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说,西游记告诉我们:凡是有后台的妖怪都被接走了,凡是没后台的都被一棒子打死了。生来就没后台,并且不愿意用出卖自己换后台的我,注定会死得很惨……——米米日记
米米坐在图书馆里已经喝了三杯咖啡,Word文档上还是仅仅只有论文标题。和张腾撕破脸之后,她再也没去过报社,落在报社的东西还是让张宇飞去给她拿回来的。她在那儿辛辛苦苦工作了好几个月,到头来连份实习证明都没弄到。不过收获总是大的,她曾经觉得那里面的人都是报业“精英”、人中龙凤,其实也不过就是喜欢盗用他人成果压抑内心饥渴的伪君子伪人杰罢了。很多事情,看淡了也就过去了,她并不想和他们计较什么。当时报社招进了20个实习生,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留下的机会很大,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干活,拼命讨好,到头来,今年报社招的人都是“上头有人的”,20个人一个也没能留下。
保研的事情最终也没有能瞒得住家里,爸爸知道了之后差点就老泪纵横了。“你这个不孝女啊不孝女,你怎么就这么擅自主张呢!你!现在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求职路上处处踩屎,都是那种招一两个人的职位,让几百号人去考,有几次她削尖了脑袋进入了终面,却都被那种看起来跟面瘫似的白痴PK了下去。有一次,一个跟她一起面试的白痴问她,“你哪个学校的啊?”
“××师范。”
“不会吧,你们也稀罕这种工作?”
“稀罕,只是工作不稀罕我们……你呢?”
“我燕郊的……”
“我说你哪儿毕业的?”
“我大专,自考了本科,才拿到学位。”
米米无语,好像招生要求上写的学历是统招本科吧,这家伙怎么就进了终面?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这人最后披荆斩棘,战胜了包括各大名校中文系的竞争对手。
对面的男生不停投来怜悯的目光,“再看,我就用擦完鼻涕的面巾纸砸死你。”米米恶狠狠地在心里念叨着。她无聊地翻着短信,一条一条地删,“女儿,我们不希望你过漂泊不定的生活,爸妈已经五十多岁了,没有别的希望,只希望你的生活能过得安稳,找工作压力不要太大哦。”删到这条的时候她停住了,这么煽情的语句米米一向以为只能出现在电视剧里,而且一般来说,看到就会换台。可这却是老爸发来的,很久以来,她都以为老爸那部手机只能当砖头防身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用它发短信。她有一点点心酸,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在论文下面那片华丽的空白上敲着:“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 她想着老爸现在,应该在他的办公室里,捧着一杯茶,拿着一份《人民日报》,眼神定格在那篇他们被就业的消息上,心里暗自憧憬着他的女儿能找到一份清闲自在又光宗耀祖的工作。米米很没出息地红了眼眶。对面的男生讽刺地递过来面巾纸,她正好用它来擦鼻涕。
回想四年来,虽然算不上大稳拿但也绝对不是个loser。她给只会写火星文的中学生讲过作文,让他拿了海淀区作文比赛第一名;给老外当过老师,讲中国历史、文化,结果把他忽悠得把爹娘都请到了北京;实习的时候她执笔的报道也经常上头版——虽然最后她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了。
