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以后的课余时间里,我成了她的中文教师。我总以为,留学生都是远离故乡而独处异地的人,也许会有一份漂泊的寂寞,所以我待他热情而真诚,教课也格外认真,她学习亦十分努力。有时候,我们谈得很宽――文学、历史、体育等各方面,虽然她的汉语还不能确切表达她的想法,但大多时候我能懂她,并在谈话过程中随时纠正她的发音及语序。每天的这一个小时总是过得很快,我从未感到过疲劳,反而常常体味到一种特别的快乐。
一个月过去了。一天,她突然问我:“你愿意长期当我的老师吗?”我毫不犹豫地说:“Ofcourse(当然)。”
然而几天后,因一场意外事,我住进了医院。在住院的几个星期里,她几乎每天来病房看我。有时带几盘磁带,有时带一兜水果,有时带几本新书……
鹏悄悄地开我的玩笑:“你小子真有艳福啊……”
出院以后,我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再作你的家教,因为我落下了不少的功课……”那晚,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我对她说这句话,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最后,她留下了一句话:“那么,当你特别不想学习的时候,就来找我吧!”然后转身走了,那一刻,我的心蓦然一动,那种微妙的感觉,难以形容,却有一缕酸楚夹杂在明白与蒙昧之间。
后来,在期末考前紧张的复习中,听说她找了一个中文系的女生教她,学习很认真。我那种因毁约而内疚的心才安定下来。
放假前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特别不想学习的时候。她告诉我,他可能马上回国。我说:“那么,你给我写信吧,别忘了曾当过你老师的中国大哥。”说完,我对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她后来告诉我,那晚,她站在十字路口目不转睛地望着远走的背影直至消失。她是哭着跑回寝室的。我能想象她那时是一副怎样伤心的样子。
假期结束了,在返校的列车上,我心底有隐隐的一丝惦记:她,回国了么?
开学后的两周,她忽然出现了在我的面前,她得到她父亲的同意,继续在中国学习。她请求我继续做她的家教,我犹豫了许久,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以后的日子,一周有五天我给她上课,谈话,有时周末去公园,去郊游。
有一段时间,教室总是停电。有时,正巧是在我给她上课的时候。每当那样的时刻,我总觉得寂静中有一种让人难以名状的气氛。于是我便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极力打破那种令人“心悸”的气氛,我漫无边际地讲,以童年、少年诸种趣事,到现在寝室里发生的各种小事,她总是在黑暗中静地倾听。
终于有一天,又停电了。这时,一个轻轻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像是喃喃自语,“这是上帝给我的机会吧?”“什么机会?”我惶恐而傻傻地问。“想知道吗?”她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突然,感觉她的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想推开她,却……
过了许久,她才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头脑很清醒,也很冷静,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是我第一次对男孩子说这么大胆的话,而且是用他的本族语言。”她第一次说的那么流利。
我默不作声。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响起:“其实在上个学期的时候我就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父亲,但他是一个很专制的人,我差点来不了中国。所以,我不能保证未来。如果他反对我这样做的事,我无能为力。”说话结结巴巴。
我竭力平静自己,可声音还是开始颤抖:“可,你想过么?也许,也许你的感情不是这样只是你身处异国,很孤单、很寂寞、甚至有点无聊,才产生这样的想法。并且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穷书生,也许根本不配。”
“不!”她异常平静地说;“原来我以为是自己的一时冲动,但这些我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想,我不想欺骗我自己,我真的爱上你了,可我更不想欺骗你。”
我再一次沉默。
等我反应过来时,唯一的念头是趁来电之前迅速离开,我小心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走出了“教室”。
夜已深了,可我俩还走在城市的马路上街灯放射着青白的光,街上的车辆倏忽往来,车身模糊,我觉得无数车灯和一朵朵流动的黄菊花,在我身旁次第开放。我只想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我不是一个做梦都想出国的人,真的不是。我向来都认为自己是一棵根植于中国的树。我始终是龙的传人,我不能离开中国这片肥沃的泥土。何况,她又那么率直那么坦诚地说过:“我不能保证未来?”
所有美丽的幻想都没有驰骋的余地,对于那时一无所有的我来说更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再是她的老师,她也不再是我的学生。告别一个不同国别和民族的爱我的人,我走出了爱的世界。
也许,这世上的确有一种花一开放就意味着凋落,让我们还是珍惜开放时的那份温馨和浪漫吧。
愿我的特别女友永远幸福!
