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烦恼,真是让人头疼——今晚,我是约会西施呢?还是去陪貂婵?
看着似乎有点无病呻吟,没事找抽。不过赵匡胤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是进攻后蜀呢?还是先搞定南唐?
弄得好像时光倒流了,又回到了东汉末年的三国。隔着长江,那边是东吴;隔着剑门蜀道,里边就是蜀汉,而广大的关东大地就是曹操的地盘,而现在赵匡胤变成了曹操。
怎么办呢?
要是回到后周,事情很容易,柴荣想都不想就会提兵直奔长江,那边他熟,二来,南唐可真是有钱啊。可是现在不同了,南唐已经彻底称臣做小,尤其是新接班的李煜,对赵匡胤恭敬得了不得,已经是合格的下属了。那么当领导的也得有些正规的形象不是?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不要脸。
而后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后蜀的皇帝孟昶不仅不服,而且还在主动进攻。
孟昶,初名仁赞,字保元。邢州龙岗(今河北邢台)人,还是柴荣的同乡。是五代后蜀高祖孟知祥的第三个儿子。此人得天独厚,老爹给他打下的是中国地理上最隐秘、最安全的一片江山,而且非常的富饶,他可以躲在剑门蜀道的天险后面,一直稳稳当当地当化外皇帝。
他真的创造了五代时的一项纪录,他是所有短命朝廷里在位最长的皇帝。一共是三十一年,不过还是很遗憾,同样是蜀国的后主,他比刘禅还是少了点。
但是平心而论,他的表现比刘禅强多了。他父亲孟知祥本是后唐宗祖李存勗的妹夫,沙佗人干掉了前蜀后主王衍后,就派他做四川节度使。没想到后唐迅速崩溃,孟知祥就来了个山高皇帝远,自己称大王,守住了西川,再干掉了邻居东川的董璋之后,他就当上了刘备。
可惜在称帝的同一年,孟知祥就病死了。那时候孟昶只有十六岁,可怜啊,他老爹给他留下的都是从中原那边带来的地道的骄兵悍将,每个人的脑袋里都印着“将相没有种,男儿当自强”的时代标签。可是孟昶即位刚刚几个月,就把原来把持着禁军并且兼职宰相的李仁罕、张业甥舅二人干掉,一举收回了国政大权。
开板就唱,满堂大彩。那时后蜀的藩镇大将李肇来见孟昶,刚开始时拄着拐杖装模作样,说老了跪不下去。可是孟昶干掉李仁罕的第二天,他远远看见孟昶,马上就扔掉拐棍,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大气都不敢喘。
之后孟昶的表现完全是一个标准的圣明天子。他衣着朴素,兴修水利,注重农桑,与民休息,什么好事都干,后蜀国势强盛。而孟昶也志向高远,他在后晋刚刚被契丹灭亡的时候,趁刘知远立足未稳,将北线疆土扩张到了长安。可惜他不能亲上战场,手下人不太得力,又败回来了。但是也得到了秦、成、阶、凤四州土地。直到柴荣出世,这四块肥肉才被中原又叼了回来。但就是这样,孟昶仍然不服,他为了再次和柴荣较量,专门训练了一支精兵,命名为“破柴都”,摆明了向柴荣叫阵。
可是柴荣一直都很忙,没空答理他。
而这之后,孟昶就变了。或许是一直安枕无忧吧,躺在天府之国里享福太久,他开始坠落。此人纸醉金迷,大修宫殿,而且非常沉迷于房中之术,这混账把全川各地美貌的川妹子没完没了地往身边搂,最后四川基本上没有未婚女孩儿了,早婚早恋成了民俗习惯……
这都没什么,按照一位国学老前辈的说法,在中国,皇帝的特权之一就是随便看中了哪位姑娘,只需要在一张黄纸上写几行字,就可以拉进宫里,合法受用。而且女方还要叩头称颂,说真是家门大幸,祖坟都冒了青烟。那么孟昶在自己的国家稍微合法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什么事都有个度。你可以随便玩女人,但是不要想着随便去玩赵匡胤。而孟昶本着连柴荣都可以随便搞一下的决心和魄力,那么赵匡胤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说自古有蜀就有后主,有后主就有诸葛亮。这既然是定式,孟昶也就不例外。他的诸葛亮叫王昭远,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两人数十年如一日,亲密无间,好到了孟昶的国库就是王家的仓库,可以随便拿,但就这样,王昭远还是不满意。
因为他的人生还有更大的追求——要做真正的诸葛亮,要出川北伐,平定天下!
