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有钱过,总是随挣随花,我也想不到明天会在哪里,又会去做什么,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会不会和伊索拉一样,撑不住困顿的生活,最终找个有钱的老男人嫁掉。你不曾给过我方向,认识了你,我更加地迷失了自己,我只知道傻傻地爱你,像条母狗一样地跟着你,与你计较那些捕风捉影的事。
到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流淌着你的血液的孩子,我才知道,我所前行的方向,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我要努力地挣钱,给这个将陪伴我孤独至死的男人。他代替了你,成为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氧气,阳光,雨水。
哦,对了,我的信箱里,还存有一封我在见过伊索拉之后,她发给我的信。信很短,她大约是知道我要去北京找你的,所以奉劝我说,千万别相信男人。他们这种动物,对于女人的意义,不过是两种,一是用来花掉他们兜里的钱,另外便是让他们给你办事,充当你在这个世界上有效的通行证。所以你多付出一份真心,收获的只能是多一份的痛苦,与其做那陷入情感泥淖的珠玉,不如做飞行其上的飞鸟,来去自由,想停靠在哪个枝上,就停靠在哪个枝上,用不着做一株树上的枝叶。
锦,有时候我真佩服伊索拉在男人间自由穿梭来去的本事,不是哪一个女人,都能做到像她这样毫不在乎吧,那得需要有多大的定力,方能修炼成如此冷漠的从容?
锦,一晃又是一段时间,这个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成为一个有了四肢和聪明小脑袋的可爱小人。我去医院,可以看到他躺在我温暖的子宫里,幸福安睡的模样。他的皮肤是非常美丽的红色,他已经长出了头发、眉毛、指甲,脑袋像一个粉红的鸡蛋。喔,他的心脏那么有力,跳动的声音,像有一个小鼓,咚咚咚地敲击着我的子宫,告诉我他的存在。医生说,他是个能吃能睡的家伙,身体健康,四肢活跃,所以吃饱喝足了,随时会在我的子宫里跳踢踏舞消食。
伴随着他的成长,我也变得能吃起来。以前你总是说我吃得太少,让我多吃一点,要胖上十斤才是一个妩媚性感的女人。喔,现在如果你看到我的样子,一定不会再说我瘦了。我比怀孕前胖了足足有二十斤,嗯,我站在镜子前面,看着骄傲挺起的肚子,终于明白你说的,胖也是一种美呢,而且大多数男人,还是喜欢一个有一些肉感的女人,至少这样做爱的时候,不会被女人的骨头硌得生疼。
费云川与黎落落已经从云南度完了蜜月,我相信黎落落若是看到我现在胖胖的模样,一定会叫我胖妈妈。她最擅长给人起外号,还好她没有跟着我去医院,否则看到我们的孩子在子宫里蜷缩大睡的模样,定也会叫他小老鼠,或者小狗子、小猴子之类的绰号。
她已经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去他们家做客。她让费云川开车来接我,但我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便断然地拒绝了。黎落落显然有些诧异,我也对自己反常的举止略略觉得不安,所以随即补充说:近日身体有些疲累,天气又凉了,还是不出门了吧?万一孩子感冒了,那岂不是还要麻烦你来给我当保姆?
黎落落咯咯笑起来,随即就喋喋不休地讲起她和费云川在云南旅行中的趣事,还悄悄告诉我说:知道不,小白鼠,我和云川打算在你生下孩子后,我们也马上要一个,争取生个女儿,给你们家锦上做小妹妹,哦不对,是做小媳妇,小老婆,哈哈,当然是正室不是偏房哦。
我边听黎落落讲话,边低头抚摸着尖尖的肚皮,想到再过5个月,这个孩子就要降临到人世陪伴着我,便觉得欣喜。所以不管黎落落怎样炫耀她与费云川的蜜月之旅,我都不会嫉妒,因为,锦,我的生活,此后只与我们的孩子有关。他人再如何繁花似锦,不过是我人生里可有可无的点缀。
哦,锦,昨天我在岛城的新闻网上,竟然看到唐麦加被抓的新闻,新闻很短,只说岛城一些有钱老板逃税漏税,并贿赂当地税务部门。接到举报后,公安部门依法查处并逮捕了一些饭店老板。新闻后面配了一张公安部门查封的饭馆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饭馆,恰好就是唐麦加所开。
我发短信给弟弟,向他确认消息。我向来讨厌这个男人,现在这样反常的关心,其实是有一点想揭家人伤疤的私心在。让他们知道,他们曾经一心一意认定的阔绰女婿,没有等得及改变他们的命运,倒是先把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可惜,是不幸改进了监狱里去。果然弟弟的短信不冷不热,说,他这样有本事的男人,进了监狱又能怎样,说不定花点钱,过不了多久,就又出来了,照样是岛城一个势力显赫的老板。
