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伊索拉讲述的故事,是从你移居北京之前的山城开始的。那时你正处于海啸般袭卷了一切的巨大伤痛之中,你十二岁的儿子在山上游玩时,不甚跌落山谷,并不偏不倚撞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当场停止了呼吸。这个打击让你的妻子几乎疯掉,而事业如日中天的你,则被这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掉了所有冲天的锐气。似乎是一瞬间,你便从一个英勇无畏的男人,成为尘世间最弱小无助的一粒沙子,或者尘灰。你将关于儿子的一切,照片、衣服、文具、书本,统统地放到一起,烧掉,或者粉碎。你以为这样便可以忘记这个让你整夜整夜失眠的灾难性的创伤,忘记你曾经有过那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忘记这个顷刻间倾塌的温馨的家庭,可是你发现什么都没有改变,那无法填补的空洞,在瞬间里,将一张嘴,愈发可怖地张开来,大到最后,除了丢掉那个负累的肉身,你别无选择。
你在网站上搜索自杀的方式,第一个出现的,便是伊索拉那时正在策划的一个以自杀为主题的艺术展。你漫不经心地打开,便看到了伊索拉的博客。你看着伊索拉在策展介绍里,以心理学专家的语气分析自杀者的心态,脉搏跳动频率、行为模式、语言特点、身体感觉,甚至是瞳孔大小,便觉得可笑,忍不住,就写信给伊索拉,说:用不用我来一个行为艺术,为你这番空洞无用的自杀分析做一番反证?如果你和我一样想要自杀,那么你就知道那个击穿了自杀者心灵的巨洞,究竟深到怎样让人恐惧的程度。
锦,你不会想到,这封信会将一个陌生的女人,引入到你的生命中来,你只是无心的一番嘲弄,却换来伊索拉对你的好奇与探究。伊索拉承认她当初之所以一封封写信给你,是把你当成了一个实验的对象。她想通过你,为她的自杀策展,注入更深度的内容。只是随着交流的深入,她开始渐渐由对自杀的关注,转到对你个人的关注。
伊索拉告诉我说,那时她正处于感情空档期,所以急需一个可以与她进行精神交流的男人。当然,如果能够身体交流,她也不会拒绝。她从不讳言自己对于性与爱的热望。她还毫不客气地审视我一眼,说,其实我和她一样,是个性欲旺盛的女人。而你这样一眼看过去,让女人会生出身体遐想健硕的男人,显然勾引着她给你写信,加你QQ,与你视频,短信交流。甚至,想要见你。
锦,尽管那时的你,对于生命产生深深的厌倦,一心想着尽快结束,可还是难以抵挡伊索拉用照片、文字与声音构筑起的一股一股的波浪。当然,我也不排除你接受她的调情,接受她种种暧昧的暗示,完全是因为你对生命的失望,因而放纵自己,任自己在声色犬马中萎靡下去。据伊索拉说,那一阵子你反而活动频繁,参加各种宴会,每次都醉得一塌糊涂,甚至躺在马路上直到天明。你还自拍了许多照片,并告诉伊索拉,如果你死了,她可以随便将这些照片放到她的策展中去,名字你都已经想好,就叫“一个自杀者的最后影像”。
你选择了割腕自杀,你还用DV拍下了鲜血汩汩流淌的过程,并发短信给伊索拉,说她很快就会拥有一个无与伦比的声画结合的完美自杀样本。你没有等到伊索拉回复,便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网线。你闭上眼睛,等待血液流光,与另一个世界的儿子,重新相聚。你的唇边,甚至因此溢出一抹微笑。
但你最终没有自杀成功。是伊索拉救了你。她收到你的短信后,便迅速查到了你所在报社的电话,并让值班人员通知你的家人,同时她还为你叫了山城最好的医院急救车,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你自杀的现场,将你抢救过来。
