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南塘北确实比南塘南好。当时你是被安排在南塘北的,是我托关系将你转到南塘南。况且凌筱一也在南塘北,你还是有伴的。苘莲,真不能早恋,会葬送前途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果然“不打自招”。果然真是母亲从中作梗,将我一人落在南塘南。
我涨红着脸,索性不辩解。
母亲缓和语气,说:“在我找到证据之前,你好自为之吧。”
我问:“非要这样怀疑我?”
母亲说:“我也是过来人,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你是我唯一的盼望。我不能在日后让你埋怨我。我这也是为你好。”
我说:“妈妈,您再去生一个孩子,我不想成为您唯一的盼望,压得我喘不过气。”
母亲怒视我,说:“莲子,你瞎说什么!”
我反问:“难道不是吗?家里多个孩子还更热闹。”
母亲低声说:“我也想啊。可是我不能。”
我问:“为什么不能?南塘镇又不管计划生育。”
母亲背过身,悠长而委屈的声音,说:“你爸爸怕孩子多了,能给你的爱就少了。”
我说:“没关系,我又不需要那么多爱。”
母亲斜睨着我,说:“苘莲,说话要分轻重。”
我之所以不想离开南塘南:第一,我不想看见南宸,不想看见他和谭如凡交好的情形,内心里,我还固执地留恋那个凉爽的下午,微风徐徐,南宸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头微微低下,没有任何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漠中隐藏着少量的孤独;第二,我暂时不想离开杨子扬,他说他喜欢我。
可是明显,前者的比例在我理由里占了更大成分。
前者算是我一厢情愿,后者则是两厢情愿。
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判断我和杨子扬的关系性质,只是和他走在一起,有着胆怯的心跳,与交流的渴望。如果说爱情是应该能够给人带来痛苦的身心愉悦,那我和杨子扬之间显然不是爱情。
他只是在我将自己关闭的时候出现,在门外拉我,他觉得应该出去晒晒太阳。
那年的四月份,南塘镇下了很多场雨,我慢慢地喜欢上一个人不打伞游弋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仰起头,绵绵细雨从额头顺流至下巴,穿过身心,觉得通透,不用去思考母亲屡次强调转学之事,一个人绕着操场,无须去顾及任何人的眼光。我轻轻地哼起《纸飞机》,杜方岩在雨中朝我大声喊喊:“苘莲,你会生病的。”
我笑着摇头,说:“不会的。这雨舒服着呢。”
杜方岩走过来给我撑伞,我推开他,杜方岩说:“苘莲,你别不爱惜自己啊。”
我说:“如果淋雨可以让我开心,我乐意。”
杜方岩问:“你怎么了?”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母亲要我转学,更不好意思说这件事与他有关。
杜方岩问:“为什么不说话啊?”
我说:“不想说话。你走吧,我想一个人淋雨。”
杜方岩杵在原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说:“杜方岩,我求你了。”
杜方岩把伞扔给我,擤鼻,说:“好吧。”
看着杜方岩离开的背影,一大片的雨铺天盖地向他涌去,他竟然都不奔跑,只是低着头,徐徐走回教室。那一刻,我的鼻子酸涩,我想喊他,可喉咙已经哽咽,直到最后,我才轻声地了一句:“杜方岩,你这个笨蛋。”
声音低微得自己都听不见。
杜方岩是多好的一个人,他并不理会教学楼已传来的大片嘘唏声,在我无助的时候,他英勇地站了出来。
我将杜方岩给我的伞收起,踉跄着往回走,湿漉漉的全身,在这场狂风暴雨中,我愈加清晰地想起母亲的脸,她呵责道“我这也是为你好”。
当所有的家长都打着“为儿女好”的名义,他们实质是在为谁着想呢?明明是莫须有的事,别说杜方岩,即使是杨子扬,我都不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爱情,又何来的早恋?难道不准有一个暗恋的对象吗?只要什么都不做,不就可以吗?而他们不信自己亲生的孩子,执意觉得自己是过来人,青春期不发生一点事自然不正常。太过小心地保护,也太过用力,只能两败俱伤。
当我迈上台阶,仰头,正好迎上杨子扬。他叫住了湿漉漉的我,问:“苘莲,为什么跑去淋雨?”
