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笙,你一定在高中毕业后,就哗哗地把我忘了吧?或者,你根本就没有记住过我,一个双眼明亮,却是每每见到你,视力便急剧下降,以致愚蠢到屡屡撞墙的丫头。可是左小笙,我却刻骨铭心地,记着你。不,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恨着你。
记得那时你很张狂,每到课间,便像一株细长的高粱,欣欣向荣地长在去女生厕所必经的走廊上,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对面的风景。其实谁不知道呢,你是喜欢上了我们班的夏小禾。而且你还自以为是地认定,人家也同样暗恋着你。所以你一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暗示着夏小禾,快快写情书给你。你为此摆酷,将头发一根根地梳成刺猬的模样,又把牛仔裤剪出若干张牙舞爪的小洞,还苦练情歌,恨不能再冠一顶情歌王子的帽子给自己。
可惜你练了两个月的站功,夏小禾照例对你不理不睬。左小笙,你知道吗,每每看见你用杀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朝我身边的夏小禾奋力射过来,而她却冷冷丢下一句“无聊”时,我是多么地开心!我甚至为此也开始喜欢上夏小禾,尽管她和你一样,从来不理睬我这样一片绿叶。
但我还是在下课的时候,装作有意无意地,游走在她的左右;又在她要去厕所的时候,也即刻丢下书本,丫环一样地羞涩跟在其后。当然总能够遇见你,且被你温柔横扫来的视线,倏然划伤。
左小笙,为什么你从来不会把焦距向右移动20厘米呢,你不知道你爱上的,只是一朵带刺的冷艳的玫瑰,而她的身旁,却有一株含露带笑的三叶草吗?甚至,你因为将眼睛糖一样粘在夏小禾身上,一连撞了我两次,都毫无知觉。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的右手,与你左手的无名指怦然触碰的那一刻,我掌心里的微麻,一直到第二天的午后,还没有完全地消退。
你终于后知后觉地认识了我,因为,我的座位,调到了靠窗的位置,而你如果想要看到夏小禾,视线第一个越过的,便是我。但如果我站起身,堵住窗口,或者故意将一张报纸,贴在玻璃上,那么,你唯一可以从缝隙里窥到的,便只有我。
你长得一点都不帅,学习也不出众,所以周围的女生,没有一个人喜欢你。她们不搭理你,你只好来找我,让我帮忙传一封信给夏小禾。我瞥瞥嘴,丢一个白眼给你,你竟是掏出一枚巧克力,晃一晃,嘻嘻笑道:这点贿赂够不够?若是不行,下次请你吃甜筒雪糕好不好?我本想狠心挖苦你两句的,可一颗心,却在你的坏笑里,即刻绵软成那枚闪耀着柔和光泽的巧克力。
我渴盼着你文思泉涌,将那情书,如箭一样,经过我的手,接二连三地射给夏小禾。这样,我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收取你的贿赂。可是,原来你早已预谋好了,只需一粒糖,便可以将我这个傻瓜轻松搞定。因为,第三天,我就在校门口的小店里,看见你做了夏小禾忠实的跟屁虫。
左小笙,你知道你当时的得意模样,是多么地让人讨厌吗?我甚至想要冲上去,将你手里滴答融化的甜筒雪糕,恶狠狠摔到垃圾箱里去。但拳头无意中触到口袋里的巧克力,我还是忍住了。可是,左小笙,我多么没出息,不就是没有吃成你许诺的一块雪糕吗,怎么就在你们说笑走过来的时候,一扭头,哭着跑开了?