锦,如果小镇能有自己的网上论坛多好,我一定贿赂版主,将这个好消息永远置顶。我不怕人家说三道四,将自己的那点私事,再次抖搂出来让人咀嚼。我只想让龙姓家族的人知道,他们曾经心心念念着可以给家族增加荣耀的唐麦加,幸亏没有成为他们的女婿,否则入了狱岂不是让他们在镇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一段时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提醒着我并不是生活在孤岛上,而是活在一个人声鼎沸的水壶里。刚刚我又得知了艾琪的一个消息,我猜想这是她群发的短信,说她荣升为电视台的部门主编,为答谢大家的支持和关心,决定在一周后于京城某大酒店举行宴会,到时具体地点和时间再另行通知。
我笑着发了一个短信过去,说,祝贺你,因为有了你这样的出众人士,京城才会熠熠生辉。艾琪很快回复过来:嘿,龙小白,你还是到北京来发展吧,凭你的创作才华,不出几年也会红遍京城的,或者,我何时给你介绍个出版社老总认识?这样你那些漫画就可以很快走红的。
我突然觉得和艾琪再无话可说,连客套的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刚想将她的短信删掉,打算此后不再跟她过多联系,但还没有按键,锦,我又想起了你,于是又试探着发短信给她:艾琪,最近又见苏锦安了吗?他有没有辞职?
艾琪干脆打了电话过来,开口就道:龙小白,你还恋着这个男人干吗?想找事业成功型的,我手头有的是这样的牌,要不要最近给你介绍几个?
还没有等我表态,她又大笑道:我们的小才女毕业快一年了,不会还是当年那个清高模样吧,上海灯红酒绿,怕是比北京更热闹,小才女怎么就那么恋旧呢?哦对了,你要真想知道苏锦安的消息,我帮你打听。他估计已经陪他老婆去海边疗养了,因为最近我找他们报社联系一个新闻,接电话的人说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至于什么时候重新上班,他也说不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一年他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江郎才尽了。他们报社做的那些所谓的重大选题有些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可言。之前那个苏锦安是多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啊!好像活在氧气富足的大草原上的一匹驰骋的马。那奔驰时的飒爽英姿,让多少女人仰慕,且为之倾倒,可惜了一个男人,这么快就衰颓了……
我没等艾琪说完,就打断她的话,草草说声再见挂断了。挂断的同时,我也打开手机的通讯录,将艾琪的号码迅速地删掉。锦,我想我再也不需要这个人。我们本就不在一条路上,与她偶遇,不过是为了和唐麦加那段错误的纠缠,还有与你在北京5年的相守。而今我已经将这个男人忘记。既然你也离开了北京,此后回去的几率极低,那么她在我的旅程中,所承担的路人的职责,也自此结束。
锦,我想起你对我说过的话,有些人,注定只是与你有点头之交,或者擦肩而过,一句招呼、几杯薄酒的缘分。或许,我和艾琪,还有采访过一次陈建国,有过一次没有做成的广告设计生意的“暗渡陈仓”,在后海酒吧里上过一次床的男人,就属于这种露水般很快会蒸发掉的浅缘。而与唐麦加,也不过是走过了一程孤单的旅程,一旦到了开阔平坦之地,各自有了新的欢愉,那么也就即刻冷掉,不再纠缠。而费云川呢,他究竟是我寂寞时的安慰,还是我自私地利用了他的爱,或者我只是像一个小孩子,想要争抢黎落落手中甜蜜的糖块,我则看不清楚。但是锦,我可以看清的,我自始至终,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也只有你,可以陪我走一生长长的路。
锦,天已经又冷起来了,去年的冬天,我躲在这个阁楼里,一个人孤单地做着设计,只有每天坚持给你写信,才能让我摆脱上海的湿冷和阴郁,如果没有这些信,我都不知道如何捱过那个初到上海的冬天。
这个冬天我将阁楼弄得很温暖,还换了橘红色的窗帘、床单和被罩。这个孩子让我觉得上海的冬天其实并不那么可怕,有阳光的午后,我还会带着他去淮海路上逛店。那些漂亮的衣服,摆在模特身上,我买不起,但能有好的心情欣赏,也是一种幸福,好像你在陪我逛街一样。看到好的东西,我仍然想买给你,只是却再也无法送给你,于是便买了,带回来摆在自己的书桌上,每日用我的视线看着它们;喔,还有我们孩子的视线。我现在开始学会逛婴儿用品店了,而且我还提前买了一大堆的婴儿用品回来。锦,我没有多少的钱,可是我要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最美的童年。我也不会让他知道你,等他长到18岁的时候,或许某一天,我会带他去见你。我牵着他有力的大手,站在你的对面,微笑着看你,并告诉你说,这是我们的儿子,你看,他竟然跟年轻时的你那么相像。
