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英语竞赛的那个周六下午,凌筱一神色暗淡地跑来找我,我记得和杨子扬在一起的时候,我内心那一小份一小份的喜悦总是分散在嘴角,而我的这种表情在凌筱一身上看不到。
凌筱一问:“莲子,还记得谭如凡吧?”
我说:“是的,记得,挺好的一个女生。似乎挺安静。”
凌筱一嘟起小嘴,问:“你真的觉得她好吗?你们没有接触过你就下这样的结论?”
我说:“第一印象吧。怎么,你们两个不是朋友吗?”
凌筱连续叹三声气,说:“南宸和谭如凡现在可熟了,上课还会传纸条。”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咯噔了一下,但我觉得这算正常反应,心里曾经存在过的人自然不会那么轻而易举消失,可这大约不代表还怀有男女之间很特殊的感情。
我淡然问道:“你不是说谭如凡坐在南宸前面吗?他们熟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凌筱一说:“但他们两个之前没有这样亲密过,有时候整节课都在传纸条。我们班好多同学都说南宸和谭如凡好上了。”
我问:“那你呢?你也这样觉得吗?”
凌筱一说:“好像是吧。从那天我们看完木偶戏回来,我又去找过一次南宸,他和我说话又变得客客气气的。”
我显得有些讶异,问:“你不是说是南宸约你去看木偶戏的吗?我以为你们两个现在一定好得不得了呢。”
凌筱一愣了一下,冷笑道:“我也希望真是南宸约我去看木偶戏呢。”
我不看凌筱一,只注意到卧室墙壁上挂起的意大利男人照,凸出的眉骨蕴藏着怎样的神秘呢?我简单地问了一句:“既然不是他约你,可你为什么骗我是他约你呢?”
凌筱一满是愤慨,说:“一个女生约一个男生去看木偶戏是多么伤风败俗的一件事啊,我哪好意思在你面前承认?女生可是要矜持的。”
我说:“可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凌筱一“哦”了一下,说:“潜意识就想撒谎,没有想过后果。对不起。但这应该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善意?凌筱一算是善意的欺骗啊?是的,在她看来,是善意的,她怎么会知道我在南宸面前也撒了一个多大的谎?我说“杜方岩是我男朋友”,当时我执意以为是南宸约凌筱一去看木偶戏,凌筱一也默认是南宸约她去看木偶戏。可现在凌筱一告诉我其实是她约的南宸,原来兜兜转转,各有所需。真是可笑可悲。
我问:“那你为什么叫上我?如果你不叫我,你不就可以不用撒谎吗?”
凌筱一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是南宸让我叫你的,他说人多热闹。你这丫头,幸亏叫上了你,不然怎么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呢?杜方岩长得挺帅的啊。”
这份在凌筱一看来是爱情的感情里,她缺了一根筋,她可曾想过为什么南宸叫她约我去看木偶戏?如果她想过,她自然不再叫我,而这之后,亦不会有误会的漩涡。
我说:“凌筱一,你不应该叫上我的。”
凌筱一说:“算了,不提了,反正我现在对南宸也没那份心思了。他又不喜欢我,又沉闷。没劲。”
我说:“你当初不挺喜欢那份沉闷的?”
凌筱一说:“我以为那叫酷,原来是苦,为了和他说话,我多累呀,还不讨好,他真能折腾人。该说话的时候他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他偏说,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会自己说,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说。怪胚子。”
凌筱一几乎是一鼓作气,将那份憋在心里的对南宸的怨气,顺口溜一样说出来。我忍俊不禁,说:“真有那么奇怪吗?”
凌筱一说:“当然有,和你家多多有得比。”
我疑惑:“多多?你还记得我养的猫?”
凌筱一说:“当然记得。每次来你家,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它就要远远地躲起来,生怕我吃了它。我身上哪一处写着我是‘动物虐待狂’呢?”
“那是多多怕生。”我顿了一下,继续说,“它也怕我妈妈。”
凌筱一说:“怕生?笑话。我们每天一起放学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它天天都能看见我,还算陌生?”