还好,夏小禾对你的殷勤,不过是半年,就腻了。我也便很大度地,将你欠我雪糕的那笔旧帐,一笔勾销。你也在失落了一个月后,又回复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坏脾气男生,踢球的时候会耍小奸小坏,走路的时候视线总爱在美女身上飘忽,成绩不好还总惹大大小小的麻烦,有事没事就在走廊里干吼一嗓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我这样的小女生都会欺负。左小笙,基本上,你像老师们评价的那样,是一株秕谷,看上去比别人都高一头,到收割的时候,就没你张扬的份儿了。
可惜你对自己的缺点,没有自知之明,一次次地在各种场合上显摆,试图吸引单纯小女生的注意。你参加歌唱比赛,连初试都没有过,我出于道义,为你鼓掌,你却看也不看一眼,便擦着我的肩,昂头走开了。你跑百米,没有一次超越过第一名,可在撞到终点线的时候,照例会朝为第一名欢呼的看台上,遥遥送一个飞吻。你既不是班长也不是学习委员,却每每喜欢朝办公室跑,我知道,你不过是想让漂亮的女老师,记住你的名字罢了。
你看,你是一个如此平凡又不知天高地厚的男生,所以你有什么理由和资本,忽略我这个同样不美的笨丫头?三年里,我不计其数地从你们班门前走过;为你的每一次比赛,拍死了手心里数以万计的细胞;亲眼目睹了你不下一百次的踢球违规,又在网上搜索过每一次你留下的足迹;我建过大约十几个电子信箱,但每一个信箱的密码,我都牢牢地记得,因为,他们都是你的生日。我的QQ签名档里,即便是在高考的前一天,还换了新写的一句话,尽管我知道你大约一个多月,才登陆一次。我一直以为,即便你近视八百度,也一定能够记得这样一个眉心有颗痣的女孩子吧,可是,我错了。
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第一节晚自习后,我鼓足了勇气,拿了精美的留言册,去找你。你却足足看了我有十分钟,我以为你在酝酿拒绝的言语,所以在心底默默祈祷上天,让你这个臭男生,能够怜香惜玉一次。可是,你却一脸奇怪地问道:喂,你是哪个班的,我们,曾经认识吗?
左小笙,我讨厌了你三年,为什么,你还要那么无情地,在我们即将海角天涯的最后一个月,让我心底的恨与忧伤,铺天盖地地疯长开来呢?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将你留给我的最后一道伤痕,慢慢地抚平。又一个夏天,快要来了,许多的女孩子,已经穿起了缤纷的凉鞋,可我的脚上,还是踩着那双别致的鞋子。那是我在一家个性小店里,淘来的。妈妈一直说,世间的鞋子,都是配对的,左与右的颜色,也必是一样,才会和谐悦目;就像,爱情里的两个人。可是小店的主人,却在卖给我这双色彩迥异的鞋子时,笑说,为什么鞋子一定要同色呢,像这样一黄一蓝的鞋子,不也一样炫目完美吗?正如,你喜欢的男孩,他不喜欢你,但,这也同样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呢。
是的,左小笙,到现在,我才说服自己,原来我恨你的另一侧,是一只蓄满了爱的鞋子。当我穿上它们,走过这段酸奶一样恬淡柔软的青春,岁月,果真给它,涂上了迷人的色泽。而这样美的爱恋,左小笙,你却没有。
年少的时候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不仅在成绩上与班里的其他女孩子比拼,在衣饰和情书上,更是不肯向她们服输。当然这些是在暗地里较量的,一旦被某个爱嫉妒的人上告了老师,这样的虚荣转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只留下尴尬和羞耻给自己。我与文康的初恋,便是在这样的小心和甜蜜里,越过几何老太的耳目,悄悄生长起来。
那时候已是快要读高三,文康和我,皆是几何老太最引以为豪的学生。记不清这段被温柔环绕的爱恋具体是怎样开始的了,好像是与几何老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常常在放学后被留下来加加小灶,或是在她窄窄的小房子里帮她批改一下试卷,如果改得快,她会将我们“强行”按在饭桌前,做饭给我们吃。她与丈夫,早早地就离了婚,儿女皆已成家,她就一个人住。有时候我们猜想她是寂寞,想念自己的儿女,所以才对我和文康如此地偏爱吧?
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对她的这份关爱,并不怎样地领情,相反在她转身的时候,还会和文康狡黠地挤挤眼睛,笑她矮胖臃肿的身材。也就是这样无声的交流,让我们渐渐忘了对视的初衷,只看清了彼此眼睛里的依恋和柔情。我和文康,就这样在被称为“爱情毒药”的几何老太的眼皮底下,悄悄喜欢上了彼此。
初恋的甜蜜足以让人忽略一切的阻力和危险吧,几何老太在讲台上义正严辞地重申一旦发现恋爱者,即刻一刀斩断的时候,我和文康还在传递着温情脉脉的小纸条。她絮絮叨叨地给我们俩个介绍改卷的规则时,我们手里握着的红色圆珠笔,早已换成了彼此发烫的手指。就连她在别的老师们面前夸我和文康的聪明颖悟时,我们还没有忘了给对方一抹温情的微笑。这样的爱恋还是敌不过周围同学的注意,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爱情,他们除了羡慕,竟是没有一丝的嫉妒。这不免让我和文康觉得得意,偶尔也会因为究竟谁先爱上了谁,而不大不小地吵上一架。
那时候的我们,都脱不了骄傲和虚荣,小小的心,也会因为彼此排名的先后,而在说完甜言蜜语的时候,附带着给对方一句淡淡的挖苦。终于在有一次被几何老太批了落后文康的分数幅度太大时,在他略带张扬的笑意里,我张口便给他一句:回去后把我写给你的纸条都还给我!