锦,你若见了这个孩子,你会不会哭?我想你一定会哭的。这个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你,知道你心内巨大无边的孤单。你会想起那个曾经许多年让你无法入眠的滚落山下的孩子,你甚至有可能在这个孩子面前,情绪失控,放声大哭。那时你已经老了,或许牙齿已经脱落,头发也是花白,那双曾经有力到可以将我抱起飞快旋转的大手,也是青筋暴露,瘦骨嶙峋。你走路再也不能健步如飞,我与你走在一起,总是需要刻意地放慢脚步,停下来等你。有许多像艾琪或者伊索拉一样功利的女人,会在你才华横溢的壮年爱你,可是锦,只有我,会爱你皱纹横生、行动迟缓的暮年,也只有我,会宁肯一生孤独,背负世俗的压力,也要为你养大这个孩子,并在他成人的时候,将他送到你的身边。
锦,这几天不知为何,总是会做噩梦,各种各样的噩梦。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我太疲惫了,要放弃手头的工作,安心地养胎。锦,或许是我太想让孩子降落尘世的那一天,就享有物质丰裕的生活。所以我这一段时间,在度过了胎儿最不稳定的时期后,又开始接了几个设计,打算在我们的孩子降生之前,攒够一笔钱,这样我才可以安心。医生的话让我有些烦恼,不过我去附近的自动取款机上查询卡里的钱时,竟然莫名其妙地多出了3万块。我有些纳闷,除了几个曾经让我做过设计的客户,似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卡号。黎落落已经借给过我一万块钱,况且这一万块估计也是她工作多年的积蓄。她大手大脚惯了,是从来不懂得攒钱的人,所以她肯定不会给我寄钱,那么又会是谁呢?
之后我去银行查询明细,发现那笔钱是从上海本地汇入的,时间恰好是黎落落度蜜月回来的那天下午。我突然想起来,前一段时间有个陌生的男人,说要找我做设计,可以提前付一半薪酬,让我把卡号给他。他打完后就给我留言,但因为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我,所以也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锦,我有预感,这笔钱是费云川打给我的,因为当我试探着发短信过去,问起此事,他竟然不回复我,固执地保持了沉默。我想了想,趁费云川在书店上班的时间,打电话给他。
我直截了当地说:你别再瞒我,那三万块是你打给我的。为什么?你知道我不需要男人养活我,我可以自己赚到钱。
费云川的那边,人声吵嚷,他的声音,也是轻描淡写:哦,小白,你误会了,那笔钱是为你卖书的钱。我用你的名义,低价向出版社邮购了你那本书,算是给作者代卖,我也不过是宣传了一下,没想到卖这么好,这次恰好结账,就顺便给你打过去了。
我叹一口气:可是为什么要假装做设计骗取我的卡号呢?云川,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我不需要,我以后不再见你。你也不要以这样的方式,给我关心。你知道真正需要你的那个女人是谁。这笔钱我会慢慢还你,除非有事,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并关掉了手机。锦,我就在那天晚上,又做了噩梦,梦见了费云川,还有黎落落。我们三个人,在一条船上,突然一阵骇人的大浪扑过来,将船瞬间掀翻,我挺着大大的肚子,在海水里惊慌地呼救,我说落落救我,云川救我!可是他们两个人,却没有了踪影。我只看见两件衣服,一件红色的裙子,一件男士的衬衫,飘在无边的大海上,涛声震耳欲聋,各种各样的鱼和飞鸟,朝我黑压压地聚集过来,锦,我用力护佑着我们的孩子,可是当我的手触及到小腹,我突然发疯似的尖叫起来,因为那里一下子平了,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股鲜红的血,从我身体里流出来,并瞬间染红了波涛翻滚、巨浪咆哮的大海……
锦,我是太累了吗,为什么近日噩梦连连?如果你在身边多好,我可以抱抱你。我一抱你,就什么都忘记了,哪怕整个地球都毁掉,我也不会觉得惊慌。你说,我是你的氧气,你则是带我远离一切灾难和恐惧的骏马。我拥抱着你,就是拥抱了整个尘世的欢欣。
我想我要好好休息了,锦,你在岛城么?还是在南方的某个安静的海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