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让一批又一批人举起手时,李向南已经来到了主席台上。
只有个别坐在前排的人注意到了他。森林般的手臂在会场举着,黑压压地似乎占满了整个礼堂的空间,连斜射过来的阳光都透不过了。礼堂里的人显得多了几倍,颇为壮观。李向南心中不由得想:顾荣靠什么力量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这样服从地齐刷刷举起手呢?靠什么力量能这样训导群众和威镇场面呢?当然靠的是几十年来铸造成的传统,靠的是“名正而言顺”。如果让人们表示对他个人的无条件服从和支持,就很难有多少人举手了。
他不能不承认顾荣是个值得研究的人物。
但是李向南顾不上思索了。礼堂中轰响着的顾荣的讲话把他拉到现实中。“……靠主观热情,血气方刚,靠个人英雄主义,靠花花哨哨的小聪明,一点两点书本知识,纸上谈兵,在中国是行不通的。要栽大跟头的。……”这话的针对性还不明白吗?他扫视着烟气弥漫的会场。礼堂密匝匝坐满了人。不管他们现在是什么表情,但脸上都透露着某种关注。他们都关心自己的命运。这就是希望。
他看了看主席台上的县委领导们,大都在没有表情地听着顾荣讲话。他们面前毫无例外地摆着白瓷茶杯,如果那是思想的镜子,那么,现在一定可以看出,他们表面的沉静下掩盖着何等不同的、剧烈活动着的思想。矛盾斗争是尖锐的,谁也不能回避。就像他和顾荣之间的关系一样,虽然他俩似乎都想避免冲突,但是,一切都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此刻,他听着顾荣洪亮的讲话声,心里却轻松地笑了一下。主流派之所以能成为主流,恰恰在于它能团结多数力量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而它越取得胜利,就越有力量团结多种势力,包括自己的反对派。
会场响起了掌声,而且越来越热烈。顾荣讲完了,离开麦克风。
刚刚发现李向南已坐在主席台上的全场群众一排一排探起身子,用掌声欢迎他。他朝台上的常委们笑笑,来到长桌中间的麦克风前。
掌声潮水般退下去,会场安静下来。
他沉静地把一个小笔记本在讲台上摊开摆好,压上钢笔,然后面向会场,露出了一丝亲切的微笑。那是对自己将征服听众非常有信心的微笑。他对“提意见、提建议大会”是深思熟虑过的。这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个大行动,在几天时间内,对全县的情况、存在的矛盾,进行一次高效率的调查研究,应该是非常划算的。这是第一层意思。第二层,他就是要用来自人民群众的意见和呼声,造成一种要求改变现状的强大压力,用舆论的优势压迫保守势力,从而在一个很宽的战线上取得进展。第三层意思,他决定进行一次思想理论上的大发动,把改变现状的蓝图交给全体古陵百姓。没有思想理论的部署,任何一种战略都有可能陷于小打小闹,缺乏整体推动力。剧本不应该仅仅导演知道,剧本应该向全体演员公布。
“刚才,我会见了一个欧洲的代表团。”这种没有任何开场白的讲话,虽然使有些事事有惯例的人感到突兀,顾荣此时就略蹙了一下眉,在笔记本上划了个问号,但这正是讲演的艺术。“他们问我对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持什么看法。我对他们说,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感兴趣了。因为这已经在成为事实了。他们接着问我,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我对他们说,我对一部分县先富起来感兴趣。我希望古陵县更快地富起来,最好富成全国第一。”
人们领悟过来,会场的气氛活跃起来。
“一部分县先富起来?别出心裁的提法。”顾荣的笔记本上又多了一行字。
“同志们,使咱们古陵县尽快成为全国两千个县中的富户,最好是大富户,这就是我的想法,这就是我们大家应该奋斗的目标之一。”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们能不能先富起来呢?我看能。我们不光是讲我们的愿望,光讲愿望,谁不愿意富?我还要讲我们有我们的条件,我们的优势。致富要有致富的办法,财,不是想发就发的。(众人大笑)这几天讨论会上,同志们谈得很多,特别是关于进一步完善农村的生产责任制,谈得很好。县委准备专门发个文件,把大家的建议归纳成几条推广。这是我们主要的经验。同志们还谈了以粮为纲,全面发展,谈了进一步发展我们的养猪、养羊、养兔、养蜂、养蚕……共是二十养吧,包括办一个鹿场,从东北引进鹿种,在咱们县养梅花鹿。东山峪大队已经有这打算了,是不是?(会场中有人高声回答:‘是。’)还讲到进一步开发我们西山的野生资源,发展旅游。香港东星股份公司的黄先生今天来了吧?(一位坐在台下第一排的胖老头礼貌地欠身致了致意)来了。他还要捐款修筑进西山的公路,对我们帮助很大啊。总之,同志们讲得很多,很好。我初步统计了一下,”他看了一下笔记本,“我们有大大小小三百七十件事可办。有三百七十个新的生财之道。包括恢复发展我们县的特产古陵菜刀,这可是好东西啊。(众欢笑)咱们县在古代历史上就是出刀出剑的地方,两千年历史了,祖传的名工巧匠。咱们不光要出菜刀,还要出各种各样的长刀短刀,还要搞好装饰包装,打到国际市场上去。要有这气魄。咱们古陵县要富起来,大家要群策群力,有钱的出钱,你那个银行信贷社,就要集资投资,更好地确定投资方向;有力的就要出力;有脑袋的还要出脑袋。当然是出主意,想办法,不是割脑袋。割尾巴不行,割脑袋更不行了!”