米米同学平时不太爱去上课,薛毛毛同学到处跟人家说,米米翘的课足够让她被开除100次,可她成绩也还算说得过去,一度还抢了个保研名额。这没办法,那姑娘擅长临阵磨枪。但她并没有觉得这个大学读得很值,其实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四年,她连大学都不想上,2004年那会儿如果就开淘宝店的话,没准现在已经是金冠卖家了。这年头什么都要抢占先机,到2008年什么都没了,就剩人了。“国考”她也没参加,米爸,就是个公务员,没什么官,米米总觉得老爸就是契诃夫笔下的“装在套子里的人”,迂腐、胆小,却又觉得自己捧着个金饭碗,得瑟的认为即使是亿万富翁,也未必比得上他这样的“公职”人员,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是有公职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即使去考了,也是做分母而已。米米是个思维正常的人,比如某公务员考试问题“刺猬的刺朝什么方向长”,傻妞蔡亚备考的时候拿这题来问她,她说,丫刺猬都快绝种了,我怎么知道它往哪儿长,丫总不会往里长扎自己吧。那妞推了下眼镜,说,米米,你被永远排除在了国家工作人员队伍之外,你去工作,会造反的。
虽然受到张腾那事儿的打击,可米米还是固执地想做一个记者,从××社一路面试到可悲的×××分类期刊,做了个十足的面霸,被鄙视得彻头彻尾。笔试都过了,面试都挂了。
经常被“上头有人的”给定下来也就算了,米米实在不明白她遇到的HR为什么都是一副月经不调的样子,早就有人说,面试最惨的就是遇到同性,“我不仅遇到的全是同性,还全都在更年期啊。见到我就一副不爽的样子,好像我青春活力一点就要跟你抢你家儿子、抢你家老公一样,我要是个男的,我还怕你把我给抢了去呢。”米米很气愤,想到这里,她很委屈地叹了口气。对面那男人就贱兮兮地看过来,她把刚才擦过鼻涕的纸砸了过去。
工作还是没戏,在辅导员王老处女捧回一堆就业指导英雄奖杯之后,她对米米放她鸽子的行为极其不满。
“米米同学,以后不靠谱的事情不要拿出来说,你丢人不要紧,让我丢人可就不好了!我都跟系里领导说了你的事情,准备把你当典型的。喏,今年就业标兵里原本还有你呢!你这个人啊!怎么做事情都不过大脑的呢!以后再找工作,对方发offer了再来告诉我!”
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万恶的学校天天开会,Miss王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你们不就业,也得给我开个工作证明来,不然我怎么做就业率啊?”米米冷笑。
“你们怎么不看看人家王剑同学,啊?问问人家是怎么签到××社的,你们怎么回事啊?平时不都很能干吗?”原谅米米再次把她和月经联系起来,她现在倒不像是月经不调,而像从来就没走出过生理期,永远用她那高八度的嗓门吼出她一个世纪老处女内心的寂寞。
“王剑?××社?”她问薛毛毛,“咋回事儿?王剑?是三班那个门门红灯的王灯笼么?”
“是的,这家伙太低调了,原来他爹是××局的某头头啊,去××社那是低就了,没准明年“遗书人生”就他主持了,CCAV就他家开的啊。”
“别贫了。”她实在是有点愤怒,虽然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不过话说回来,米米觉得她那天还真不该用面巾纸砸王灯笼,应该对他挤眉弄眼一下的,找机会拜见下他父皇,去不了××社咱好歹也能去得了××报啊。罪过,罪过。
回宿舍的路上,她看见了王灯笼,竟然有点自卑了。这两个字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她无缘,但是此刻,她的脸自卑得泛紫。灯笼得意地看着米米,像监狱兔里面的苏联警察兔,豁着他那三瓣嘴呲着他那金刚牙。
灯笼微笑着说:“怎么啦,我们著名的中文系一枝花今天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米米冷嘲热讽地说:“这不是著名的王标兵么?什么事?”
“别讽刺我了,美女,你工作找怎么样了?”
“你觉得怎么样呢?你没听见王老师在就业大会上点名批评我的欺骗行为么?”