何况当时川中都有人不服了,当面对他说——你根本就没有功劳,可都当上枢密使了,不立点功,能堵上众大民众的嘴吗(何以塞时论)?
而且进兵的具体步骤都替他想好了——应该先联络好北汉,命令它南下,我们后蜀趁机出黄花谷、子午俗(西安南一百里处),中原表里受敌,那么关右之地,就都是我们的了。
那还等什么?王大枢密使急不可耐,和他的孟后主商量了一下,就派出了他的枢密院大程官孙遇,以及兴州军校赵彦超、杨蠲等人,带着写好的蜡丸密信去见北汉的皇帝,“令”其出兵,一起攻打宋朝。
但是遗憾的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他们君臣间那么伟大的幻想式的激情,尤其是赵彦超。这人在半路上拐了个弯,把孙遇、杨蠲连同蜡丸密信都交给了大宋皇帝赵匡胤——或许是他觉得千辛万苦像做贼似的偷渡整个宋朝国境,把信送给北汉皇帝,倒不如直接做贼,把后蜀皇帝和北汉皇帝一起卖给大宋皇帝来得好吧。
于是赵匡胤的烦恼不见了,他终于知道,这个晚上他应该去见西施还是去找貂婵。当时他仰天大笑——吾西讨有名矣!
乾德二年,即公元964年11月2日,赵匡胤以后蜀皇帝孟昶勾结北汉共谋犯宋为由,发兵近六万,分北、东两路合进收川。其中北路,以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为副都部署,枢密副使王仁赡为都监,统率禁军步骑两万、诸州兵士万余,自凤州(今陕西凤县东)沿嘉陵江南下;
东路,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西川行营归州路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统领步骑两万,自归州溯长江西上。两军分进合击,约期会兵合攻成都。
与此同时,赵匡胤再次显示了他的宽广无私博爱仁慈天下为公我为人人的巨型胸怀,他命令从即日起,就在开封城右掖门外南临汴水的黄金地段,修建一座有五百间独立房屋的庞大的河畔豪宅,里边日常用具要一应俱全、面面俱到,要做到房主一到,就可以立即投入使用。
然后他命令王全斌和刘光义为他带个信给孟昶,这就是他为孟昶同志准备的新家,虽然仓促,但是非常有诚意。等你啊,都给你准备好了,预祝你乔迁大喜、居住愉快。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四川怎么会被人攻陷呢?尤其是从东从北向西攻。要知道,在公元1937年的2月以前,也就是川陕公路全线通车以前,中原内陆入蜀的道路只有三条。
一、金牛道,即众所周知的“剑门蜀道”;二、阴平道;三、米仓道。没一条道能让进川的人舒服,何况是顶着枪林弹雨往里攻。
米仓道,是因为它要翻越米仓山而得名,那根本不是人走的路,比阴平道更糟糕,行军打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至于阴平小道,其实那是三国时的邓艾在自寻死路。别说是从阴平道上滚下来九死一生,根本就断了回头路。而且他没摔死的几千个满头大包的大兵连匹马都没有,还打什么仗?一切都是因为刘禅和诸葛亮的后人太操蛋,才让他侥幸成功。
剩下来的就只有金牛道了。这条路相对来说好走点,而且路程较近,但要命的是,它又叫“剑门蜀道”,记得诗仙李白曾经说过的“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吧,说的就是剑门之险。
但是,“要想得四川,必下剑门关”。你还非走它不可。
古之剑门,指的是距今天的广元以北五十三公里,南距剑阁县三十公里的一座东西横亘百余公里的山脉。其间七十二峰绵延起伏,高入云霄,陡壁断处两山相峙如门,形势险要,因此得名。
这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三国时姜维就是在这里以三万人马挡住了钟会的十万大军。旷日持久,相持不下,最后还得邓艾拼死一搏,从阴平小道绕到剑门后面偷袭,才把蜀汉给灭了。
那么赵匡胤派了多少人呢?不到六万,还分了两路。而他面对的却是当了三十一年皇帝,在五代十一国里有着巨大号召力的孟昶。他的胜算在哪里?也许他自己也有点心虚吧,所以他在给王全斌和刘光义践行的宴会上,突然这样问——西川能取得否?
