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572年,即隆庆六年。此时,立国二百余年,经历了十二位皇帝的大明王朝,由于皇权昏聩、吏治腐败,导致财政空虚、武备松弛、江河失修、匪患频仍。国家到了几近崩溃的边缘,但隆庆皇帝沉湎酒色,无力振兴国本。朝中有志于江山社稷、百姓福祉的大臣,却又不得不在权力倾轧中疲于奔命……
广西庆远府处在天高皇帝远的蛮夷之地,此处山高林密,聚居的僮民一直有持械好斗的风气。他们不堪地方官吏的盘剥之苦,起来造反,在韦银豹、黄朝猛两个剽悍的起义军首领的率领下,杀死天子命官,攻城劫寨。三年来,明朝廷花费几百万两白银剿匪,起义军却越剿越多。
在崇山峻岭中的小城里波,一场恶战正在进行。大批叛匪呼喊着冲向里波县城。守城的士兵们用抛石机将巨大的石块带着火焰抛向城墙,发出震耳的声响。
里波县城守将黄火木在城墙上高喊:“放箭!”弓箭手弯弓搭箭,万箭齐发,如同黑色旋风扑向敌阵。叛匪随即倒下一片,但后继者仍在呼喊着抬着云梯靠近城墙。
一支箭飞来,射中黄将军肩胛。黄火木忍住疼痛,对周边兵士们声嘶力竭地喊:“快,用开水!一定要守住东门。”
云梯靠向城墙,叛匪已经开始登城了。滚烫的开水从城墙上泼下。叛匪们纷纷嚎叫着翻下云梯。滚木垒石雨点般地落入敌阵,云梯纷纷被掀倒。一场进攻被暂时瓦解了。叛匪首领贝那一脸怒气,他身后站着众叛匪。贝那注视着溃败的士兵。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等着!”说完勒转马头,率领众叛匪转身离去。
随着黄沙滚滚,一位参将从阵前策马而来。他跃下马,奔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卫兵。他便是黄火木的胞弟——黄小旺。他听说哥哥中了狼牙毒箭,便一刻不停地狂奔向城楼。
城楼上,随军郎中正在准备为黄火木做刮骨疗毒手术。这手术极痛,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极少有人能承受下来。郎中向黄将军说明了,未料黄火木仍谈笑自若,他让兵士端来一杯酒并一饮而尽,笑道:“没事儿,来吧!我总不能带着这狼牙毒箭去见阎王爷吧?”
郎中将一段木棍塞入黄火木口中,然后转身掏出一把乌黑的匕首。在火上燎了一会儿,便向他的肩胛刺去。黄火木脸颊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周身已被血水与汗水浸透。正呻吟间,黄小旺扑过来,紧抓住他的手问:“哥,你怎么样了?”
黄火木看到小旺,原本暗淡下去的目光顿时射出光芒,急急地说:“贝那刚退,但过不了半个时辰他便会杀将回来。此人嗜血成性,你快去县衙,请求李延总督,让他马上发兵增援。要不里波城随时都有可能落入叛匪之手!”
黄小旺流泪道:“哥,你怎么那么糊涂呢?李延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救兵,他向朝廷谎报兵额,贪污军饷。要不这叛匪怎么会越剿越多?我早说了,给这号贪官卖命还不如像贝那那样落草为寇,占山为王!”
黄火木连叫“住口”,“你我身为大明的镇守将军,怎能跟贝那等叛匪相提并论?李延贪墨不假,但你我不能因他的过错而抛弃城中的百姓,背叛当今的朝廷。”
黄小旺恨恨地说:“不背叛,那你我的生路在哪儿?你想让饿着肚子的官兵们白白地送死吗?你看看他们,这几天来已经没有进过一口粮食了!”
城头上的士兵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们用呆滞的目光望着担架上的将军。
突然,远处传来隆隆的脚步声,整个城墙随即开始颤抖。抛石机抛出雨点般的石块。里波县城顿时烟尘四起。四处传来疯狂的叫喊声:“叛匪上来了!”黄火木急令黄小旺马上前往县衙,让张县令马上弄一些吃的,同时让总督大人把镇守北城的守军调一部分过来,然后自己拎起弓箭,再次冲向城楼!
当黄小旺冲下城楼跃马离去,身后的城楼已是一片厮杀声……
在里波县衙廨房内,成箱的财宝正在被陆续抬往门外。总督李延知道里波县城危在旦夕,正急忙搬运自己的私房物件,他嫌搬运的士兵动作慢,对他们吼道:“快,还磨蹭什么,还不快点装车,你们想把我这些宝贝留给叛匪吗?”
闻讯赶来的张县令挡住了李延的去路。他挺着瘦弱的身躯,伸着细长的脖子,一脸正气地质问:“你走了,这城中的百姓和官兵怎么办?”
李延不耐烦地说:“他们是自找的,他们应该军民合力拼死抵抗!”