伊索拉并没有告诉你她所做的这一切。在你被抢救过来之后,你发短信给她,说:很遗憾“一个自杀者的最后影像”展要推后了。而伊索拉则轻描淡写地说:命运不想让你这么快地离开这个世界,一定有它的道理,或许是因为你的尘缘未了,还有一程美好的旅程等待着你。没有了儿子,你还有家人,还有妻子,还可以养育另外一个孩子,还可以有我。
伊索拉这最后的一句,不知是一种安慰还是故意的诱惑。伊索拉向我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抹回味艳遇般的满足的微笑。我在对面看到了,很想将她那层看上去有些贱的笑揭下来,扯碎了,再一把火烧掉。
但这句话,也变相地让你就此止住了自杀的念头。你好像突然之间,回头看到了伊索拉,并第一次认真地关注这个妖娆的女人。你开始搜索与她有关的一切,她的画,她结交的朋友,她所参加过的Party,她策划的艺术展,她认识的各式的男人,就像当初我那样迫不及待地撒下天罗地网,搜集你的信息一样。
伊索拉是个到处撒饵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暧昧的机会。我见过许多类似的女人,她们在职场上,利用自身的优势,引诱那些爱沾便宜的男人,在酒吧里,则微睁着一双醉眼,四处勾搭寂寞喝酒的单身汉,连逛街的时候,都不忘跟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抛一个媚眼。而身为“女艺青”的伊索拉,当然也是处处遗情,她还为此找了一个好听的理由——艺术体验。
伊索拉不愿意在我面前承认她爱上了你,她只绘声绘色地对我描述你对她所曾有过的吹捧和追逐,至于她将你当成艺术创作的灵感源泉,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上你,她则没有向我坦白交代。
之后你们便开始了一段暧昧的交往,并在遇到我之前,有过一次发乎情止乎礼的会面。那时你已经带着你的妻子,离开了山城,抵达了北京,一边为新的工作努力,一边打算与妻子再养育一个孩子。
会面是你主动提出的。伊索拉只是偶尔提及一次打算去北京看望一个朋友,你便几次发短信给她,说那么来北京不要忘了你这个朋友,无论如何你都要请她去品茶聊天。伊索拉挑逗你说:那么,品茶之后呢?你哈哈大笑:之后的事情那就你来做主,我这君子全程奉陪。
你还真是做了君子,跟伊索拉见面之后,聊聊天气,说说艺术,谈谈生活,始终不曾像网上那样深入到性与身体的话题。伊索拉描述说:那天你穿了一件栗红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衣,没打领带,下身则是蓝色牛仔,和翻绒皮鞋。你坐在落地窗前,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阳光照射过去,落在你干净硬朗的脸上,有蛊惑人心的性感。
伊索拉显然是被这样的你迷住了,她很快地结束了喝茶的前奏,含情脉脉地看着你,让你送她回宾馆。你肯定是被这个女人给勾住了,但还是保持着男人的风度,打趣说,那就做一回护花使者吧。
一路上总是堵车,但伊索拉的心情却出奇地好。她一定将头微微地靠向你,并试图用勾魂摄魄的香水,引你将手靠过来,随便放在哪儿都可以,她的腿上、肩上、脸上、头发上,或者,顺着薄如蝉翼的透明丝袜,一路探寻至最隐秘的部位。伊索拉还打开了窗户,这样风吹过来,便将她的发梢徐徐地吹向你的脖颈,像她燃烧着欲火的手,撩拨你最敏感的部位。
可是你最终没有上钩,用伊索拉的话说,你始终谈笑风生,像那个正人君子柳下惠,一直到下车,也没有触碰一下伊索拉的衣服。伊索拉的心里,一定火烧火燎,她试图做最后的一次尝试,如果你依然不肯上钩,那么她便放弃这次艳遇的艺术体验。