会场大笑。
顾荣僵硬地沉着脸,一动不动。小资产阶级狂热!他的笔记本上刀刻一般又增加了这样一句话。
“同志们,这几天,我请县科委的同志搞了个统计分析。科委的庄文伊同志来了没有?(坐在庄文伊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抓住庄文伊的手举起来,替他答道:‘来了。’)好。这个材料叫做《自然、地理、人口综合经济条件分析》。就是从自然、地理、人口等方面对我们县经济的先决条件进行全面估计。可耕土地的数量和质量,水面的面积和质量,气象,山脉,有没有树林,畜牧条件,野生资源情况,矿藏、交通情况,离城市的远近及交通,与城市的经济联系,有没有传统的工艺技术,旅游的条件,文化基础,人口情况,劳动力情况……同志们,因素很多,可以列出来的,比较主要的就有九十五项。这每一项又可以从几个具体因素进行分析。每一项都有一定的系数,整个综合考虑,那就是个很复杂的高等数学问题了。科委的同志借用电子计算机计算的结果,论综合的条件,我们在全国两千个县中,大约在前三百名之内。也就是说,光论客观条件我们在致富程度上就应该进入前三百名。但是,我们现在的经济收入情况,按人口平均在全国两千个县中论名次大概是一千多名。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潜力很大,说明我们远没有打出我们综合的优势来。我们古陵的优势是综合的,我们的经济发展也要综合搞。我们过去几十年里教训是不少的,现在,我们有一个正确的政策,努力干,我们就应该进入前三百名。如果我们再聪明点,我们还要争取进入前二百名,一百名。这就靠我们全县人民一起奋斗了。使古陵尽快富起来,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一点。”
会场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在掌声中,林虹静静地看着主席台上的李向南。这时他不大会注意她。他和十几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短短的平头,脸还是那样清俊,但黑了一些;增加了粗硬有力的线条,络腮胡茬发着铁青。眼睛还是炯炯有神的;说话比过去慢了,好像比过去多了点喉音。他这十几年经历了些什么?他结婚了吗?肯定应该结婚了。他今年应该三十二岁了。
在震耳的掌声中,一个更冷静的人是顾荣。李向南是在利用大会公布他的施政纲领,广泛争取人心,这一深刻意图他是清楚地看出来了。他感到了咄咄逼人的声势。但他很镇定。瓦解这样一个貌似轰轰烈烈的潮流,往往只需要一个时机,一个环节,一个点上的准确一击。需要的是等待和耐心。
“第二点,”李向南接着往下讲,会场随着他的声音很快静了下来,“我们对生活,不光追求富,还要各方面的建设。目前我看,咱们古陵县有五件事应该马上抓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整个会场都注意听着。
“第一件,要抓好文化教育。第二件,要抓好社会秩序的整顿。经济犯罪要打击,社会治安要加强,社会风气要改变。第三件,要抓好退休干部的安置工作,不能人一走,茶就凉。第四件,要抓好农村的、集体所有制单位的老年人社会保险问题。第五,还要抓抓我们县的建设,像东沟峪的小木桥就该修成一个像样的大桥嘛。一下雨娃娃们就掉河里,那还行?六个厂矿的多少辆汽车绕三十里地走,就不会把汽油钱用在修桥上?关于这五件事怎么抓,我想放在后面再谈。我想对同志们先提个问题:我们要干的事情这么多,靠什么呢?”
