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时髦把很多东西都往文化上靠,有人把出租汽车“面的”的兴起,也联系成文化现象来谈。我说不出它是文化的哪一种,但对“面的”还是很有些感情的。尽管“面的”有拒载、宰客、安全系数低和速度慢等缺憾,但它的优势也是显而易见的:便宜,堵车不跳字,载人多,具有平民普及意义。与任何事物都分档次一样,车也是分档次的。车的等级,会引发出坐车人的不同感觉,我觉得打“面的”的人也是形形色色。如果说,生活是一种回声,“面的”是生命的载体,在“面的”世界里,生命该是怎样的一种回声?我想也应该是五彩缤纷的。
对于热爱生活的人来说,坐“面的”也会十分欢愉,心里十分兴奋;对于厌倦生活的人,即使整日坐“奔驰”,恐怕也看不到窗外美景,心灰意懒的。人活一种感觉,有一次我的“面的”感觉就十分难忘。1994年10月,我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人民文学》杂志社的小说奖。午饭后,获奖作家张宇、刘醒龙、石钟山、徐坤等朋友鼓动该刊大编辑李敬泽到哪儿玩玩。李敬泽说去我那里玩。当时我正在亚运村一家公司里混。我们就出去打车,我先迎来一辆“夏利”,心里想,这么多人,打两辆“夏利”也装不下,先走一辆“夏利”,后边只能坐“面的”了。我就让敬泽带女士们先坐“夏利”走了,我和张宇、刘醒龙、石钟山等人坐“面的”,上车就嘻嘻哈哈地侃开了。人多话茬儿也丰富,天南地北说一通,一路上非常开心。当时我就想,“面的”挺好的。到奥体中心东门,汇合了李敬泽他们,李敬泽还说了句,还是坐“面的”好,多热闹。我猜出他跟女士们坐着拘束了。谁也不能禁止人说笑,但说笑也是分环境的,是“面的”给了我们一个环境。这环境包容着文学与友谊,激励和快乐。这样的聚团儿,人生有几何?
我认识一位大款,手提大哥大,腰里有硬货。他为人豪爽,请吃饭也大方,自己也有一辆宝马牌豪华轿车。有一次,我们共同办事,他的专车被人借走了,只好到公路旁打的。“夏利”和“皇冠”一辆接一辆闪过去,我以为他该坐好些的车,可他专打了“面的”。我可以推算这位大款打“面的”的心理。如意的生活便是平凡的生活,“面的”载动着人们的平凡生活。这里也有我们看不见的背面。
透视“面的”,我有这样一种思考。走得慢的人,只要他不丧失目标,也比漫无目的地徘徊的人走得快。“面的”也是这道理。如果一辆车不知道要驶向哪个码头,那么任何风向对于它都是逆风。“面的”虽慢一些,但它有自己的方向。而相比较而言,它比公共汽车要快吧?去年在北京,我见到过一位拾破烂打“面的”的老头。老人胡子拉碴,穿着脏乱,手拎几个装杂物的蛇皮袋子,很神气地拦截“面的”。我问他拾破烂为啥打的?老头说要到几个宾馆划拉垃圾找他需要的东西。我看见袋里装着易拉罐和茅台酒瓶子之类的东西。他从这个宾馆装完,又到另一个宾馆去,这其间有时间限制,因为宾馆过筛子清理垃圾不可能等他。他算准了时间。虽然他打“面的”一趟要花十元钱,但所赚的却是高出车费几十倍的效益。我问他,为啥不打“夏利”?他笑着说,“面的”宽绰,一上午可装个满车杂货。他说话时,一直把破烂说成杂货。我终于明白了,尽管“面的”是慢的,而对于拾破烂的老人却是快的,因为他的目标极为明确,他打车进宾馆直奔垃圾箱而去。我感到新奇好笑的同时,也引发了一些思考。这不仅仅是打“面的”的问题,而是说明普通人观念的变化。市场经济渗透每个环节,时间便是金钱了。拾破烂的老人还跟我说,他喜欢喝二锅头酒,喜欢桑拿浴。他每星期都去蒋宅口桑拿中心桑拿一回,享受享受。我从这个小窗口,看见了拾破烂老人的另一面。别担心劳苦会使人萎顿,别担心享受生活会使人堕落,相反,享受生活会使人更加热爱生活。日子将人们浮荡起来,催得人们忙忙碌碌。“面的”不歇息地奔跑在都市,几乎成为都市的一景了。让每位普通人都能感受到“面的”方便,还能看到与“面的”相关连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文化景观。我们只知道坐“面的”独行,却不知道“面的”在明天将展开一个怎样的故事。也许有一天,“面的”随着社会发展从生活里消失。这是欣慰的告别,还是要产生难以言说的追忆?
“面的”,你发出生活韵律的脚步声,应该以怎样的节奏、怎样的形象才能载动生命的喜讯?这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最关注的文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