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邓刚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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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知之明

你最好在所有的委曲中先恨恨自己:怎么就你的委曲多?

每一个人都会知道他的兄妹,他的同学,他的亲友,他的邻居及他所有熟悉人的模样。甚至只要提一下名字,那眉眼儿、嘴脸和身条就在脑海里活灵活现,如果要是问你自己的模样,你的脑海里也会立即浮现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你自己吗?恐怕未必,恐怕要有些模糊。即使是你每天照镜子,或是每隔一小时照一次镜子,在你的脑海里,你的面孔也不会有你周围人的面孔真切。从一生下来的那一天,你就同你的脸每分每秒不分离,可是你熟悉成千上万张脸,却不熟悉自己的脸。你就是长得口歪眼斜,奇丑无比,可照镜子时,你也会觉得自己还可以。要是你确实能看出自己丑得要死,丑得像特务像奸商,像电影电视里面目可憎的反面人物,你绝对活不下去。眼睛最难看到的地方就是离眼睛最近的地方,也就是你最不常见的就是你自己的脸。有时你见到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丑八怪在街上兴高采烈地走,你会觉得那么个丑样快活个什么劲儿!换你能痛苦一辈子。其实,在丑八怪的眼里,他绝没有你看的那样丑,他大概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不漂亮。

还有一个类似的现象,就是你天天讲话,耳朵也不断地在听自己讲话,可一旦你真正从录音机里听到自己的讲话声,你往往会大吃一惊——这是我的声音吗?其实这就是你的声音,严格地说,如果没有录音机,一个人永远也无法听到自己真正的讲话声。

举了这么详细的例子,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很难知道自己,尽管他终生终死都和自己在一起,却不怎么了解自己。人贵有自知之明,古人早就明白这个无可奈何的道理。很难知道自己,是难以置信的缺陷,但又是一种绝妙的保护,即使你浑身有可怕的毛病,你也会自由自在地活着。然而,可怕就在这里,你为此会蛮横无理,会趾高气扬,会自以为是,会恬不知耻;而且你还会经常的愤怒、气恨,认定人家这也不好那也挺坏,周围的人老同你过不去,老找你的麻烦,简直就太他妈妈的了!

有些读者来信,抱怨这个世界不公平,周围的人都那么险恶,那么两面三刀,那么损人利己。他自己又是那么柔弱,那么善良,那么孤立无援。总之,他(她)很痛苦。其实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心理状态。几乎任何一个人讲他自己的经历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表白自己是如何如何好心肠,讲义气。自己如何如何帮助人家,最后却是好心不得好报,人家把他忘得一千二净,甚至还恩将仇报,反而来坏他。啊呀呀,吃了一辈子亏,倒了一辈子霉,怎么办呢,谁叫咱长这么个好心肠了,谁叫咱自己太老实呢……认定自己老实、吃亏、受欺负,似乎是每个人的口头禅。你不能不感到迷惑,大家都老实得要死,那坏人在哪里?四周世界果真极其险恶,你怎么会那样善良纯洁?在如此不公平、不美好,坏人众多的污水中,你怎么会独自洁白无瑕?这在哲学上是解释不通的。出污泥而不染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和美好的形容词而已。当然,我并不认为每个称自己是老实人的人都是骗子,而是大家都不认识自己身上的弱点和缺点,彼此的缺点在一起碰撞,便产生出无数的委屈和伤痕。在森林中奔跑的鹿,时常因树枝缠住鹿角而焦躁乱蹦。你说怪树枝还是怪鹿角?

你要是调换了五个单位,还是觉得大家都在欺负你,找你的麻烦,给你亏吃。那不客气地说,这就是你的毛病了。或许你愿挑剔,你个性太强,你有令人讨厌的缺点。你捶胸顿足地敢保证自己没以上缺点,那你至少是好欺负。好欺负也是相当要命的缺点,像块豆腐似的,当然就容易碎了。认识到这一点,你就挺起来,硬气一些!

改变环境来审视自己,检验自己,是个好办法。但一般人很难能跳到另一个单位和另外的环境去。那你最好在所有的委屈中先恨恨自己,怎么就你的委屈多?怎么别人就没你这样的委屈?倘若你真在自己身上恨出点可恨的原因来,你就很了不得。你即使恨得都想打自己耳光,也绝对比觉得自己伟大的人高明一百倍!不是对你吹嘘,我就经常高明得要打自己耳光。不过,我不真打,但确确实实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