张县令闻言,一口气憋在胸口,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你怎么能这样呢?守城将士饿着肚子,个个以病弱之躯,顽强奋战,城中百姓有钱出钱、有物捐物,相反,总督大人您置百姓的利益、朝廷的尊严于不顾,临阵脱逃,见死不救!”
李延大怒,他从腰间抽出长剑,剑头直奔县令的眉心。张县令毫不畏惧,他怒视着李延,两人对视着。李延完全被他的正气震慑住了,收起剑喃喃地说:“好吧!我这就前往东城亲自督战。”说完,他将张县令推倒在墙边,带领他的士卫大步离去。
然而,出门后的李延迅速改变了主意,他没有去东城,而是带着金银财宝向相反的方向狂奔。待县令追出门,李延一行已经远去了。
望着扬起的马尘,赶来的黄小旺和呆呆站立的县令颇有“天地终无情”的怅恨!
里波城门被攻破了!匪徒涌入城门,和守城的兵将混在一起,如两股搅浑的污水,早已分不清你我。将军黄火木仍在奋力厮杀着,而总督逃跑的消息早已传到了阵前,不少士兵闻讯扔下刀箭纷纷溃逃。黄火木避开眼前的刀光剑影,拦住逃亡的官兵大喊道:“大家不能走。我们死也得守住东城。”说话间,一柄匕首插入黄火木的胸膛,鲜血从口中溢出,他怒睁着双眼重重地摔倒在地。叛逃的士兵已如脱缰之马,纷纷向城外散去!
正在奋力抵抗的黄小旺见状,甩开对手狂奔向黄火木。黄火木在弥留之际,仍不忘对他叮嘱道:“快……让人将塘报送进京城。告诉兵部尚书杨博,里波县城失守。”
在八千里外,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内,却是一派鼓声大作,烛光通明,一片绚烂;正中的黄色帷幔中,波斯女子奴儿花花随着激越的鼓声颤动着妖艳的身姿。龙榻上坐着的,正是大明第十二位天子——隆庆皇帝朱载垕。奴儿花花那颤动的腰肢、迷人的微笑、消魂的目光,早已让他不能自持。
鼓手们敲击着,鼓声时而如狂涛奔涌,时而如涓涓细流。渐渐地,鼓声气贯山河,舞蹈激越狂放。
朱载垕直视着奴儿花花,两人四目相对,燃烧着情欲。他一挥手,奴儿花花停止了舞步,倒入他的怀中。
这位性格中不失厚道的大明天子,由于他的父亲世宗皇帝不立太子,在裕王位上呆了多年,直到三十岁才当上皇帝。多年夙愿一旦达成,随之而来的是无所顾忌的享乐和淫乱。他宠爱过曾经是宫女的李贵妃,但此时,这些端庄贞淑的后宫佳丽再也提不起他的兴趣,从波斯来的妓女奴儿花花成为他的一切。鼓声依旧激越,无人能听见这对恋人的絮语:
“朕要你今晚留下。”
“我想让你把我永远留下。”
贝那率众叛匪涌入城中烧杀抢掠,里波城很快便成了一幅血流成河的景象。张县令亦被匪徒杀害。贝那令人将他的头挂在城墙上,以儆官兵。不久,黄小旺关于里波失守的八百里紧急塘报,经过了一个又一个驿站,从一个信差转到另一个信差手中,终于到达了京城。兵部尚书杨博接到塘报,不敢怠慢,立马命备轿前往内阁,去见分管兵部和工部的次辅张居正。
听说堂堂两广总督竟然置百姓和朝廷的利益于不顾,临阵脱逃,张居正感到一阵震怒。
“岂有此理!我一定要说服高拱,罢免李延。”
杨博摇头叹道:“李延是首辅高拱的门生,高拱是他的后台,这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何况高拱又兼任吏部尚书,无论什么事,他不点头,就绝对办不成。”
张居正反诘道:“可是,广西剿匪连连失利,你知道朝廷上上下下怎么看?都说你一味袒护李延,而且说你一定得了李延什么好处。”
杨博心头一紧,问:“这些人不明真相,这么说情有可原,但你不会也这样想吧?”
张居正道:“众口烁金哪!你我再不想办法,总有一天,会给人当替罪羊的。”
高拱值房在隔壁。此时,他正伏首案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牍。见张居正与杨博推门进来,情知是庆远府的事,因此不待他们开口,便自陈道:“叔大,广西庆远府的事我已听说,这个李延竟然敢临阵脱逃。”
年近七十的老臣杨博闻言立即答道:“两广总督李延年年请兵请饷,朝廷一一调拨,如今已耗去几百万两银子,可叛匪却越剿越多,此种局势不能再拖延了。”
张居正亦在一旁补充道:“首辅,我已多次提议,罢免李延。”
高拱打断张居正的话,道:“李延应该罢免,问题是由谁来接任两广总督一职?”