“说真的,你这么有才华……我给你介绍个?……”
还没等王灯笼说完,米米就像怂衰兔子一样跑了,她怕他说出后面的话,第一次觉得什么叫做没有尊严。“我米米要失业了!”虽然她无数次想到去想办法托托关系,但是真当这种嗟来之食的居高临下真切地摆在面前,她几乎要晕死过去。回来宿舍,掼上了门,打开电脑,看“老友记”,也许失败的人也可以很快乐,看人家Joe,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女儿,你读的那所高中今年要招语文教师,我拖教育局的朋友给你打点了关系,你好好备备课,回来面试吧。好歹你学校也是211,虽然竞争对手不少是研究生,但是他们都是外地人,没什么关系,而且211毕业的也不多……”
“爸,你有完没完,我不想回家,我在北京四年了,如果早知道命运就是回家教书,我干吗考北京来啊……”
“你太不懂事了,你知道这层关系打通多不容易吗?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挤不进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老爸是谁啊!你到现在还没签工作,就算签了,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单位,那些小报社给你解决北京户口吗?不解决北京户口你怎么活啊?人家想赶你走就赶你走,没尊严的……”
这回米米愤怒地把电话挂了。老爸,我可以允许你每天在我耳边叨叨: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因为你是你妈生的,所以你要听话。但是我不能忍受你往我伤口上撒盐,不对,这何止是撒盐,你是在絮絮叨叨地把我凌迟处死。米米痛苦地想着。
短信来了:“女儿,我们准备去北京看看你的生活状态,很是担忧。”
“啊!!!!!”米米大叫了一声,吓到了在她旁边拼命网申的薛毛毛。
爸妈终归因为种种原因没来北京,米米舒缓了一口气。学校用大字报贴出了离校日期。
米米很不爽,心里想着,“不就是告诉我们别在宿舍赖着么?至于么?”同学们签了的没签的基本都开始动身租房子了,大家都想留在这个承载了梦想的城市,毕竟还年轻,梦也许注定要破碎,但是别破碎得太早。
去了几家中介公司米米崩溃了,“那些做中介的都看不起我们啊,一副没钱还敢租房子,去刨狗洞住吧的表情。”米米很愤怒,和一家中介吵了一架,发挥她一如既往的口才,以胜利结束,一扫阴霾——虽然房子还是没着落。
晚上和薛毛毛约在学校小餐厅吃饭,犒劳一下自己今天浪费了那么多唾液和那群狗群殴。毛毛说她一个师姐法学研究生毕业1500块钱一个月,住地下室呢,想到她那师姐瘦小的身躯挤在一股霉味的地下室里,邻居可能是旁边成都小吃的伙计,洗个内裤还得和这群男人挤在一块儿,米米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她吃了口拔丝香蕉,被烫着了。
薛毛毛没完没了,“好可怕,真的好可怕。中介好可怕,房间好可怕。住在里面的人好可怕……”
“你给我闭嘴,排比句都用上了,你以为你是琼瑶阿姨啊?”
“哎,你说咱俩是不是该找个好男人嫁了?”薛毛毛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憧憬,她突然觉得前途特别美好,好男人好工作就会在下周的某天突然冒出来,把她砸晕,等她醒来,就变成了童话故事的女主角,从此幸福生活下去。薛毛毛就是这样,总能这么容易地忘记烦恼,即使烦恼会像橡皮球一样地用忘记的速度再弹回来砸她的脑门儿。米米看了看薛毛毛,不忍心打击她。
晚上老妈电话,又提到了工作的事情,米米哭得很惨烈,抽泣的频率都一样了,像个被设定了的只有哭功能的机器人。几个月来的坚强被老妈的声音一扫而光,她不得不在这点上狠狠地佩服老妈一把。女人的温柔有地时候是最锋利的武器。
米米在宿舍里这样肆无忌惮地哭,宿舍那群没良心的谁都没有吃惊,很自然地带上耳机开大分贝。这也不怪她们,宿舍一共五个人,米米是最后一个上演这一出的。
终于,在某次面试笔试的血战后,米米有幸存活了下来见了她应聘的某企业的经理,那人色眯眯地看着米米,用手指了指她鼻子,“就是你了,下周就来签约吧。”
好不容易拿了个offer,却是个文秘职位,这让米米哭笑不得。不过生活已经把她折磨得没什么奢望了,好歹是份工作,留下来再说吧。现在她觉得,就是推一车上街卖煎饼给王灯笼他们吃都比再面对那些HR要好过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