他扫视着会场。会场很静,等着他往下讲。
“靠一条,提高我们的效率。”李向南继续说道,“我们各级领导干部,一定要提高解决问题的工作效率。大家这次提的许多意见都是针对这一点的。”李向南又停顿了一下,严肃地说道:“但是,为人民干事的效率,是和我们是不是实事求是,深入实际,是不是联系群众,克服官僚主义,是不是秉公无私,讲究原则,是不是廉洁正派,遵守法纪相联系的。所以,领导干部的工作效率问题,在很大意义上就是个党风问题。群众提的许多意见,恰恰是指向不正之风这个问题的。我今天要讲的主要一点,就是四个字:敲山震虎。这个虎就是不正之风。”李向南讲到这里,把笔记本一合,脸色一下子变得威严。
异常的寂静。礼堂里听见有一个人在压低声音咳嗽。
“第一,是官僚主义。”李向南神情严厉地说道,“举个例子,现在影响我们养猪大发展的是什么呢?既不是政策限制,也不是缺粮缺饲料,而是卖猪难。(‘对。’‘就是。’会场中有些农民急不可待地劈里啪啦拍起手来。)过去买肉走后门,现在卖猪走后门,收购站的架子大得很,是不是?(会场上有人高声喊道:‘是。’)但我说的官僚主义不在这儿。为什么卖猪难呢?收购站收回来也不能都他们吃了啊。他们也卖得难啊。他们卖得难,你们才卖得难啊。昨天,我跟长宁市的同志们谈,他们说,一年前他们就对古陵县提过建议,如果养瘦肉猪,他们长宁市就把咱们养的猪全包下来。咱们古陵去年就想了办法。两条:一个是引进瘦肉型猪种;一个是改进饲料配比,粮食加工厂加工综合猪饲料,增加蛋白构成,大家可以拿粮食、谷糠去换。这两个办法都是切实可行的。可是一年了,这个问题还没解决。为什么?”
李向南严厉地扫视了一下会场,手撑着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是新品种猪没引进来源?”他慢慢问道,“不是。是加工综合饲料无法进行?也不是。是群众不愿意、不欢迎?也不是。是我们在技术上、资金上、设备上或者组织力量上有困难?都不是。这些方面没有任何原因。”
他又一次停顿住了。会场内鸦雀无声,感到县委书记要对谁发火。“惟一的原因,就是有关报告,一份叫某位局长压了五个月,忘了批;一份叫某位副局长弄丢了,至今没找着。同志们,请你们想想,这样的官僚主义,误国误民,难道不是犯罪吗?”
“怎么办?”李向南问道,“那两位局长来了没有?你们也可以站起来回答回答,该怎么办?”偌大礼堂没有一点声息。县委书记这话,虽然实际上并不需要那两位局长站出来,但这种有针对性的发火,却震慑着整个会场。
厉责于一人,威加于三军,这是自古以来的治军之道。沉静使发问所含的严厉达到了足够强度,李向南才沉稳地往下说道:“两条。一条,以后再这样因为官僚主义严重,破坏国计民生的,要办渎职罪。坚决办。第二条,立刻纠正错误。这个大会结束之后,立刻采取行动,把那两件事落实。总之,猪,今年内一定要做到让大家放手养。以后有多少收多少,收购站全包下来。”
会场响起几小片掌声,许多脸庞黝黑的农民在兴奋地用劲拍着手。
掌声很快在严峻的气氛中平息下来。
“那两位局长同志,你们听见没有?群众在鼓励你们啊。”李向南慢慢说道。接着,又换了严肃的口吻,“对这两位局长的问题如何处理,等养猪问题解决以后再决定。我们提倡将功补过。”他又加重了口气,“对于这件事涉及到的县委常委的问题,则不能不从严,惩前毖后。”
会场空气一下有些紧张。
“我们常委中有位分管财贸的同志,看到有关解决卖猪难的报告一年了,当县委书记问他时,他居然已经忘了。请他批示的报告,他扔到废纸堆里,整整耽误了一年。置国计民生于不顾,这样的常委称职吗?”
冯耀祖在主席台上低下毛发稀疏的胖脑袋。
顾荣冷冷地瞥了一下李向南,没想到,从这里开始开刀了。
“今天全体县委委员都在,”李向南转头看了看主席台上,“大家也在,”他又看着会场,“可以说是个县委全体会议,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型的县委扩大会。我现在提议,对那位常委,也就是冯耀祖同志,进行严肃处理,撤销他的职务,大家有意见没有?”