张居正举荐的人选是殷正茂。高拱恨恨地甩手道:“你已经三次举荐他了,我早已说过,这个人虽有军事才能,但贪鄙成性,不能用!”杨博在一旁为张居正帮腔道:“殷正茂贪墨一事,虽有众人告状,但至今查无实据。”高拱仍摇头不语。张居正痛心而坚决地说:“首辅,再不撤换李延,广西局势必将一败涂地、不可收拾。”高拱道:“罢免李延你我并无二意,但两广总督的人选必须由皇上决断。”张居正道:“既如此,希望明天早朝便向皇上呈报。”高拱知道皇帝已多日不朝,便对他敷衍道:“若明早皇上能临朝,一定奏明李延之事。”
张居正欲走又返身,补充道:“殷正茂过于耿直,所以得罪了朝野上下,但我相信他绝不是个贪鄙成性之人,首辅你一定要明查。”
华灯初上。一辆华丽的马车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身边坐着西域美女奴儿花花。孟冲叮嘱她道:“奴儿花花,待会儿见了守门的军士,不要把头再伸出来。”奴儿花花娇嗔道:“孟公公,我既然是皇上的宠妃,为什么还得鬼鬼祟祟的?”孟冲道:“皇上虽然答应了你,但你还不能算是宫中的人。”奴儿花花不满地说:“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回我的天香楼当我的歌妓。在那儿我也少不了那些皇官贵族的宠爱。”说着,一掀帷帘,喊道:“车夫,停车!”
车夫慌忙勒住马头。
孟冲朝车夫嚷道:“停下来干什么?你到底听谁的?快走!”他转向奴儿花花:“我的大美人,你就别耍你的娇气了。只要你让隆庆皇帝爷高兴,你那名分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仓场总督王国光突然造访张居正府邸,张居正走到前厅,拱手道:“佑观兄,把你也给惊动了?”
王国光道:“听说广西剿匪前线,又有塘报进京?”
张居正点头。
王国光叹息:“李延连续丢失城池,兵部尚书杨博及高拱竟然置若罔闻,叔大,你是分管兵部的次辅,此等危情之下,你可不能作壁上观啊!”张居正压低声音,对其恳切地说:“你错怪杨博了,杨博与李延本不是同路人,他只是畏惧高拱的权势,才处处退守,不过这次不一样,他已经跟我一起向首辅面陈了厉害。”王国光亦小声问:“高拱何意?”
“他已无脸袒护李延,但他又不同意启用殷正茂。”
王国光鼻中“哼”了一声:“高拱深得皇上的信任,他的权势,可以说一手遮天。他要是不同意启用殷正茂,就等于维护了李延。”张居正点头道:“是的,再这样拖下去,不但玷污了朝廷,广西庆远府的老百姓更是灾难深重,为匪患所苦,所以我一定要在皇上面前力荐殷正茂。”王国光担忧:“这样做,不就是明着跟高拱过不去吗?”张居正道:“事已至此,已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城池一座座的落入叛匪之手。”王国光转念问:“殷正茂是你的同年,你就不怕人说你任人唯亲吗?再说,如果你启用殷正茂,而他万一也平息不了广西匪患呢?到那时你不是自讨苦吃吗?”张居正答:“谁也不敢担保殷正茂能够成事,但李延肯定不行。”
内阁门前,熹光照拂永乐皇帝手书的“文渊阁”三字。横扁下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两个粗大的铜制虎头门环特别抢眼。随着沉重的卸门杠的声音,大门被拉开,内阁首辅高拱与次辅张居正从门内走出。一阵风迎面扫过,高拱的大胡子被撩得满脸都是;同样美髯修长的张居正却因用了胡夹,胡须一丝不乱。
高拱抚平乱须,嘟哝道:“好厉害的倒春寒,寒风刺骨。”
张居正抬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悠悠答道:“二月春风似剪刀啊!”
两人走在砖道上,沿途擦拭柱础的小内侍都退到一边回避。前面,会极门飞檐斗拱,在苍茫的晨光里,露出参差的剪影。冻雨初停,寒风飒飒。京城大街外,天色欲明未明。彻骨严寒中,一大片黑鸦鸦的屋脊,显得峻肃,压抑,衬托出紫禁城五凤楼巍峨的剪影。
一时间,午门广场突然喧哗起来。从东西长安街涌来这里的大小各色官轿起起落落,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唱喏声闹嚷嚷响成一片。坐在轿中和走在甬道上的官员心里明白,他们今天多半是空等一场,隆庆皇帝已经多日不上朝。
皇城四周布满守护的军士,枪戟在晨光中闪耀着寒芒。谯楼上撞响了钟声,激越、悠扬,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回荡。张居正、高拱、杨博等一行大臣,在巨大的广场上站满了,等待早朝。寒风吹过,许多大臣冻得直哆嗦。此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与他的手下吴和却在大殿后面的窗户偷看。见到诸位大臣被冻得缩手缩脚的惨状,吴和偷笑:“真够难为他们的,明明知道皇上不临朝,还得起个大早在这儿挨冻。你瞧这帮人都快冻成冰棍儿了。”孟冲瞥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拂尘冲他脑门敲打而去:“多嘴!”
