和母后如果要决定我的婚事,一定会在那些王公大臣之间细细挑选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即便那样的话,瑶光,我还是会遇到你的,只不过,可能在时间上会晚一点,”景珂含笑看着她,“但是,你注定会是我的妻子。”
是吗?
只是时间上晚一点儿?
他可曾知道,他的“晚一点儿”对她来说,可能就意味着得以同自己心爱的人携手一生,而不必像现在这样,朝朝暮暮,被相思之刃割到伤痕累累?
是谁错了呢?
似乎并没有人错。
他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倾慕于心的男子都会做的事情,就是让自己所喜爱的女子成为自己的妻子。
只不过因为生在帝王之家,所以便可以轻易达到他梦想,其实他也同样没有错。
或许,这是上苍故意同他们所开的玩笑吧。
“到了!”耳畔传来他的声音,随即她只觉得身上一轻,已经被他抱下了马车,得到消息的爹娘等人已经快步迎了上来,随即行礼,“恭迎雩王爷、雩王妃。”
瑶光心下有一瞬间的恍惚,便要挣开景珂的怀抱,他却只是笑着开口:“免礼。”
随即整个人已经被他抱进了府内。
终是挣脱开来,面色微红,心下更是尴尬不已,远远地看到身后的妹妹发间金簪上的光芒一闪,“我爹娘可不像你,你这样会吓到他们的。”
景珂笑了一笑,“好,我等下自然会向岳父岳母陪罪。”
身后的许将军看着走在前头的二人,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
飞琼一直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带着惠儿慢慢跟着众人到了前厅,悄悄儿地捡偏僻角落坐了,只希望不被人注意到。
所谓近君情怯,便是这样吧?
景珂等众人坐下来,果然以大礼相拜:“见过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被他这一声称呼喊得有些发呆的许将军和许夫人半天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地便要扶他,“雩王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即便从嘉身为皇子,二位也是从嘉妻子的血亲,行此大礼参见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又有何不可。”景珂说着又恭敬地拜了一拜,这才起身,看到一旁的飞琼,随即点一点头,揖手行礼,“二妹有礼。”
飞琼勉强起身福了一福,“姐夫不必客气。”
许夫人悄悄询问瑶光:“雩王待你如何?”
“很好。”瑶光不欲多说,略略点一点头,随即起身对景珂开口:“从嘉,我要和妹妹说些话,你陪我爹娘多聊一会儿吧。”
景珂点头,含笑开口:“去吧。”
瑶光这才走过去看着飞琼轻声开口:“妹妹,我们回房间去。”
飞琼抬头看她一眼,轻微地点了下头。发间红宝石发簪上的串珠略略动了一动,随即起身随着她朝后院走去。
推开房门,房间里的一切摆设几乎都没有任何改变。瑶光静静地看着书案上那堆依旧堆在那里的卷轴、墙壁上张挂着的前人的诗画、阔口粉彩开光山水人物瓶中淡蓝宝绿的数十枝孔雀翎。
仿佛还是前些日子的模样……
心下微微一悸,随即示意碧瑚关上了房门和惠儿守在外头,伸手握住飞琼的手,她无奈地看着妹妹,“飞琼,你怨恨姐姐吗?”
飞琼勉强一笑,“姐姐说哪里话,如今姐姐做了王妃,姐夫对姐姐似乎也很好的样子,飞琼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怨恨姐姐?”
瑶光神色黯然地放开了她的手,“姐姐知道你一直仰慕雩王……”
“姐姐,”飞琼急忙打断她的话,“雩王现在是飞琼的姐夫,姐姐千万不要这么说,被人听到会误会的。”
瑶光凝眸看她,飞琼与她对视一眼后,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飞琼。”她伸指慢慢抚过屋中的案几,“你可知道,我真希望这一切不曾发生过。”
她的语气很是平静,但是飞琼听在耳中,却总觉得她语气中的苦楚之意让人随之心酸,抬头看一眼,却见她居然立时掉下泪来,她顿时被吓了一跳,“姐姐,你怎么了?”