她在车停下后,假装说累了,想去宾馆门前的小花园里坐一坐,问你愿不愿意遵守诺言,奉陪到底?你哈哈大笑,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陪美女小坐,正求之不得呢。
伊索拉在那个小花园里,穿着低胸的蕾丝内衣靠在你身边的时候,锦,你一定觉得天气突然间有些燥热潮湿吧。所以当伊索拉将头微微倚在你肩头的时候,你慌乱地整了整衣服,试图将那一股伊索拉的味道抖落掉。伊索拉就在这时,用能射杀男人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说:要不要上去坐坐?这里有些闷热,似乎要下雨了。
你也就借了这句话,恍然道:嗯,是呢,今天听天气预报说有雨。我还是早点回去吧,要不然《大话西游》里的唐僧老喊着让我收衣服呢。
如此一句幽默,让伊索拉的躁动瞬间没了精气。伊索拉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也有失望,似乎那次没能勾引到你,完全是她策划不利。她应该直接借口让你上楼,一杯酒灌下去,直奔主题。喝茶本不是她的所好,纯粹是为了诱惑你,才假装出来的爱好。艺术家更亲近的,是酒,烈性的伏特加,或者豪爽的白酒。葡萄酒之类的小情小调,勾不来山崩海啸般的灵感。
但伊索拉那次去京也没有荒废时光,她去见了另外两个可以在艺术上给她所谓帮助的男人,一个是有钱的赞助商,一个是专事拍马的现当代艺术评论家。她毫不讳言自己策划的几次艺术展,之所以成功,这些男人们给了不小的帮助。他们可以给她想要的艺术工作室,就像有钱的大款们在各个城市里都有一座小别墅盛放情人一样。
那么锦,你在伊索拉的行走途中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属于灵感催化剂吧。一则你没有钱,不能给她买一个别墅,也不能赞助她玩昂贵的艺术,更不能隔三岔五地请她去高档场所打高尔夫,或者买限量版的奢侈品。二则你也没有权利,能够提拔她做个什么艺术主席之类的小官职。另外你也不怎么关心动辄炒得价格惊人的现当代艺术品,所以你唯一可以让她利用的文笔,隔行也帮不上什么吹捧的忙。
但在男人堆里假面行走的伊索拉,还是被你吸引了去。伊索拉说她在和一个低级趣味的有钱男人约会的时候,脑子里却想到了你。她还学会了和不同的男人喝茶,并从喝茶的姿态中判断出哪一个更像你的个性。画画的时候,她还习惯开着QQ,看到你的头像在亮,她就会瞬间静下心来,将如泉水般涌出的灵感,铺排在画布上。
这算是爱情么?锦,伊索拉注定是不会为谁停留的女人。她在行走途中艳遇不断,你只是形形色色的男人中的一个。你不能给她任何东西,除了这一程被她臆想的迷乱情欲。
锦,你经历了那么多,应该知道伊索拉不是你要的女人,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做一条愚蠢的鱼,在她第二次垂下诱饵的时候,迫不及待地上了钩?
伊索拉第二次赴京以前,就从你口中听说了我的名字。她说那是一次与你深夜的网上交流,她正打算睡去,你原本暗灰的QQ突然亮了起来,而后你发过一句话给她,说:有一类女人你一旦爱上,便是在刀尖上舞蹈,一不小心,你会被这份爱刺穿胸膛。
伊索拉真是你的红颜知己,直截了当问道:那个女人是谁,竟让你肝肠寸断还义无反顾?
你犹豫着,说:她是个女孩,永远不肯长大,所以任性执拗,又暴烈疯狂。
伊索拉吃了醋:跟这样的女孩纠缠多累,不如找一红颜知己,彼此互不负累,聚散随缘。
你回复她说:可是我已经被这样剧烈的爱给袭卷进去了。
伊索拉笑:那是你不肯抽身,男人想要转身,应该不是一件太难的事吧。我还未见过哪个男人为一个女人痛苦到无法自拔,如果有,那可以列入我的策展“主题男人”里去了。
你大笑:是不是你早就将我当成一个标本来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