孟冲转身来到皇上的寝宫乾清宫,门窗紧闭,厚重的丝幔低垂。他隔着门听了听,轻声唤道:“皇上,大臣们已经等候在皇极殿前……”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孟冲又将嗓门提高一点,再喊:“皇上,大臣们已经等候在皇极殿前……”
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孟冲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儿,往里面偷看,见隆庆皇帝和奴儿花花在锦被中酣卧,他便坏笑着走开了。
取消早朝的诏令来到皇极殿前,高拱似已经习以为常,问都不问,转身就走;张居正却拉住孟冲,对他说明广西军情十万火急,恳请皇上拨冗垂见。
孟冲闻言十分不悦:“不就是广西几个毛贼嘛!你们这首辅也在,次辅也在,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吗?皇上圣躬欠安,需要卧床静养。”
张居正道:“广西里波县城失守,无数百姓生灵涂炭。贝那率叛匪血洗县城如入无人之境,怎么能说是几个毛贼呢?李延屡次延误战机,临阵脱逃,如不罢免,广西局势将难以收拾。”
孟冲更加不悦,道:“张先生没听明白吗?皇上圣躬欠安,需要静养。”张居正低头将塘报双手递上去,道:“那就烦请孟公公将这塘报转呈皇上。”孟冲拉长他尖细的嗓音,刺耳地答道:“此等小事,你们就不能酌情办理吗?”张居正正待说话,被高拱一把拉住,高拱道:“孟公公,请代我文武百臣向皇上请安,请圣上保重圣躬,早日康复,广西匪患之事,我等将妥善处理,请皇上放心。”孟公公闻言,登时满脸笑容:“还是首辅体谅圣上,好了,回吧。”
孟公公离开后,剩下张居正满脸怒气地站在那里,杨博亦是一脸无奈。高拱要拉张居正离开,道:“叔大,你没看出孟公公已面露不悦吗?他是掌印太监,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要把他弄毛了,皇上可不会站在咱们这一边。走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好商量。”
张居正质问道:“首辅大人,您昨天不是说此事必须由皇上来决断吗?”
高拱手一摊,一脸无奈:“可是皇上不临朝,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张居正脸色变了一下,顿了半晌,道:“我有办法,不知道首辅认同与否。”
“什么办法?”
“敲登闻鼓。”
高拱和杨博闻言大惊,他们知道,敲登闻鼓乃非常之举,这登闻鼓几十年没被人敲过了,最后一个敲这鼓的言官成皓就是为此惹恼了皇上被罢官。但张居正似乎并未想到这些,他对二人拱手道:“你放心吧,我张居正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内阁,也不会连累首辅您。”说罢匆匆向会极门走去!
站在远处的王国光看到张居正独自逆着群臣走散的方向前去,气喘吁吁地赶来问:“叔大,您要干什么?”张居正一声不吭,向登闻鼓疾步走过去。王国光似乎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仍紧紧追在后面,见张居正走到登闻鼓前,对守护的禁军说:“拿鼓槌来。”
禁军一愣,把一对鼓槌从架上取下来,递给张居正。王国光见状紧紧抓住张居正的手,张居正一把推开王国光,抓起鼓槌要敲,又被王国光抓住,央道:“叔大,求求您,别这样,您想想,皇上听见了这登闻鼓会怎么想?”张居正一面挣脱他一面大声说:“广西匪患迫在眉睫,我必须见到皇上。”王国光跺脚道:“叔大,广西匪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但敲登闻鼓,所有的罪责都需要你一个人承担!”张居正大喝一声:“大不了罢官嘛,如其这样,这顶乌纱帽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言毕,一把将王国光推得远远的,狠狠地敲响了登闻鼓。
高拱听见鼓声,回头一看,惊得瞠目结舌。
一群鸟被鼓声惊起。鼓声在紫禁城上空回荡。
乾清宫内,隆庆皇上还在昏睡。奴儿花花在发梦呓:“敲得好,敲得好……”
孟冲听见鼓声,正要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便有一个小太监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孟公公,是张居正在外面敲鼓!听人说他敲的是登闻鼓。”孟冲闻言,“噔”地站起来,大惊道:“什么?什么?登闻鼓?他吃了豹子胆了?走,随我去瞧瞧。”
李贵妃正在慈宁宫中看太子背诵《论语》,突然听见鼓声,便问太监冯保是什么声音,冯保仔细听了听,大惊:“好像是有人在敲登闻鼓。”李贵妃不解地问:“啥叫登闻鼓?”冯保道:“这是当年洪武皇帝爷定下的规矩,只要敲响了登闻鼓,就可以直接将奏本儿交给皇上,皇上就必须接本儿。老奴入宫四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见这鼓声。”李贵妃闻言,让冯保赶紧去瞧瞧。