“明知道是错误,明知道是悲剧,我却偏偏还是选择了这么走……”瑶光微微扬唇,面色却瞬间暗淡。语气低微,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
“姐姐,你怎么了?”飞琼上前轻抚她的肩背,担忧地低声问她。
瑶光含泪摇头,心中犹如被利刃生生切割,再不得完整。
这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但是她却已经不同于往日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极力压抑着自己,心间却被极大的伤楚箭一般贯穿,愈发抽噎难忍。
大哥,大哥,终究是瑶光福薄缘浅……
飞琼见她如此伤悲,心下不由一动,“姐姐,可是因为那个人……”
瑶光蓦地抓住了她的手,指甲几乎都深陷在她的手背皮肤中,“你……见到过?”
“姐姐大婚当日,隐约见过那人的身影,”飞琼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姐姐……”
瑶光含泪点头,看着她凄然一笑,“你我姐妹,到底谁更不幸一些?”
飞琼的眸似寒星一般,“姐姐当日为什么不跟他一起离开?”
若是离开了,若是离开了,会不会……
瑶光拂去脸上泪痕,“若我离开了,便是与人私奔,到时候皇家颜面何存,必然迁怒爹娘;而爹娘念及我时,又情何以堪?”
“但是……”飞琼心下顿时一急。
瑶光微微抬眸,将再次蔓延上来的泪意逼回,“你以为……我不想走吗?”
飞琼看着她脸上犹自未干的泪痕,默然无语。
或许是她自私,但是此刻,她真的满心埋怨和遗憾。
为何……姐姐不同那人离去?
心有所属的姐姐,同雩王又是如何做夫妻的?
此刻她满身心里,居然不自觉地怜惜对此茫然不知的雩王。
她曾经幻想过,若是她是雩王的妻子,她将奉献给他此生最真挚完全的爱恋,不会有任何一丝的保留,但是姐姐……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一切,姐姐却丝毫不珍惜,并且爱着另外一个人,心里没有雩王的位置……
“我只知道,姐姐没有走。”她微微扬唇,随即看向瑶光,“姐姐……”
“什么事?”瑶光难得见她如此慎重认真的模样,似乎只是不见了两三天而已,曾经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般的飞琼突然长大了许多。
“既然姐姐没有走,”她垂首一笑,神色间清婉如许,“那么,姐姐一定要好好待雩王,因为……他是你的夫君。”
瑶光犹如被当头棒喝,心下顿时一凛。
飞琼看着屋中某一点,淡淡开口:“虽然姐姐爱着别的人,但是现在的姐姐却是雩王的妻子。我想姐姐也看得出来,雩王他喜欢你,你是他的爱情,所以不要让他失望,也不要……让我失望。”
瑶光的唇微微一动,正想要说话,飞琼却又再次开口:“飞琼不会怨恨姐姐,只要姐姐好好待雩王,如此而已。无论姐姐再怎么伤心难过,事情也已经是这样了,姐姐断不可能将一切再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所以只要这样就好了。”
瑶光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在看着她,又仿佛只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过了许久之后,才勉强抽动唇角笑了一笑,“你说得对,无论怎样,我也断不可能将一切再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姐姐,”飞琼微微吐了口气,面上做出兴高采烈的表情,“就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吧,姐姐如今是新婚,理当高兴才是。这样吧,妹妹写一幅字送给姐姐好了。”
她果然招呼惠儿取了笔墨纸砚来,略一思忖,已然落笔。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
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放下笔后,她将那幅字拿给姐姐,“我知道姐姐喜欢那首《有所思》的曲子,那么妹妹就写一首梁帝萧衍的《有所思》送给姐姐吧。”
瑶光看着那幅字出神,却听到碧瑚在外头敲了敲门开口:“大小姐,王爷请你回去呢。”
瑶光手下微微一颤,随即着碧瑚取了那幅字朝前院走去,走不过两步却又停步,回头看向飞琼,“多谢妹妹。”
飞琼在她身后微微点一点头,犹豫片刻,却还是跟了上去。
走到前厅,便见到景珂正在等她,瑶光对爹娘拜了一拜随即开口:“爹,娘,女儿先回去了。”
“回去吧。”许将军点了点头,随即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有时间,常回来看看爹娘。”
景珂微微一笑,携了瑶光的手开口:“小婿一定会常陪着瑶光回来看望二老。”
瑶光又看了双亲一眼,这才随着景珂出门回雩王府。
景珂无意识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碧瑚手里的东西,“那是什么?”