会场没有人说话,一片寂静。
“县委委员谁有不同意见?”李向南又转头看着主席台上。
鸦雀无声。在一千多人的注目下,连精通会议桌上纵横捭阖的顾荣,也不知如何挽回这个局势。什么事一公布于众,手腕的较量就转为道义的较量。
“冯耀祖同志,你自己有什么意见吗?”李向南问。
冯耀祖低头拼命抽烟,把胖脑袋埋在腾腾烟雾中。这样整他,太心狠手辣了。
李向南转过头,面向会场:“我今天提出撤销冯耀祖同志的职务的建议,没有人提出公开的反对。如果需要县委会举手表决通过的话,我相信,即使少数人不同意或者弃权,这个提议也是一定能通过的。”李向南停顿了一下,换了比较沉缓的口气:“但是,我今天暂不做这样的提议。”
全场震惊。顾荣、冯耀祖也抬起眼。
“我们除了惩前毖后四个字,还有另外四个字,那就是治病救人。”李向南说道,“必要的严厉是需要的,必要的宽仁也是需要的。所以,我现在正式提议,先让冯耀祖同志在五天内写出书面检查,深刻检查自己的官僚主义错误,听候处理。这大家都没有意见吧?”李向南看看会场又转头看看主席台上。
当然没人能提意见。
“好,那这件事就这样。”李向南摆了一下手,又说道,“这就是我刚才讲的不正之风的第一点:官僚主义。大家记住,官僚主义作风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过去从宽,今后从严。你如果认为自己干不了,可以主动辞职,不要在那里误国误民。”李向南停顿了一下,表示到此略告一小段落。然后提高了声音,“关于不正之风的第二点,我要谈谈领导干部的违法乱纪现象。”
礼堂的空气像一张大弓嗡的一声弦被绷紧了。
李向南把攻击升级了。“现在有一件事,大家议论比较多,成了古陵县的头号新闻。那就是:干部子弟犯了法,该捕的不捕,该判的不判。犯法的人逍遥法外,揭发问题的人受打击报复。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问题,李向南一到古陵就遇到了。因为涉及顾荣和其他两个常委,并且敏感地牵动着整个古陵的舆论,他一直在慎重考虑策略。他几次试图和顾荣坦诚相谈,却碰在阴冷的脸上;而群众的抨击则日愈强烈。再模棱两可就可能失民心。他昨天通宵未睡,最后决定采取一个果断而大胆的行动:开诚布公。
怎么办?李向南当着千人大会向他开火了。顾荣脸上布满深不可测的乌云,腮帮子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搐动。他双手捂着茶杯不露声色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座雕像。看来,对古陵的事要做最充分的准备了。要冷酷。冷酷出手段。
怎么办?林虹也被这个悬念所吸引。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突然,她和李向南的目光相遇了。他发现了她,目光闪动了一下。
李向南收回目光,抬起头面对整个会场:“同志们,三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公检法的同志坚决依法办事。自古以来有一句话,‘执法如山’。如果你们不执法,就是你们犯错误,以后要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如果有人再直接间接地找你们说情,你们不要为难。”他打了一个手势,“很简单,把他们的话记录下来。当面记也可以,他们走了追记也可以,然后转给我。我请县广播站的同志把这些话如实向全县广播出来。”
几个穿白警服的公检法干部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第二个办法,就是希望大家对我们领导干部实行监督,敢于揭发问题,不怕打击报复。老百姓有个最大的权利,就是对各级领导的监督权。如果老百姓没了这个权利,其他权利就都难保障了。这种监督权,不是哪个青天能恩赐给你们的,要靠人民群众自己掌握。”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平缓一些,“我们有的人就这样做了,敢于投书报社,批评县委领导。”
李向南又停顿了一下。林虹感到周围目光的注视。
“我作为县委书记,坚决支持她。只要我在古陵当一天县委书记,就不允许对她、对她这样一些同志打击报复的事再有发生。可能有人反对这样,认为这会给当领导的造成压力。是的,这会造成压力,但我们需要这种压力。这种压力是使我们干部队伍避免腐化、保持廉洁所必需的。感到有压力的同志,我可以坦率告诉你们,只要我是古陵县委书记,就将始终组织调动这种压力。这是我的方针。你们可以据此决定你们对我的立场。”
这是强硬的摊牌。他清楚:实力以及使用实力的坚强意志,同是政治上威慑力的两大因素。
“第三个办法,可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办法,”李向南的声音又变得和缓了,“那就是希望这些领导同志亲自做自己家属的工作。有的是老同志,可以说是我的长辈。我愿意在这里谈几句坦诚的话。你们为人民做过贡献,可以说德高望重。人民信任你们,才对你们有更高的要求。”他略停了一下,放低声音,“从你一生的历史来说,因为一件事不严于律己而使自己的名声受到伤害是不值的。干部子弟犯法不执法,这样的事情早晚要解决的,不会永远拖下去的。那么早解决就比晚解决好,对人民,对自己,对孩子,都好。这个道理是很清楚的……”
县委礼堂里寂然无声,县委书记的声音还在回响。
一直双手捂着茶杯雕像般不动的顾荣这时拿下了白瓷茶杯盖,垂下眼喝了一口水。因为血压有些升高,他感到有些晕眩。
在他旁边,冯耀祖一直低着头抽烟,同时用力把一个个烟头揉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