冯保匆匆走来,正遇到孟冲。孟冲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哟!冯公公,正想去找您呢。这张居正是疯了还是怎么地?大清早的敲那玩意儿干吗?你赶紧去看看。我这就去叫醒皇上。”冯保冷冷地道:“皇上能醒吗?这几天宫里宫外可真够热闹的,半夜里宫里头响着鼓声,大清早,宫外头又有人敲鼓。”孟冲掩饰道:“我告诉你,皇上这些日子突然喜欢上宫廷鼓乐了。”冯保凑近孟冲,小声道:“皇上喜欢的恐怕不仅仅是鼓乐吧?”孟冲一怔:“嘿!冯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冯保冷笑道:“您猜?”说毕,率众太监转身离去。
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率小太监匆匆走来,冷冷地注视着张居正。
满头大汗的张居正见内监前来,便停止了敲鼓。冯保冷冷地说:“啥事儿啊?非得弄出这么大动静?”张居正气喘吁吁地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惊动皇上和冯公公您,但广西军情十万火急,必须马上禀报皇上。”冯保面无表情地说:“广西?这几个匪徒不至于马上杀到紫禁城吧?”张居正闻言大怔,却又见冯保绷不住一乐:“得,我只是跟您逗个乐。把塘报递过来吧。一会儿我准保转呈皇上。”张居正擦了头上的汗,双手递过塘报:“那就多谢冯公公了。”冯保接过,转身欲走,又回头看着跪在原地的张居正,问:“还呆在这儿干吗?”张居正道:“我想面见皇上。”冯保一愣,用他尖利的声音刺耳地说:“哎呀!你怎么就改不了你的急性子,那你等着吧,待会儿给你消息。”
张居正跪在那里等候。众大臣陆续离去,独剩下王国光一人,默默地注视着张居正。张居正说:“你也去吧!”王国光道:“不!你要是不起身,我就一直陪着你。”
张居正不语,对这位老友加诤友,心中浮上难以言喻的感激。风吹拂着,刮起满地尘埃。
孟冲蹑手蹑脚走到寝房门口,侧耳听了听,没有任何动静,便轻轻喊了声:“皇上。”锦被中没有动静。孟冲抬高声音道:“皇上,皇上,张居正在敲登闻鼓。”还是没有声音。孟冲大喊一声:“皇上!”仍没有回音。躺在床上的朱载垕纹丝不动,奴儿花花从睡梦中惊醒。孟冲又喊:“皇上,奴才该死,这会儿本不该叫醒您,但张居正在敲登闻鼓!”奴儿花花揉揉眼睛:“什么登闻鼓?我还以为大清早敲鼓让我跳舞呢!”孟冲:“嗨,您别说了,哪儿跟哪儿啊?这鼓跟您那鼓不是一种鼓,您帮忙赶紧叫醒皇上吧!”
奴儿花花一推朱载垕,叫道:“皇上!皇上!”皇上没有反应。奴儿花花再推,发现他已经昏迷,吓得大叫起来:“皇上你怎么啦?您可别吓唬我。”孟冲在门口惊问:“奴儿花花,怎么啦?”
奴儿花花从床上跳下来,叫道:“皇上,皇上他,他……”孟冲冲入,走到床前摸摸皇上的鼻息,大惊失色,惊叫:“皇上昏过去了,来人哪!快来人哪……”
大小内侍一下子涌进来十几个,孟冲指着一名太监嚷道:“张贵,赶快去叫太医!”又指着一名太监:“你,王公公,把奴儿花花带到游艺廊,赶紧把她藏起来。”这位王公公拉着奴儿花花往外走,奴儿花花仍倔强地扭着身子道:“干吗要把我藏起来?我得等着皇上醒来呢。”孟冲急忙上前随王公公一起将她推出门。奴儿花花挣扎着:“不,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回去陪皇上。”孟冲急不迭地央道:“我的小姑奶奶,眼下不是你撒娇的时候,你快走吧!”奴儿花花冷笑一声问:“走?让我上哪儿去?”孟冲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得藏起来,要是让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发现的话,你的小命恐怕就没了。”奴儿花花反立住了,再也不肯挪步,对孟冲嚷嚷道:“我不怕!皇上昨儿夜里已经答应我,选我为妃了,我为什么还要跟耗子似的躲躲闪闪?”孟冲道:“大美人儿,那是以后,今儿,你还得藏起来。”王公公等几个太监半推半架地弄走了奴儿花花。
处理完这一通事,孟冲歇了一口气,转身指着一干大小太监,恶狠狠地说:“这姑娘你们谁也没见过,谁敢吐露风声,小心我剥他的皮。”
随着管事牌子进来禀报“皇后娘娘驾到”,陈皇后已走入慈宁宫。早已在等候的李贵妃和太子朱翊钧起身迎接,朱翊钧扑通跪下去,喊道:“母后早安。”陈皇后疼爱地喊了一声:“哎哟,快起来!”牵起朱翊钧,拉进怀里坐下。她搓了搓朱翊钧冻得冰凉的双手,对李贵妃说:“天这么冷,应该让孩子多睡会儿。我早就说过,你这早晨请安的俗套,应该免了。”李贵妃笑道:“太子给母后请安,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能改呢?”
