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少年自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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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少年自私事

禅小美6岁的时候,就与街头的小混混相差无二了。

那时整个城市已经进入深秋,禅小美却穿了肥大的牛仔裤,黑色的吊带小衫,跻拉着白色的凉拖,银饰的手链在空荡荡的腕间叮当作响,很招摇地晃着人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是骄傲又散漫的,泡泡糖扑扑地吹了又破,破了又吹,有人看过来的时候,便故意地吹出大大的泡泡,将一张精致的小脸全部挡住了,等着外人失望地移走视线,她又砰地一声爆破掉,引来更多的回头率。

是的,禅小美对回头率与电影发行公司对上座率一样看重。而且,为了提高一个百分点,她会想尽各种招数,连娱乐小报炒作的本领都学了来。譬如她每一次在校园里做板报,都不忘穿上自己最引人瞩目的裙子;即便是暂时地没有漂亮的衣裙,她也会在路人视线最先抵达的地方,贴一朵从某个衣服上剪下来的怒放的花朵,或者顺手将头顶一束新鲜的叶子,夹在耳畔遮阳。再或用五彩缤纷的纸,将胸前的钮扣,一个个重新包装。她的头发,永远都是披散在肩上,走路的时候,便随了风,飘起来,远远看过去,像一团乌黑的云朵,簇拥而来。

禅小美的文章,比起她的字来,实在是一般。但她从不这样认为,照例在收上来的稿子里,东修西该,直到可以在署名的位置上,加上她的第二作者。基本上,给她投稿的人,都将她当成一个拙劣的编辑,好端端的一篇文章,经她一改,便像个口吃的人,磕磕巴巴,美感全无。尽管如此,她的板报主编的位置,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一点,实在是因为,她的爸爸,在学校里做校长的缘故。

老师们因此宠爱着她,并没有看她成绩不好,就贬到最后一排去,放任自流。反而在她迟到的时候,都温和地冲她笑笑。至于她在校园里顶一头蓬松的长发,环佩叮当地昂头走着,见到人,只飞一个眼白;或者又跟了一群坏男生在晚自习时间去压马路,差点打了群架,老师们更是对其免责,只苦了那些“随从”,头上多了一顶“煽动良民”的帽子。

所以你足可以想象,女生们多么讨厌禅小美。讨厌到集体排斥她,讨厌到谁若是与她交好,那么,这个集体,也会将这个人,清除出局。不幸,我就是这样因为禅小美,被集体孤立的女生。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了自己的集体,成了禅小美的跟屁虫了呢?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从她开始认识隔壁班的陈斯开始,我就不知不觉地,开始讨好禅小美。起初是一篇篇地,给她写稿,又忍痛看她将我的稿子,改得支离破碎。后来便在她办板报的时候,主动地给她打下手,哪怕是为她端水,将她弄乱的稿子,整理归类。

最后,我在放学的路上,拦住禅小美,鼓足了勇气,问她,以后我可以成为你们板报小组的编外人员么?禅小美看看我涨红的脸,一下子笑弯了腰:那你可要小心班里的女生们,出离愤怒哦。

班里的女生对于我的公开“叛变”,当然无比气愤。我很快像禅小美一样,落入了无人理睬的境地。不仅出入无人作伴,抢答问题时遭人侧目,常因一点小事就被人告状,就连上体育课时分组活动,看我走过来,那一组的女生,必会像被蜜蜂蛰了,哗一下散开来,只留我一个人,站在湖心的小岛,任惆怅的薄雾,将我结实地绕住。

但这样的寂寞,在那时的我,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够经常地看到陈斯,帮他递彩色的粉笔,为他跑很远的路,买喜欢的冰淇淋,或者翻看许多本杂志,找到他要的插图;甚至,什么也不做,只仰头看他在板壁上聚精会神地画一蓬草,或者为一朵花,描出让人惊叹的色彩。这样的幸福,远远抵得过我所失去的一切。而这样一个欣悦生长的秘密,几乎充塞了我整个的心房。它如夏日的蔷薇,爬满我在女孩子的白眼里,伤痕累累的面容,让我的感伤,瞬间被粲然芬芳的花朵,照亮,萦绕。

许多个秋天清凉的午后,我们以“公务”的名义,逃过自习课,在活动室里为稿件的留弃和搭配插图的选用,而热情高涨地吵嚷着。整个的板报小组,大约有7个人,但大多数时候,其他打下手的人都不来,只等一切都定了,听取命令。而我这个编外人员,却从来都没有缺席。

每次都是我早早跑出来,在活动室紧闭的门口,耐心又焦灼地等来等去。身后是一长排的窗户,只是一瞥眼,便可以看到高大的木芙蓉,它们用沉静的深红与浅紫,或是淡雅的鹅黄与素白,点缀着已显寥落的秋天。而那恬淡的芬芳,更是无声无息地,注满了每一寸空间,让即便是焦虑的一颗心,亦可以在浸入其中后,瞬间沉静下来。

