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腾约米米周六陪他去同学聚会。米米觉得这个要求提得太诡异了,米米算他什么人,干吗去参加同学聚会?是算他下属?还是算他女朋友?
张腾哪能看不出她的顾虑,“我同学现在都在各个报社和出版机构,有的都混得人模人样的了,你去认识认识,有好处。”这个好处自然是很吸引米米的,但是张宇飞也约的是周六,看来只能放他鸽子了。
米米让王皓转告下张宇飞她周六去不了,报社有事情。
这两天张宇飞基本上没事儿就待在王皓宿舍里,除了帮王皓洗内裤,还帮王皓整理整理文档、给课题提点建议什么的。
“米米周六有事儿,放你鸽子了。“
一丝失落划过张宇飞的脸,“哦,没事儿,那周六咱们去游泳吧。”
“哥们儿,被姑娘拒了你空虚难耐啊,哈哈,好,兄弟我陪你。”
周六,米米特意穿得成熟一点,去了景泰饭店。张腾早就在那儿等她了,见到米米,张腾说:“你今天很漂亮。”这句恭维米米听过很多次,大多数时候,这话出自那些单纯青涩的小男生,那并不让米米反感,可话从张腾这个中年男人嘴里说出,米米却感到另外一番含义,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自在,就像穿了一条走光的裙子被人窥探了一样。
等一桌人到齐了,张腾向大家介绍米米,“这是我们报社的实习生,××大学的,很有才华,小姑娘文章写得很犀利。米米,这是××报社的李主编,这位,在××网做总编,这位,现在是×××名记……”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看起来有四十岁的女人用高八度的嗓门对张腾说:“呦,张腾,在学校的时候看不出来啊,你眼光不错啊。”米米觉得很尴尬,因为在聚会开始的前10分钟,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她和张腾的关系上。“张腾,你这嫩草吃的,不像话不像话,这顿饭该你请吧。”“米米啊,你知道张腾在学校读书的时候追过对面那个姐姐吗?哈哈哈……”“张腾啊,你这是不是利用职务之便啊……”
张腾都是笑而不答,米米按捺住胸中的怒火,心里想,“真他妈的无聊。”好在大家没有无聊太长时间,很快,话题一致地落在了股票和房子上。股票,米米对它不感兴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自己是虾米,又何必去蹚浑水呢?房子,遥不可及,北京的房价,哪是人买的?那是给神住的。高八度的女人说:“我老公又在东三环买了一套小户型,不贵,才120万,我们自己不住,现在租出去,4500一个月,等房价再涨涨再卖。
”然后大家纷纷畅谈自己家的房子,又涨了多少多少钱,现在出手能赚多少多少万,或者是手上的基金赚了多少多少,高八度的女人说:“去年基金我就陪了20万,没关系,玩儿呗,在房子上都赚回来了。”那女人转向张腾,“张腾啊,你房子的位置挺好的啊,不过自己住就没法投资了,我老公说下半年房价要见底,你赶快再投资一套。不然怎么养小姑娘啊。”说完对着米米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张腾说:“哎,我不倒腾房子了,没眼光的。还是好好写字卖钱吧。对吧,米米?”米米点点头,然后低下头。她数了数,高八度她老公在短短半小时的谈话中已经出现了25次,高八度她家的房子则出现了250次。她暗暗地想,70后就是爽啊,毕业的时候人才稀缺,买房的时候房价不高。我妈怎么不早生我十年八年的。
大家已经把米米遗忘了,谈房子谈股票谈得唾沫星满天飞。高八度为了和另一个男人争执亚运村的新楼盘开盘价是三万八还是三万五差点没激动得跳到桌子上去。她小声问张腾,“那个姐姐现在做什么工作的?”张腾说,“她不工作了,老公养着。”
米米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耳朵里充斥着高八度,男中音,女低音,男高音,她觉得有点想吐,于是去了趟洗手间,对着镜子发呆。掏出手机,有张宇飞的短信。“米米,我和你哥去游泳了,你别太累了,注意休息啊。”米米没有回,但是心里却有点感动起来。她开始后悔今天为了张腾所说的那点“好处”放了张宇飞的鸽子,如果现在和张宇飞吃烤鱼,那该多开心啊,再把张宇飞吃成香肠嘴。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这就是她今天的唯一收获,而名片的主人,正在外面的餐桌上为房子是多少钱一平米争论不休。她有一点点的郁闷,那些女人是她的未来吗?