待李贵妃坐下,陈皇后急急探问:“刚才听见鼓声狂作,不知出了什么事?”李贵妃道:“我已经让冯保去打探了,一会儿便有答案。”陈皇后颔首,不安地说:“千万别出了什么大事。”李贵妃安慰道:“姐姐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时,冯保挑帘儿进来,对二人奏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是张居正在敲登闻鼓。”李贵妃吃惊地问:“张居正?他有何事禀报?”冯保道:“广西前线军事吃紧,而皇上又不早朝,加上孟冲阻拦,张居正不得不敲登闻鼓以求皇上召见。”陈皇后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呢!”冯保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确出了大事。皇上昏过去了。”
陈皇后、李贵妃均大惊道:“啊?怎么回事?”
冯保看看太子,李贵妃会意,对身边内侍小声做了安排。不一会儿,陈皇后身边的小内侍孙海到了,他手上提着一个鸟笼,里头有一只白色大鹦鹉,看到朱翊钧,白鹦鹉拍着翅膀喊了一声:“太子爷,早安!”朱翊钧喊了一声白鹦鹉的名字:“大丫环。”跑过去,把嫩葱儿一样的手指伸进鸟笼,戳白鹦鹉的脑袋。白鹦鹉扑棱着翅膀躲闪。陈皇后便道:“孙海,带太子爷到花房去,逗逗鸟儿。”孙海一躬身答:“是。”带着朱翊钧离开暖阁。
太子离开后,陈皇后和李贵妃焦急地问:“怎么回事儿?”
冯保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上多日不早朝,就是因为一个波斯女子,她叫奴儿花花。”陈皇后转头向李贵妃道:“我说呢,怎么老听见乾清宫那边半夜里鼓声大作,原来是那个奴儿花花。”李贵妃怒道:“孟冲是想反了不成?要不是张居正敲鼓,皇上昏过去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呢!”陈皇后同样气愤难平:“我早就听说这奴儿花花是个妖精,她现在在哪儿?”冯保禀道:“孟冲已经将她藏起来了。据奴才手下东厂番役调查,这奴儿花花原是波斯的一个舞妓,到我们这来卖艺,也不知怎么着被孟冲瞅见了,给弄进了宫来。”李贵妃气得咬牙切齿:“看来,皇上的病全是因为这个妖精!姐姐,你看看,皇上今年还不满三十六岁,自个儿糟蹋成了个老头儿。”陈皇后劝解道:“妹妹,您别生气了,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隆庆皇帝仍然昏迷不醒。正在给隆庆皇帝治病的太医见陈皇后、李贵妃来了,下跪迎接。陈皇后喝退左右的人后,急问:“皇上病情怎么样?”太医道:“依卑职诊断,皇上得的是中风。”李贵妃等闻言惊诧,太医又说:“皇上平常吃的补药太多,人总是处在极度亢奋之中,难免会得中风。方才卑职给皇上把脉,他寸脉急促,关脉悬浮而尺脉游移不定,这正是中焦阻塞内火攻心之象。如今,皇上的火毒已由表及里,由皮入心。在表者,疮毒猖獗,入心者,火燎灵犀,便会生出许多妄想。所谓风,就是火毒。所以卑职大胆推断,皇上今次之病,实乃中风之象。”听了这话,陈、李二人难免焦灼,连连催问太医严重到何许程度,太医道:“中风之症,从来就是大病。何况皇上的中风症比起寻常症状,显得更为复杂。若要稳住病情不至发展,重在调养。若皇上能做到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病情或有转机。”
陈皇后叫李贵妃出来,看看左右没有人,对她说:“妹妹,我看这奴儿花花是个祸根,趁现在皇上还没有醒过来,我们得抓紧把她弄走。”李贵妃道:“姐姐所言极是。”二人吩咐把孟冲叫进来。待陈皇后进去后,李贵妃暂告了个假,问冯保:“张居正在哪儿?”冯保道:“在午门外跪着呢。他在等候皇上召见。”
李贵妃边走边说:“走!你带我和太子去看看。”
李贵妃、太子、冯保一行三人来到午门门楼上,看见门楼下,张居正静静地跪着。冯保一指,道:“贵妃娘娘,太子爷,你们看,那个人,就是张居正,内阁的次辅。”李贵妃和太子向下探望,见张居正跪在那里,膝盖下面已经渗出了殷红,不禁感慨道:“这人真够倔的!”冯保点头道:“这人是有点倔,但他的倔却倔在了点子上。张居正今年才四十八岁,就已当了六年次辅,他满腹经纶,一身正气。将来太子一旦即位,此人能成为辅佐太子的肱股之臣!”李贵妃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冯保,你去告诉他,说皇上病重龙体欠安,今儿不能见他了,等皇上病好些再说。”