凌筱一义愤填膺,说得太用劲,喷得我一脸的唾沫星子。此时我才发现凌筱一也有着凌厉的潜质。多多怕的既是这种凌厉。我笑,说:“别计较了,跟一只猫还计较这么多。况且它已经死了呢。”
凌筱一问:“它死了?怎么死的啊?我以为你妈妈送给别人了,怎么说也是意大利猫,产自外国,等级都不一样了。应该很多人争着要呢。”
我坐在红色雕花大床的床沿,说:“以前被爸爸妈妈关在家里,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看天空;后来多多来了,我就不寂寞了,它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多很多的快乐,多多喜欢和我一起趴在床上看天空。”
凌筱一没有插话,虔诚聆听状。。
我说:“我也很想知道多多是怎么死的。可谁来告诉我?”
凌筱一伸过手,用食指抹去我湿润的眼角,说:“对不起。”
我破涕为笑,说:“没什么了,不就是一只猫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凌筱一挨着我坐在床沿,她说:“莲子,给我讲讲你和杜方岩的事情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什么好讲的,我和他之间没有你想听的故事。”
凌筱一问:“你不是喜欢他吗?”
为了省去一大堆拐弯抹角的解释,我说:“可是现在不喜欢了呗。和你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凌筱一跳下床沿,拍着我的背部,说:“莲子,好样的。”
当我推开房门准备送凌筱一走的时候,却发现了了站在门外拿着淘米缸的母亲。
母亲努力从嘴角牵出一丝微笑,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说:“我不是来偷听的,只是来问问筱一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从菜市场回来,也不知道她在我卧室门口站了多久,她偷听到的又有什么内容。在凌筱一面前,我对着母亲说:“妈妈,没关系,我知道你不会偷听的。”
凌筱一大大咧咧地笑着说:“曲老师怎么可能会偷听别人说话呢?完全不可能的事嘛。”
然后凌筱一一脸轻松地离开了,没心没肺的家伙。
在厨房里,母亲问我:“莲子,杜方岩是谁啊?”
我说:“妈妈,你不是没偷听吗?”
母亲背对着我,说:“不小心听到不算偷听吧?莲子,我也是为你好,难怪你上学期成绩下降那么多,原来真是谈恋爱了。”
我说:“杜方岩是我同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瓜葛,爱信不信。”
当父亲回来的时候,母亲几次欲言又止,而因为小个子英语与父亲自行离去让我心中的疙瘩尚未离去,以致三个人在餐桌上默默不语,临睡钱,母亲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莲子,你调去南塘北吧?那个中学不错,比南塘南要好。”
父亲问:“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母亲说:“莲子上学期学得那么差,换个好一点的中学吧,南塘北多好啊。升学率是南塘镇第一。”
父亲问我:“莲子,你想去吗?”
我眉头微蹙。
母亲说:“不管你想不想去,莲子,我也是为你好。”
我说:“这学期不是进步了吗?马老师还让我去参加比赛了呢。”
母亲说:“如果在南塘北,你的进步会更大的。”
父亲说:“要不继续待一个学期吧,下学期再看看。”
母亲没有回答。
我知道母亲担心什么。
可杜方岩多无辜啊,竟然被母亲怀疑。
大人总是喜欢这样千方百计证实自己的猜想,哪怕明明是臆想,也乐此不疲。所以当母亲拿着我上学期糟糕的成绩单,她心里就一定设想过她的女儿肯定已恋爱,在她看来,她的女儿少年老成,可恨的是竟然还倔强漂亮,发育良好,如此耀眼的女孩应该都会早恋,不早恋就愧对了上帝赐予的美。
难怪王妈妈说“曲荷,囡囡哪嫩伐好啦”,她不以为意,生女如此,无过于多操心;倘是男孩,同样年纪,若亦早恋,却无须多烦忧,哪有一个男人在一场恋爱里会吃实质性的亏呢?
所以,当杜方岩被凌筱一提起,母亲自觉高明,事实的存在证实了她的猜想。接下来她要做的是阻止火苗继续燃烧。她自以为她做得很好。
后来母亲连续几次在我的耳边唠叨转学之事,我明确告诉母亲:“要不我带你去见杜方岩吧?他是优等生,很是诚实。您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他不会有丝毫隐藏。也藉此表明我的无辜。”
母亲松软口气,问:“你真那么讨厌去南塘北吗?”
我说:“突然要去那么陌生的一个环境,是个人都需要缓冲期。况且凌筱一吹嘘归吹嘘,实质好不好,也难以下结论。全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怎可会将学校分成极明显的三教九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