“妹妹写的字。”瑶光亦回头,却正好看到爹、娘以及飞琼跟着走了出来送他们出府。
景珂却已然伸手取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赞了一声:“二妹写的好字,若有机会,一定多多切磋才是。”
瑶光看着飞琼不远处的身影默然,许久后才开口:“王爷喜欢诗词歌赋,也喜欢书法,偏偏我并不擅长这个,王爷难道不遗憾选错了人?”
景珂却笑笑地与她携手前行,“我会了就可以了,更何况,我娶的是妻子,不是知己。”
瑶光看他一眼,任他握着手带着她上了马车回雩王府。
那是她未来、甚至一生都会在那里生活的地方。
马车辘辘前行,街角处的青色身影微微一闪,待马车经过之后随即又现身而出,看着远去的马车出神。
站在许府门前的许将军无意中看到之后,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对着身后的许夫人开口:“我看到了一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许夫人点了点头,随即带着飞琼走回府内。
许将军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大步走了过去,伸手在那人肩头拍了一下,“我说你……”
“楚离衣。”青色的身影回头,随即报上自己的名字。
“楚公子又何必如此?”许将军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瑶光终究已经出嫁。”
“正是因为如此,才放心不下。”楚离衣依旧看着长街尽头处马车的身影。
“为何放心不下?”许将军微微挑眉,“雩王人品出众,是瑶光的福气。”
“我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幸福……”楚离衣看着那马车的影子一点点变小,神色间顿时黯然无比。
“瑶光幸福不幸福,此刻应该由她的夫婿来担心才对,”许将军语重心长,“楚公子此刻,只是外人而已。”
楚离衣神色茫然无措,“我只是外人而已?”
许将军将他上下打量,只见他面上微现新生胡碴,一身青衣上满布褶皱,不过短短两三天之内,居然憔悴如斯,心下不由微微垂怜,“我知道楚公子喜欢瑶光,但是瑶光已有夫家,如果再与你多有牵扯,岂不是置她于尴尬之境内?若被雩王知晓,他又会做何想法?你既然喜欢瑶光,自然不愿意令她为难……”
楚离衣被他说得心下一惊,长揖一礼后开口:“许将军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
她的幸福已经与他无关了,所以,他不可以再想着她念着她,那样只会给她带来困扰。
再也不可能听到她喊他“大哥”了,也没有办法再看到她为他而绽放的笑容……
“楚公子以后将会如何?”看他神色惘然,许将军再次轻声询问。
楚离衣顿了片刻之后才涩然开口:“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既如此,老夫就与楚公子在这里先行告别了,”许将军口中虽这么说,但是却到底不忍,“楚公子与小女到底缘浅,如果强做留恋,只怕终究会伤己伤人。”
楚离衣唇角略略扬起,泛出一个忧伤的笑容,“劳烦将军回头见到瑶光,告诉她一句话,要她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许将军点了点头,随即看着他转身大步离开。
楚离衣神色古怪,脚下匆匆,满身心里却全是瑶光的影子,一走到无人的街角处,才停下了脚步。
若再不走开,只怕他会当场爆发。
但是,要他从此不再想念瑶光,要他远远地离开她,他如何能做得到?
他到底算什么,又要去往哪里呢?
曾经想过和瑶光一起回到自己的故乡,但是此刻的他,倒是真真正正的孑然一身了。那么去哪里,也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只要让他再见她一面,让他可以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