这样一句在我们之间常会有的任性的气话,终于让几何老太窥去了我们的秘密。几何老太一定是十二分的惊讶和气愤吧,她一向作为榜样在班里极力宣扬的学生,怎么竟会当着她的面就谈起恋爱来了?而且,竟然到了相互会闹小别扭的地步!几何老太几乎有两个星期都没有理我和文康,她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她看上去有些慌张,上课的时候看到我和文康高高举起的手,常常会走神儿,好大一会儿才能静下心来,故意跳过我们点下一个学生的名字。我很是为那一次的冲动而后悔,写纸条给文康道歉,他并没有怨言,而是忧心忡忡地问我:我们的爱情会不会死在几何老太的手里呢,我们怎么办才能免吃她的毒药呢?我想了许久,终于不太确定地回复说:我们不下滑的成绩,或许会抵住她的各种狠招吧。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几天后,几何老太终于以“体察民情”的借口,将我和文康叫到了她的小屋。三个人尴尬地坐了一会,几何老太才清清嗓子开了口:近段时间你们两个学习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有,除了找我解决,彼此之间也得互相帮助一下,你们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希望看到一年后的你们,都能给我添光彩,考个状元出来,这样我带的你们这三年,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而且接下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给我们做她拿手的红烧鲤鱼。三个人像往常一样,聊着班里学生的学习状况,伴着楼道里小孩子的嬉笑打闹声,还有隔壁总也停歇不下来的钢琴声,各怀心思地吃一顿素常的晚饭。只是我和文康的手,至始至终,都没敢碰到一块儿去。而几何老太,也一反往日的急躁,边笑看着我们,边很慢很慢地将手里的一碗米饭吃完。
那一顿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点冗长有点冷清,但似乎也有一丝丝我们以前从没有体会过的温暖和慈爱在。至少,几何老太眼睛里的东西,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冷漠和阴霾。
这之后更是出乎意料地安静,几何老太似乎把我们的地下爱情给忘记了,一如既往地将我和文康视为她门下最得意的弟子。而我和文康的爱情,在这样一场虚惊之后,竟是像一条跃过了沟壑与灌木的小溪,开始在平坦的沙滩上,闲庭散步似的徐徐前行。但在见了几何老太之后,还是会有隐隐的歉疚在心里,继而觉得只有将她那功德圆满的梦想实现了,才不枉她放我们一码的宽容。
就是怀了这样的目的,我和文康彼此憋足了劲儿,终于在高考的时候,以文康的全市第一名,我的第三名的好成绩,将欠下几何老太的这笔心债还清。去看成绩的那天,遇到同班的一个同学,他说,知道吗,几何老太退休回家去了,我们成了她的最后一届弟子。我和文康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出一句:原来是这样。
一直到大学毕业前,我和文康还认定,几何老太之所以放过我们,原本是为了在退休的最后一年,给自己留一个完美的记忆,假若因了惩罚我和文康,而在心里留下一块磨不去的伤痕,她这一辈子的教书生活,也会觉得遗憾的吧?
终于有一天,我和文康手牵着手在小城的马路上逛街,跟几何老太碰到了一起。我和文康,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几何老太瞥见了,她像以前那样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完了才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会在一起的。
我的脸微微地有些红,我说,老师,当年我们让你伤透了心吧。几何老太依然是带着笑,只是这次的笑里,有无限的温情和怀念:不是伤透了心,是伤透了脑筋呢,我把你们当成我最优秀的孩子看,希望你们都能有出息,所以你们两个的爱情,我真的不知道是该斩断,还是留下根让它健康地成长。但幸亏我忍住了,因为两个最好的孩子在一起,做师长的除了担心,还是高兴更多一点哦,我真的是没有猜错你们,果然是我教过的可以把握自己未来的最优秀的学生……
原来是这样的。那份躲躲藏藏的初恋,能够流畅地走下来,原本是有这样一颗心,在偷偷为我们温暖牵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