张腾开车送米米回学校。路过崇文门的时候,张腾说:“米米,要不要去家里坐坐?”“不用了,张主任,我早点回去吧,再不回去宿舍大门要锁了。”“怎么又叫我张主任了,叫腾哥。”“好吧,腾哥,今天太晚了,不方便,改天再去吧。”
大晚上的二环还在堵车,堵得米米想吐。张腾在车里抽烟,米米打开了车窗。车外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都是尾气,一阵热浪伴随着汽油味吹了过来,米米赶紧又把车窗关上,回来吸张腾的二手烟。“米米,要不要听点音乐?”“嗯。”
张腾打开CD,放的是披头士的Hey Judy。这首歌陪伴了米米整个躁动的青春期。每次失利,被人误解,种种的失意,总能从披头士平静却浑厚的声音中找到安慰。Hey Judy,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那声音把米米同二手烟和窗外的尾气完全隔绝开来。她静静地欣赏着,脑海中那女高音、男中音统统消失了,只有20世纪的那个失意却勇敢乐观着的Judy和那无奈却愉快的歌声。
窗外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每个人都在演绎自己的故事。忙忙碌碌,而多数又碌碌无为。到头来,人不知道为什么而忙碌、为什么而活着。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着一种叫理想的东西,然而在钢筋水泥中穿行不息,那脆弱的理想就变成了玻璃渣。但却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一种声音,甚至一种气味,可以让这玻璃碴反射出奇异的光芒,刺进迷失的眼睛中,无奈的人们,获得了短暂的存在……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下起了雨,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洗刷着污垢,路灯的光芒变得柔和,张腾掐掉了烟,把音乐开得更大。
那首歌放完之后,米米说:“腾哥,你也喜欢甲壳虫啊?”
“对啊,上大学那会儿我也是文艺小青年啊。这CD是从英国买的正版。效果不错吧?”
“看不出来……不过看来80后和70后也是有共同爱好的啊。”
“好的东西每个时代的人都会喜欢。米米,再过10年,你的心态会和我现在一样,而我的心态呢,会和现在的60后一样,人都一样,并没有所谓年代的区别,只是不同时代,机遇不同罢了。”此刻的张腾一点也不像刚才饭桌上那个参与到房价和股市研讨会里的张腾,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眼睛非常明亮。米米听到张腾的话有点失落,再过10年,我真的会和你们一样么?那我的人生,岂不是充满了悲哀?
这时的音乐是那首抒情的“Yesterday”那是一首能让硬汉也温柔的歌曲。张腾在看右边的反光镜的时候大脑又卡壳在米米那漂亮的侧脸上,整个人都动情了起来。
“米米,我觉得你很特别。我很喜欢你。”
米米愣了一下,那柔和的音乐和柔和的灯光让人容易放下防备,于是这冷不丁的表白像利剑一样一下就扎到了米米,让她心头一紧,不知如何是好。
她许久没有说话,脑中一片空白。张腾关掉了音乐,又点了一支烟。
“米米,做我女朋友吧。既然你都说咱们是有共同爱好的,那我们之间就是有可能的。”米米的思绪从天上啪的一声就摔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性骨折。
米米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身边的男生自然不少,那些男孩子总是磨磨叽叽折腾老半天才思考出一个蹩脚的理由约米米吃个饭看个电影啥的,对于此,米米已经司空见惯了。张腾这样直白的表达方式米米还是第一次遇到。他的眼神热切而坚定,但是那可悲的秃脑门却把他阻断在米米的爱情范畴之外。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是张腾无论哪方面的光芒都遮不住他这么个致命的瑕疵,那不仅仅是秃顶的问题,那标志着他衰老的灵魂。即使偶尔还散发出一点点的青春,但那只是偶尔。
米米似乎忘记了张腾和她的工作息息相关。她本应该周旋于此,既不让他得逞又不让他死心。这是那天发了张腾好人卡之后她就意识到的问题。然而此刻,她却一个劲地想怎么以一个不跌面子的方式拒绝张腾。
“腾哥,我,我有男朋友了。”张腾像是意料之中,发出了一声蔑视的笑声,“哼,米米,我有信心。你还小,你那种感情还只能算是puppy love。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自己选择。”米米特别讨厌别人在中文里夹杂英文,但是张腾的puppy love倒蛮贴切的,小狗之恋。对,米米现在虽然单身,但是有过的恋情的确是小狗之恋,来得快去得快。不过就算是接着小狗之恋,米米也不会愿意和这么只老狗待在一起。
张腾打从开始的时候对米米的特别关照就是别有一番含义的,他在这时候向米米表白,给米米来了个骑虎难下,答应吧,那就是卖身买个饭碗,不答应吧,饭碗估计是没了。米米才几年道行,张腾法眼一开,就知道她是何方妖孽了。他看着米米,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已经胜券在握了,再把玩一番又何妨。
米米回到宿舍,想吐,一直想吐,终于不合时宜地没来得及爬下床就吐得一塌糊涂。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的青春变得不知所措,我开始抱怨好运离我而去,那段时间我占星,我拜佛,我信基督。不过看看周围人的遭遇我只能说,人生的痛苦就像月经,当你还没到更年期的时候,还是以平常心对待吧。——米米日记
原本去报社是一件让米米开心的事情,然而自从张腾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考虑以后,她每次踏进报社大门,就有种徘徊在贞节牌坊底下的感觉。张腾依旧对她关照有加,在别人看来,再正常不过,自己手下的实习生嘛;在米米看来,就是一枚枚糖衣炮弹逼迫她从了这颗不长毛的大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