而这样的美好,陈斯与禅小美,却从来都不知晓。

不知晓,于我,反而最是安全。

我尽可以在他们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坐在对面,边看着陈斯近日画的插图,边在芙蓉花的清香里,微笑想着自己的心思。视线,落在留有陈斯手温的画纸上,常常就会脸红,似乎,指尖轻触到了陈斯温热的掌心。事实上,与陈斯头抵着头的,永远都是禅小美;而我,不过是被他们冷落在了几米远的长椅上。除非是他们渴了,或者想起某种零食,才会抬头,向我扬一扬手中的钞票,示意我过去。禅小美的的手势里带着股不由分说的霸道,但陈斯的微笑,却是温暖又柔软的,让我原本抵触禅小美的心,在这丝丝的温情里,不由自主地,靠拢过去。

禅小美因此在一次陈斯不在的时候,坏笑着问我:嗨,蓝杉杉,不会暗恋上陈斯了吧。我即刻红了脸,极力地争辩道:哪有的事!禅小美嘻笑看着我,继续她的嘲弄:没有你脸红什么呀,分明就是喜欢人家,还躲躲闪闪地,现在还有像你这样羞涩的女生么?你不知道陈斯每月收的情书,抵得上他画的插图多了。

我当然知道,而且,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我可以继续这样假扮禅小美的朋友,守在陈斯的身边,而如此真实可握的快乐,除了我,还会有谁呢?

可我忘了,世间任何的东西,都是有始有终的。我与禅小美的交往是,而我对陈斯的爱恋,亦是如此。

依然记得那个周末,我跟着禅小美和陈斯去玩室内攀岩,我坐在一旁,一边为他们看守书包,一边屏气凝神地看他们在垂直的壁上自如地攀爬。快要爬到顶部的时候,禅小美和陈斯,却不知为何争吵起来。室内很多的人,有人躺着休息,有人在交流攀爬的经验,还有人在矮壁上练习。我在这样的嘈杂里,听不清陈斯的话,却看见禅小美唰地一下放了手,顺着绳子滑落下来。到达地面的时候,我跑过去帮她解开绳索,禅小美却是冷冷一扭身,朝我嚷:不用你献殷勤!

禅小美很快地拾起地上的书包,转身便要走。听见我喊,她站住了,似笑非笑地问道:别管陈斯,跟我走吧。我回头看一眼还挂在岩壁上的陈斯,吞吞吐吐地问她:等等陈斯不行吗?

禅小美终于在这句话后生了气,砰一声打开门,走掉了。

几天后,我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禅小美之所以生气了,只是因为,陈斯说,蓝杉杉是个善良聪明又有才华的女孩,所以让她对我好一点,尤其,不要用她糟糕的笔,将我的文章,改得一塌糊涂。又说,尊敬与宽容,是一个女孩子,应该学会的第一课。

这样直白的挖苦,禅小美当然第一次,从一个男生的口中听见,习惯了被老师和男生们宠爱讨好的她,也当然地,将所有的怨怒,都转给了我。

我曾经试图与禅小美重修旧好,却被她断然地拒绝掉。我的存在,一下子成了禅小美雪白的衣裙上,一块难堪的污痕。而陈斯,在纷扰的流言中,则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视线漫过来的时候,依然是淡淡的晨曦一样,泛着点青薄的光。但我,还是在这流光里,觉出了一抹昔日没有过的凉。

我就这样,被禅小美自私地逐出了编外人员的圈子,并因此,连安静地听陈斯说话或者看他蹙眉的机会,也没有了。

那时的板报小组,因了新生的到来,开始重组。禅小美退出了主编的位置,陈斯,亦不再参予。老师们皆说,高三了,该沉寂的,总会沉寂下去;而那浮上来的,也终该浮出水面了。

我在失去陈斯的感伤里,将一颗心,努力地潜伏下去。也只有沉下去了,我已经不属于任何的集体,我唯有将伶仃的影子,投到书本里去。

一年之后的某个秋日,我在网上的同学录里,又看到禅小美。是不知哪个暗恋她的男生,偷拍来的照片。她神情忧伤地走在路上,张扬的长发,用一块手绢,简单地束起。嘴微微地张着,似乎在轻声地歌唱。鼻翼上的雀斑,清晰可见。她的胸前,抱着厚厚的一本书,身后,是在一场雨后,黯淡了的红色光荣榜。照片的下面,有匿名的评论,说,那个倨傲不羁的禅小美,哪里去了呢?

是啊,那个自私招摇的禅小美,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那场曾经深深将我困扰的争吵,都跑到哪里去了呢?不过是短短的一年,时光就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一切。复读的禅小美,远去厦门读书的我,考入北京的陈斯,还有那些高考后,奔到四面八方去的女孩子们,我们曾经在一个校园里,彼此亲近,彼此疏离,彼此嫉恨,彼此向往,到最后,再多的恩怨,都抵不过一场席卷而来的高考。

而我们所有,就这样,在时光漫漫的奔走里,褪去了年少青涩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