冯保下楼来,对张居正道:“起来吧。”张居正倔强地说:“皇上不召见我,我就永远跪在这儿。”冯保道:“皇上一大早就昏倒了。”张居正大惊。冯保又说:“太医说皇上是中风了。”张居正忙问:“是否严重?”冯保神秘地压低声音道:“现在不好说。皇上没法召见你,另外有个人却发旨了。”张居正问:“谁?”冯保道:“贵妃娘娘。”看着张居正惊诧的神情,冯保说:“张先生,贵妃娘娘可不是简单的女流之辈,刚才她还在城楼上夸奖你,说你以国事为重,忠义可嘉。”张居正道:“难得贵妃娘娘能这么深明大义。”冯保又说:“贵妃娘娘让你赶紧起来,她说了,等皇上病体一好,保准让皇上召见你。”张居正一边说“多谢贵妃娘娘”一边起身,却差点摔倒,王国光赶紧过来扶住。冯保道:“快扶张先生去歇息。”张居正问:“那广西的塘报怎么处理?”冯保回头道:“今晚请张先生到寒舍一叙。”
孟冲低头进了慈宁宫,悄悄抬头觑了一眼,见李贵妃端坐在大堂中央。冯保站在她旁边。李贵妃严厉地叫了他一声:“孟公公!”孟冲浑身打了个哆嗦,一脸谄媚地应道:“贵妃娘娘……”随后,他听到李贵妃严厉的问讯:“孟公公,你给我老实说,你把那个波斯妖精藏哪儿去了?”“什么波斯妖精?”他听到更加怒气冲冲的申斥:“孟冲,你这会儿你还在装疯卖傻?”孟冲装出一脸的无辜,道:“贵妃娘娘,奴才真的不知道什么波斯妖精。”李贵妃大怒道:“混账,她叫奴儿花花!皇上中风就是因为这个妖精,你还想瞒我!”
孟冲一下跪在地上:“贵妃娘娘恕罪,奴才罪该万死,罪责难逃。但奴才也没辙啊,要不是皇上发话,您借我一百个胆儿,奴才也不敢这么做。您想奴才在这宫里说白了就是条走狗。皇上指哪儿,奴才就打哪儿。”李贵妃怒道:“照此说来,所有的不是都怪皇上?”孟冲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不敢,不敢,奴才该死。”
李贵妃顿了一下,继续讯问道:“那个奴儿花花,是你把她带进宫来的?”
孟冲正搜肠刮肚地想说辞,却听到李贵妃厉声道:“你把如此肮脏低贱的浪荡女带进宫来,使得皇上沉迷于酒色,整天不理朝政,以至于昏倒在宫内。你竟然还敢在此狡辩!”孟冲吓得浑身发抖。
李贵妃问:“奴儿花花现在在哪里?”孟冲道:“奴儿花花发现皇上昏倒,吓得吱溜一下跑了,奴才真的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李贵妃大怒:“你这狗奴才!还想诓骗我,冯保,给我把这个狗奴才打入死牢。我倒要看看他的嘴有多硬。”
冯保并几个太监将孟冲扭出来,孟冲一边走路一边腿直哆嗦,但还不忘讽刺冯保两句:“冯公公,您的嘴巴真够快的。要不是您,贵妃娘娘能知道奴儿花花的事儿?”冯保说:“奴儿花花的事路人尽知,还需要我多嘴吗?”孟冲道:“冯公公,您知道,皇上的中风是暂时的。不一会儿他就会醒过来,到那个时候,他要是见不到我倒也并不打紧,要是见不到奴儿花花,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事儿,你可得要想明白了。”冯保道:“把你送入死牢的不是我,是贵妃娘娘。”孟冲故作不屑地说:“贵妃娘娘?等皇上醒来,我看她还能耍什么威风。”
突然小太监来报:“皇上醒过来了,贵妃娘娘叫你一起过去。”冯保抛下一行人跑去。孟冲虽在几个太监的钳制下,但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躺在床上的朱载垕眼睛终于睁开了。一直守在床边的陈皇后惊喜地说:“皇上醒过来了!”李贵妃领着太子朱翊钧进来,冯保也随着一齐进入。朱载垕看到朱翊钧,示意他到床前来,抚着他的头说:“你怎么也来了?”朱翊钧道:“听说父皇突然患病,儿便随两位母后一起来看看父皇。”朱载垕不解地问:“谁说朕病了?”朱翊钧道:“我的大伴冯公公。”陈皇后也说:“皇上,今天一早,发现您昏迷了,太医说是中风。”朱载垕笑道:“朕不过是多睡了一会儿。”说着,便想起床,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又倒了下去。
陈皇后、李贵妃一阵紧张,陈皇后问:“皇上,皇上,你怎么了?”朱载垕道:“朕没事。”陈皇后流泪道:“皇上,您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太医说您的病需要清心寡欲呢。”
朱载垕打断陈皇后的话:“寡什么欲,朕精神着呢。”说完,他抬起目光,边搜寻边问:“孟冲呢?”
