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锦:
黎落落的腿伤,正在慢慢地好转,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管她怎样在电话里说我狼心狗肺,都拖延去看望她的时间与次数。原本想着4天去看她一次的,而且在费云川去书店的时候,后来干脆改为一周,且是周日费云川书店最忙碌的时候。
我找了各种理由来搪塞黎落落,我说新接了许多广告设计的活,要加班加点地做,又说我打算找工作了,正在四处地去面试。黎落落冷笑一声,说:除非你说去找男人睡觉,否则其他理由全都是谎言,别当我是傻瓜。不想来看我,不想见费云川,就直说,是不是想让我将费云川借你几日,包括做爱?
锦,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黎落落这张俐嘴,她总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就将别人伪装的外衣撕掉,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膨胀的身体。我当然不能够再说什么,便答应每周去看她两次,并且,是费云川在家的时候。
这个周一的下午,我提了黎落落爱吃的小樱桃和紫红色的桑葚,坐公交去看她。打车去费云川那里可以抄近路走,半个小时就到了,但我偏偏就想坐公交,好像这样便能够拖延一点时间,晚一点见到他们两个人。我知道最近费云川请了人在书店里帮忙,以便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照顾黎落落。所以不管我是早去还是晚去,都不可避免地会碰到他,并生出这样那样的尴尬。
刚刚到达费云川租住的小区的时候,我便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循声抬头,就看到黎落落正趴在阳台上,给我啪啪地送着飞吻。一周不见,她竟是有些胖了,头发不再那么叱咤风云地堆在头上,而是温顺地垂落下来,又带着自然的小卷,风一吹过,像是摇曳生姿的野花。我看着她歪头俏皮地看着我,又将嗑出的瓜子壳故意地丢落下来,锦,那一刻,我真的是有些嫉妒黎落落,嫉妒她能将一场伤,也养得这样悠闲自在,风生水起。或者,我是嫉妒她脸上飘漾着的幸福的笑意吧,那种笑,是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拥有的。
是黎落落摇着轮椅为我开的门。厨房里有菜下锅的嗞嗞啦啦的声音。黎落落像一个主妇一样,指指厨房,说:云川正做拿手好菜给我们吃呢。知道不,他做的鸳鸯鸡粥可以媲美饭店一级厨师呢。嘿,还有呢,昨天吃他做的冰糖甲鱼,简直是云川一绝呢。可惜啦,你没有口福,不过他今天说要做一个宫廷菜,喏,房门紧闭,说不让我偷师学艺,怕我学会了他自己少了一样魅力呢。
黎落落几乎忘了让我坐下歇口气,喝一口水,便迫不及待地给我展示费云川近几日给她买的各种毛绒玩具,乞丐熊、流氓兔、加菲猫,还有黎落落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穿的短裙和吊带。黎落落将自己陷在一堆毛绒玩具里,像一个撒娇的小猫咪,发出低低的性感的哼哼声。
十几分钟后,厨房门打开来,费云川将一个五颜六色的水果拼盘端上来,说:你们两个人先吃着,说说闲话,一会儿我的宫廷秘菜就做好了。对了,小白,最近怎么不见你去书店?你的书成了畅销书呢,每天都会有人来买。
费云川的视线,直直地看过来,我却装着帮黎落落整理毛绒玩具,躲开了说:哦,最近一直在忙着做新的设计和漫画,所以没空呢。费云川“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并将门轻轻虚掩上。
费云川做的宫廷菜,说出名字的时候,黎落落笑弯了腰,我则躲开费云川的视线,将一颗圣女果放入口中。菜的名字,叫“它似蜜”,是上海的一个传统名菜,据说来自宫廷,主料是羊里脊肉,用了白糖、酱油、姜汁、绍酒、香醋等烹制而成,色泽棕红油亮,吃起来甜香鲜嫩,像我这样的素食者都被它酸甜的味道吸引了去,更不必说黎落落这样热爱甜食和肉食的动物。
锦,我总是觉得费云川选择这道菜来做,意味深长。他一定是被这个名字先自吸引了去。“它似蜜”,一个多么暧昧又脉脉含情的名字。费云川究竟是想告诉黎落落,他要让她感觉到蜜一样甜的生活呢,还是想要让我知道,他要最终选择一种甜蜜稳妥的爱情?
不管是哪一种,锦,我的心里,都像回味这道菜的感觉,有一点点的酸,在平静的湖面上,泛着小小的泡沫。我想我什么都不需要再说再问了,黎落落让我过来,并不是真的想我,而是让我看到她幸福的表情,看到她与费云川,拨云见日的爱情。或者说得更尖刻一点,她是想让我知道,费云川的心,开始向她靠近了,而且,已经近到让没有爱情的我,觉得嫉妒、吃醋,甚至是伤心难过。
锦,那么我除了转身走开,还能说什么呢?黎落落用这样让我靠近的方式,下了逐客令,这一招,也只有聪明的她,才会不动声色地做出来。
晚饭吃毕,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下来陪黎落落说话、看影碟,或者打牌,我说有些头疼,要回去早点休息。黎落落没有挽留,只丢我一个白眼,说我最爱干扫兴的事,便让费云川送我下楼。
但我在楼梯的拐角处,便止住了费云川。我说:就到这儿吧。锦,我用这句话,也想让费云川明白,我与他之间的一切,也到此为止吧。他无法得到完整的我,而我,也无法像黎落落那样飞蛾扑火般地爱他,所以不如藕与丝一起断掉,此后再不要生出纠葛。
费云川却是下了两层台阶,伸出手来,在我肩上停留片刻,而后似乎想要轻抚我的头发,却是被我退后一步,躲开去了。我抬头,与费云川对视了几秒钟。锦,就是这几秒种,让我决定此后再不要和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因为,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我在与你相爱的时候,所曾存有的内心巨大的挣扎与撕扯。而这样的情感,如果不及时断掉,那么毁掉的,不只是费云川与我,还有那一刻,在虚掩的门后坐听的黎落落。
我很冷静地看着费云川,说:帮我照顾好落落。她那么一心一意地爱着你。然后便不听他的一个字,转身飞快地下了楼。
锦,我跑了很长时间,确定不会有任何人可以追得上我,这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而后回头,看着身后穿梭来往的车流,在阳光下热闹行走的人群,突然就泣不成声。锦,那一刻我多么想知道,当初你义无反顾地甩掉我,骂我走,是不是也是这样地内心绝决?
