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休息的铃声作响,分针刚好落到数字“6”的正中间,不偏不倚,此时是十一点三十分,她站在单位门口盯着脚上微微发黄的白色帆布鞋发呆,时不时地抬头向另一幢矮楼的方向张望,那里正是预防保健科。
五六分钟之后,林一森和科室同事有说有笑地出来。他穿着雪青色的工作服,脚踩一双新百伦的经典款运动鞋。
为什么是雪青色呢?她一直以为医院的医生都普遍穿神圣纯洁的白大褂,护士的服装才多种多样。来青溪报到的第一天,就看到雪青色,是导诊台的护士穿着,没想到他们预防保健科的公卫医师们也是这种略显靓丽的色彩。
看到他走近,她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东西,具体为何又说不上来。一直到走了一小段路,才惊觉自己没有穿工作服。
“学长,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穿工作服了。”他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她挠着头仰头看他,好像有点费力。
“没关系,你回去拿,我在这里等你。”
“我马上。”顾曾也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眯了眯,迅疾地转身跑回单位。刚才,似乎若隐若现地飘过一阵阵烤年糕的味道,那上面涂了甜面酱和辣酱,外脆里糯,她想,她可能是饿了。
真的不认识吗?站在原地的林一森看着她转身的背影,了然地一笑。
他有过敏性鼻炎,一到换季就会反反复复地发作,做志愿者的那一次也是。他一边陪着一个小男孩画画,一边不停地吸鼻子,十分狼狈。旁边有个女生看不下去,给他递了好几次纸巾,后来发现根本没用,干脆把一整包都送给了,还有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包:“这是我最后的库存了,都给你,不要把感冒传染给小朋友们。”
林一森其实很想说,他不是感冒,只是鼻炎而已。但未等开口,女生早已经转过头。她当时是一刀切的平刘海,抿起嘴巴时脸颊右侧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有点像樱桃小丸子。长得并不算好看,顶多算是清秀,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很干净。
林一森眼神再不济,也绝不会认错人。
顾曾也回到办公室,特意问金晴借了雪青色的工作服,然后一路小跑着出来。在离林一森还有几步之遥时,她放慢脚步,用手理了理头发,又对着手机的黑色屏幕照了照,慢悠悠地走过去。
“囔,这个给你,先垫垫肚子。”
林一森把热气腾腾的烤年糕和烤香肠递给她,原来是真的。
“哇,这里居然有这个,我小时候的记忆啊。”她才想起这是一个老小区了,走街串巷,指不定哪个角落蹦出来一家小店,里面有卖五毛一包的冰镇杨梅,旺旺小小冰……无论如何,总能找到部分童年的记忆。
“对呀,小时候每个礼拜的零花钱一定是有一部分花在这里的,不过这个现在涨价了,我以前烤年糕好像是……”
“一块钱,对吧?”她为和她拥有共同的回忆而开心,虽然她的童年里没有那么多的零花钱,也不会每天都去小摊小贩那里买烤年糕。
“对对对,那时真的每天就等着放学。”
顾曾也刚要接话,拿在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一看,“678”的尾号,就算投胎到下辈子都能记得。她瞄了眼林一森,不动声色地挂掉。好心情好像也因此被打断。
她原本想说:“可惜了,我爸我妈不允许我每天吃路边摊,我只能悄悄地出去买,吃干抹净了再回家。”说的时候脸上要满是幸福,但又有一点点的不满和抱怨。不过她现在连慌都懒得扯了。
顾曾也调动脸上的笑肌,全程微笑着听林一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进了照相馆。
林一森长得好看又上镜,随便一拍就完美地结束,倒是她,摄影师一会儿说她的头歪了,一会儿又让她微微笑一下,再加上林一森就站在边上,让顾曾也完全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纠正了这些姿势,本以为摄影师会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没想到她又挑剔地说:“我总觉着这张照片看着不太精神,你的头发把脸都挡住了,这样子吧,你把头发别到耳后,我再拍几张。”
“啊?”好的不来来她最害怕的。顾曾也心里一怔,犹豫着要不要照做,她在害怕,害怕再一次被嘲笑。
有一段时间,锥子脸特别流行讨喜,寝室里老是在讨论谁谁谁的脸小精致,她微微偏胖,脸上都是婴儿肥,所以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都有意避开。但绕来绕去还是说到了她,顾曾也记得很清楚,原娴说她的脸连两只手都无法覆盖;后来大家一起去吃汤面,不知谁感叹了一声碗口很大,然后原娴马上接上,和顾曾也的脸一样大。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拒绝吃任何夜宵的,也尽量少吃零食了,顾曾也沮丧地想。算了,她和原娴,和他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硬着头皮遵从摄影师的要求把照片拍完,出来的时候一路无话。
“诶,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一次生日的时候收到一个礼物,是一个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压缩包,里面都是我的照片。”
此时此刻,顾曾也被邀请吃附近的一家吉祥馄饨,老板娘说,店里还剩全家福和芹菜猪肉馅的可以点,问他们要什么?全家福一碗就要35,太贵,芹菜一股子药味。两者择其一,她选了便宜的,却也是不喜欢的。
入口的时候,整个味觉系统都在抵制这种味道,顾曾也喝了口水咽下去:“啊?是吗,是谁送的啊?”
“不知道,发件人我不认识,总之不是我们班的。”林一森直直地看向顾曾也,她低着头,手机上显示的是微博的热搜界面。
“那挺好的呀,留作纪念,”隔了十几秒她又问,“好看吗,那些照片?”
林一森想了想回答:“大部分都很帅,还有几张值得商榷。”
顾曾也一脸窘迫地埋头喝汤。
“不过,你猜怎么着,那个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文件夹里居然有一张你拿着相机在拍别人的照片,我差点还以为是你给我的尼!”确切来说,林一森就是从那张照片开始注意到她的。再回想,好像是那个经常和原娴在一起的女孩子。
“怎么可能?”顾曾也放下汤匙时,与陶瓷碗敲击发出很大的响动,她脸微红,说了声,“我先去付钱。”
“不用不用,我推荐的这家店,我请你。”
“这不好吧,我还是自己付吧……”
“没事啊,就当庆祝我们两到同一家单位上班,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以后要相互照应哦!”
两人是在单位门口告别的。顾曾也想要进去的时候,瞥眼看到祁谨行和一位气质沉静的女子走了过来,她本能地避开,又沿着方才去拍照的那条路走了过去。
不知不觉又想到林一森。她脸皮薄,想说通过支付宝把钱转给他。
结果他一句“不需要,我们倒是可以加个好友,都是同事,方便联系”直接把她的话堵住。
额……好吧。
她盯着林一森的微信头像看了好久,微扬起嘴角,忽然想到,他也许都还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学长,我叫顾曾也,曾经的曾经。”她点击发送。
对方秒回:所以,你妈妈其实不姓曾,zeng。
这个回复饶了整整一个圈:不是,我妈妈也姓顾。
曾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曾,是曾经也喜欢过的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