千万道目光瞬间注视,征蜀主帅王全斌凛然而坐,目露凶光——回皇上,西川若在天上,固然不能到。若在地上,到即扫平矣!
没有人敢笑话他口出狂言。王全斌,并州太原人,他父亲是后唐庄宗李存勗的手下,当他十二岁的时候,他父亲办了件蠢事,没有多大的官,却私自储备了亲兵牙将,这犯了所有皇帝的大忌。李存勗命令他父亲进京回话,这时候他父亲怕了,不敢去。而十二岁的王全斌说,这是皇帝在怀疑你有异心。这样吧,把我送去当人质,皇帝就会相信你。
一场灭门大祸就此消平。
再后来,李存勗把王全斌收在身边当近卫。等到李存勗众叛亲离,乱兵入城的时候,宫廷卫士不是叛变就是逃跑,只有王全斌和符彦卿一直保着李存勗在皇宫里苦苦支撑。直到李存勗被冷箭射中,王全斌还把他扶到内殿,等到皇帝死了,他才痛哭而去。
这样的执拗,这样的忠贞,才是赵匡胤选他作平蜀主帅的最重要原因。因为纵观中国历史,四川是个非常邪性的地方,在那里割据的政权,不管是贤明的还是荒淫的,不管是有刘备的胸怀还是诸葛亮的才能,都绝不会超过两代。而外来平蜀的将军们就更加不幸,不是死在了崇山峻岭里,就是在九死一生侥幸成功后,反而被自己的皇帝砍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没有哪一个皇帝不害怕那些成功入川覆没了一个朝廷的将领,会留在了那里自立为王。那么王全斌呢?赵匡胤就那么相信他?
历史证明,赵匡胤不仅相信,而且给了王全斌极大的行动自由和特权。在临行大宴上,赵匡胤当众与攻蜀将帅约法三章:
第一,鉴于后蜀将校多为北方人,为了分化后蜀的内部,只要能率众归降,并且给大军当向导,供给军粮的,那么立即成为自己人,并且重赏;
第二,宋军所至,不许烧房子,不许随便打人,不许挖坟,不许砍桑树……以及同性质事件。违者军法从事;
第三,这次打后蜀就为抢地盘,打下城镇,只要兵甲粮草,其他所有战场所得的钱、帛等等硬通货朝廷一个子都不要,全分给前方将士!
注意第三章,赵匡胤为了激励士气,已经不惜血本。要知道在五代时期,天下真正动荡的是在北方,在长江以南,以及蜀道以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相对来说,那里平安富足,不识刀兵,尤其是天府之国的成都附近,那真是富得流油。而这些钱财的保障,就在于蜀道的易守难攻。
那么,为了攻陷四川,就唯有动之以巨利。可是这时的赵匡胤侵略经验毕竟还少,而且生性谨慎,他把困难想得太高,却没有意识到,过分的赏赐也有负作用,把他的士兵变成了一群彻底红了眼的战争狂徒。
朝廷只要四川的土地,其余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战利品!这就是征蜀士兵对这条命令的理解。很快,赵匡胤就为之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