锦,这封信停了一个星期才接着写下去,并不是因为黎落落的腿伤,而是我去见了一个人,一个对于我几天后的行动,有决定性意义的女人。锦,你猜得到是谁么?是我说过不会再去见她的伊索拉。
我是有一天晚上,睡不着觉,突然就想起了这个曾经与你有过关系的女人,想起她在我转身的时候,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微笑看着我说,我肯定还会去找她。
果然是她胜了。锦,这个女人的眼睛,真是毒辣,一眼便看穿了我脸上写着的不息的欲望与对一切隐秘细节的执拗。我很快地找到她公司的网页,并按照上面公布的一个电话,打了过去。那天正是周末,而且已经很晚,我甚至担心这个电话是否已经停机,或者是空号,没有想到,竟然通了,而且接电话的还是伊索拉。
我停顿片刻,便直截了当地说:伊索拉,我要见你。
伊索拉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便立刻明白过来,问道:你是龙小白吧?
我沉默不语,算是应答。
伊索拉淡淡一笑,说:那么我们明天哪儿见?上次我们见面的楼下,有一个叫“暧”的咖啡馆,晚上7点我在那里等你好不好?
我说了一声,好,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锦,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竟是湿漉漉地浸出汗来。我承认自己对伊索拉这个女人,有一丝丝的畏惧。她显然与我和你,不是同类的人。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圈子,彼此并不能交融。而生活之所以让我和她生出关系,不过是为了让我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
第二天午睡起来,我将衣橱来回翻了很多遍,才选定了一件浅绿色的长袖衫,配上直筒的牛仔裙,脚上穿一双小短靴。嗯,锦,我在镜子里看到还没有生出皱纹的年轻的自己,想着可以打败要靠艳丽妆容才能掩盖岁月痕迹的伊索拉,终于露出了笑容。
路程有些远,但我还是打车去了约定的地点。锦,我不想让伊索拉看到我出行挤公交的落魄样子,尽管无论乘坐什么车,我都带着一种无法祛除的纯真与野性,而她,则是属于华丽都市的冷艳与高贵。
我抵达“暧”咖啡馆的时候,伊索拉早就在那里等着了,或许她一直就在那里,要一杯咖啡,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或者读一本书。因为我绕过一些人,向她走去的时候,看到她的桌子上放了许多的文件,还有一本已经翻了一半的书。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依然在认真地翻看着那本书,唇角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在她对面坐下来,这才看清了那本书竟然是我刚刚出版的《龙小妞漂流记》。我轻咳了一声,算是与她打过招呼。她这才看到了我,挤出一抹有距离的笑,说:这是你的书吧,画与文字都那么棒,与你这个人的内里是契合的。
我毫不客气地说:谢谢你的夸奖,只是今天我不想听你对于我的评论,我只想知道关于苏锦安的一切。你与他的过往,还有那些他对你说却没有讲给我听的故事,我想这对于我,要比龙小妞的漂流经历,更富有吸引力。
伊索拉对我这样的直白,显然有些不适应。她犹豫了一下,又无意识地翻了一下手中的书,说:那么你想从哪里听起呢?简单还是详细?细枝末节还是大致概况?我不知道哪些属于你不知晓的秘密,哪些他又曾经袒露给你。
我笑:不用绕弯子,当然是详细备至,从头开始讲起。你已经看过我的书,知道我是一个还不算太差的故事写手,所以我要听的,是最完备的版本。
锦,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恐怖?或者像一个执拗的惹人烦厌的侦探?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在我刨根问底地追究一件事情的时候,很仔细地审视我片刻,好似面前这个孜孜不倦于一切未知细节的女人,不是你所喜欢的那个叫小白鼠的单纯傻气的丫头。锦,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你需要的是一个聪明可爱又温柔乖巧的龙小白,而我,却总是以爱你的名义,无情地将你不想示人的私密,一点点地揭下伪装的外衣。就像现在,我非要将已经生了青苔的故事,用冷硬的刷子,刷出那层真实的底色。
锦,伊索拉用了三个小时,给我讲的这个故事的版本,距离事实的真相,又有多少距离呢?这个带着女人间讲述隐私时掩饰不住的炫耀的伊索拉,她一定是夸大了与你交往的某些细节,以此让我确信她与你的这段绯闻,并不完全是为了她所谓的艺术体验,而是因为她真的爱上过你,哦,不,是你爱上过她。而且在她曾经画过的那十几个男人中,你也是唯一让她动过心的,否则,她不会千里迢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