李贵妃道:“……孟冲,刚才他竟然敢当面顶撞我。”
朱载垕佯怒道:“狗奴才,胆大包天,敢惹贵妃娘娘生气!去把他给朕叫来,看朕怎么惩罚他!”李贵妃说:“我是说孟冲没有好好伺候皇上,要不是张居正敲登闻鼓,现在还不知道皇上昏过去了!这个狗奴才,我已经将他打入死牢!”朱载垕问:“张居正敲登闻鼓?”李贵妃禀道:“广西军情十万火急,张居正拿到塘报,想觐见皇上,谁知皇上取消了早朝。张居正要孟冲转递塘报,可那个狗奴才居然当众拒绝了他。张居正万般无奈,便敲响了登闻鼓,而且在午门外生生地跪了一个多时辰。”
朱载垕露出不悦的神情:“而今太平盛世,已经多少年没人敲登闻鼓了?他这会儿敲鼓,不是想告诉天下人,说朕不理朝政吗?”李贵妃道:“张先生是为了国家社稷着想,他能不顾个人得失,这么做是忠臣之举。”朱载垕怒道:“他是忠臣,难道朕就是昏君不成!”陈皇后忙开脱道:“贵妃娘娘不是这个意思。”朱载垕摆摆手,说:“你们立即把孟冲给我叫来。”李贵妃给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转身离开。
东厂死牢内,冯保进来示意卫兵打开牢笼,并对牢里的孟冲说:“孟公公,多有得罪,皇上贵妃都是咱的主子,哪一个都不是咱这奴才敢得罪的,还望孟公公海谅!”孟公公冷笑道:“哼,冯保,你别给我来这一套。要不是皇上醒了,您会在我面前低眉折腰?”冯保低头:“您别搞错了,我这是在传皇上的旨意。我需要在你面前低眉折腰吗?”孟公公“嘿”了一声,“有种,那我们以后走着瞧。”说着走出牢房,到了乾清宫皇上寝宫内,脸上换了一副奴才相。
在皇帝病榻前,孟冲的眼泪一下出来了:“皇上,您可醒了!您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没活路了。”朱载垕斥道:“狗奴才,听说你竟敢在贵妃娘娘面前出言不逊,看来你这胆儿是越来越大了。”孟冲一下子趴在地上:“奴才不敢,贵妃娘娘是怪罪奴才没好好伺候皇上,致使皇上昏倒在床榻上。”朱载垕道:“朕的病跟你有何关系?”孟冲道:“贵妃娘娘是怪奴才把奴儿花花带进宫来。”朱载垕冷冷地说:“奴儿花花是朕让你召进宫来的,朕喜欢她,你要派人保护她,她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饶不了你!”孟冲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贵妃,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把奴儿花花侍侯得跟贵妃娘娘似的。”朱载垕道:“你下去吧。”
孟冲走后,朱载垕又让冯保把太子带下去,对李贵妃说:“朕正想找你和皇后商议。朕想立奴儿花花为妃。”李贵妃闻言大惊:“皇上说什么?”朱载垕道:“爱妃,你要朕再说一遍吗?朕意已决,要立奴儿花花为妃。”陈皇后婉言劝道:“皇上,立一个波斯女子为妃,大明王朝,好像没有这个先例。太医说,皇上必须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龙体才能康复!”朱载垕闻言皱眉,满脸痛苦地说:“够了,看来你们俩是故意想跟朕作对。”陈皇后道:“咱俩是担心皇上的龙体。”李贵妃接着说:“还有,先帝立下的规矩,不可立异域女子为妃,皇上的病就是因为奴儿花花……”还没听完,朱载垕便大怒,斥道:“你们,你们……看来你们是想气死朕。”说着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李贵妃和在场的人均高喊:“皇上!”李贵妃更是一迭声地喊:“快叫太医。”
太医从外头急冲冲进来,趋至床前,跪下把脉;随后取出针包,在朱载垕手臂上扎下几口银针。
陈皇后将李贵妃拉到一边,叹息道:“妹妹,我看皇上被奴儿花花迷住了心。”李贵妃皱眉不语。陈皇后又说:“皇上虽然懦弱,但生性倔强。我看这事儿咱俩如果一点不让步,皇上的病非但好不了,反而会愈加严重。”李贵妃流泪道:“但如果立奴儿花花为妃,他的病就能好了吗?她是一副毒药啊!”陈皇后说:“咱俩可以和皇上约法三章,在皇上病重期间禁止皇上和奴儿花花见面,等皇上龙体康复之后再作打算。”闻言,李贵妃半晌默然。
正在此时,太医传来声音:“皇上醒过来了!”
陈皇后和李贵妃过去,虚弱的朱载垕紧紧拉住二人的手,说:“看来朕真的是病了,而且活不了多久了,看在朕的面子上,你们要容得下奴儿花花,没有奴儿花花,朕现在就死……”
李贵妃难过地流下眼泪。陈皇后思忖了一会儿,道:“皇上,让奴儿花花当妃子的确没有先例,在朝臣那里也难以启齿。我看就把奴儿花花收入宫中当个宫女吧!”
朱载垕无奈地点头道:“只要能让奴儿花花待在朕身边,其他都依你们。”
“但是,在皇上圣躬康复前,奴儿花花不能再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