划过天空的凄美
认识雨那年,我不过16岁。16岁的季节,本是如花的年龄,但是我的生活却无法阳光灿烂。越来越紧张的战事,牵动着母亲为父亲远行担忧的心,也让我的花季充斥着空袭警报的刺耳尖叫。日本人侵略的步子越迈越大,随着战争的激烈,我们家客厅的气氛也飘浮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擦根火柴都会点燃一样,我总是大气也不敢出,望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心里默默地为远方的父亲祈祷。
雨就是在这样紧张的空气中,和爸爸一同出现在我家门前的。
他们的出现,造成如此的惊喜,母亲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矜持,激动地扑上去,任泪水在父亲的肩头纵横。我呆呆地望着门口那个男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眩晕。
他站在门口,早晨的阳光将他的飞行夹克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也许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他的神情透出一种疲惫,但是目光中充溢的却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温柔。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曾经在诗词小说中寻找的那份温柔的情感是不是就是爱情,他身边的空气充满了羊皮夹克好闻的味道,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这样的飞行夹克和空气中荡漾的皮革的味道,是我心目中男子汉的标准。
我一直不肯开口叫他叔叔,其实他不过只比我大12岁,那一年他28岁,从南洋回国为国家效力。他们家和我们家本是世交,祖父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经常承受他们家的帮助,但是他却是和父亲一辈的,我拒绝叫他叔叔,无论父母如何说我没有礼貌,我还是固执地叫他:喂。这是个不伦不类的称呼,我不能叫他叔叔,自然也不能叫他的名字,只有这样含糊地称他了。他笑着,笑影中浮动着淡淡的认可,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出生在豪富之家,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气息,永远是和颜悦色的,淡淡的笑容给我梦魇般的16岁带来最灿烂的阳光。我心甘情愿地沉溺在雨带来的阳光中,直到姐姐的回来。
我的姐姐是父母的骄傲,她的美丽在后方的军人家属中闻名遐迩,而且性格极好,学养也高,和她站在一起,毛毛草草的我简直连丑小丫都不是了。姐姐回来,我才知道,原来那笑影中闪烁的阳光不是为我,这更像早晨的朝阳,美丽的早霞只为了正午那瞬间的燃烧,从姐姐和雨的眼睛中我读出了默契,还有我不得不承认的,让我的心开始片片开裂的情感。原来他们早就认识,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也不希望我叫他叔叔了。
看着他身上似曾相识的毛衣,我想起去年暑假,姐姐埋头在房间不停编织的日子,今天那编织的作品正大方地穿在雨的身上,似乎早就知道姐姐的到来,它是那样明明白白地向我昭示着一段隐秘的感情,白色刺痛了我的眼睛,还有我16岁的心。
父亲和雨谈起前方的战事,总是忧心忡忡;我知道,父亲再赴前线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实,而雨也将有翱翔于蓝天的那一天吧?在蓝天翱翔是多么浪漫而醉心的事情,但是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这段飞行旅程是要靠鲜血和生命来完成的。我开始害怕,害怕他的突然离去,害怕他和父亲谈论的关于战争的种种。虽然他眼中的柔情完全是为了我的姐姐,虽然他们的爱情在父母的默许下变得渐渐明朗,但是我仍然愿意,沉醉在我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有没有人知道一个16岁女孩的暗恋呢?永远站在远方,默默地看着他,任思绪飞向他,任心灵靠近他,可是在他走近的时候又悄然地跑开,如同做了坏事,心头鹿撞。姐姐的幸福和陶醉让我心底的某个角落总是滑过叹息,我的姐姐她听不见啊,她红红的脸,她眸子中透出的信息是如何地折磨着妹妹花瓣一样脆弱的心。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父亲和雨在家中住了不到两个月,就离开了。那天晚饭的时候姐姐没有下楼来吃饭,我知道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红的了,现在一定还蒙在被子里哭着,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不能再给母亲为父亲牵挂的眉头添一缕忧郁了。晚上睡觉前,我跑进姐姐的房间,轻轻地拥抱着她,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和姐姐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血脉相连,我们守护着同样的幸福,祈祷着同样的希望:为父亲,也为他。
灾难从来不以人的意志改变的,先是战事吃紧的报道透过留守在后方的家属们悄悄地传播着,母亲的泪水和忧郁已经把她病弱的身体完全拖垮了,她病危的时候还在轻轻地呼唤着父亲,握着我们姐妹的手,不忍离去。姐姐哭得晕倒在母亲的床边,我知道,这些日子她内心的煎熬比我还要重多少倍。依然没有父亲的消息。
雨阵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站在门口,望着他曾经站过的地方,那里他曾经笼罩在阳光中,向我微笑。他是英雄,我没有想到斯文的雨会是那样的勇敢,在万里长空中击落3架敌机后,驾驶着负重伤的飞机再一次撞向鬼子的飞机。他的生命,他的爱情,在蔚蓝的天空中划过一道永远的痕迹,深深地刻在姐姐的心头。我伸出手,抱住的不仅是空气,还有伤心。
姐姐在楼下呆呆地坐了一天,脸色苍白。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的姐姐一年后死于肺病。正是秋叶红满山的季节,姐姐的嘴角凝固着动人的微笑,我知道她在那个世界见到了雨,这个永远成为我初恋的男人。
拉开窗帘,已是傍晚,残阳如血。
暮色中依稀有一道光亮划过长空。
我知道,那是雨永远的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