我说:“心血来潮。”
杨子扬说:“回我宿舍去吹干头发吧。”
潮湿的头发紧贴着我的脸颊,我问:“回你宿舍?可是为什么要吹干呢?”
杨子扬说:“莲子,你会生病的。”
我说:“不会。”
杨子扬一下抓住我的手腕,生气地说:“跟我走。”
我的语气软了下来,说:“杨老师,这样不好,你是男的,我是女的。而且,你看,楼上很多人在看我。”
是的,彼时,一群人正挤在那幢窄小的教学楼上,用各式各样的姿势看着我们,吹口哨的,打响指的,用食指做着下流动作的,所有人都在期待一场好戏的上演,好奇的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杨子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我的手,说:“不好意思。我急糊涂了。那我带你去找马老师。好不好?”
我百般不愿,而路上那群人的眼睛像毒药一般投向我,我必须逃离,否则会中伤。我跟着杨子扬走了,杨子扬指着教师宿舍楼四楼对我说:“我在402,你可以去找我玩。”
我说:“好的。”
杨子扬说:“你们马老师在502,我的上一个楼层。”
我说:“这么巧?”
杨子扬说:“南塘南不大,教师又不多,几乎都住一个宿舍楼,以后你可以随便去串门,很方便。”
我说:“嗯。”
杨子扬陪我去了小个子英语老师宿舍,当我换上小个子英语老师的裙子,她的长裙在我身上像是缩小版的短裙,小个子英语老师自嘲:“苘莲,你快1米65了吧?”
我说:“差不多。”
小个子英语老师说:“嗯,差不多了,快成大姑娘了。”
我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和小个子英语老师走回教室。全班同学啧啧惊叹,我跟杨子扬去宿舍的事情这帮好事者都看见了,于是纷纷揣测我和杨子扬的关系,小个子英语老师说:“你们这班学生,都早熟是不是啊?一个老师关心一个学生需要这么多理由吗?如果你们能把这份心思用在学习上,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个子英语老师替我解围,我对她投以感激的表情,原来她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小声地说:“谢谢马老师。”
小个子英语老师点头,示意我回座位。
在我回到座位的那几秒钟,所有人的眼睛“唰唰”指向我,徐眉语站起来说:“大家别瞎起哄,不就是苘莲淋雨了,老师帮助一下而已,有那么多可讨论的东西吗?”
同桌黄馨咬着“阿尔卑斯”棒棒糖说:“真虚伪呀,刚刚她闹得最凶。搞不好此时她的抽屉里又多了一条毛毛虫。”
我的心抽动了一下,说:“不至于吧?”
黄馨诡异地笑笑,朝着隔了几桌之外的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笑了笑,只见那个男生耸了耸肩,摇摇头。
在我尚未明白他们打的哑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徐眉语又一声尖叫,说:“狗日的天杀的,谁在我的抽屉里又放了一只蜘蛛?”
黄馨若无其事埋头看漫画,那个白白胖胖的男生把脸投向徐眉语,彼时,全班同学的眼神从我身上转移到徐眉语身上。
徐眉语差点跳起来,小个子英语老师说:“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徐眉语委屈地说:“上次是毛毛虫,这次是蜘蛛,搞不好下次是蜈蚣。这样我怎么学习?马老师,您看,您看。”
小个子英语老师从讲台走过来,示意胆大的男生将蜘蛛挪开。
徐眉语把脸投向我,说:“苘莲,是不是你干的?肯定是你。上次我就怀疑是你。”
我无惧与她对望,却不说话。
徐眉语急得快哭了,小个子英语老师说:“眉语,不要随意怀疑人,苘莲刚刚在我宿舍呢。这件事我会追查到底的。”
放学的时候,我叫住杜方岩,跟他道歉,杜方岩说:“苘莲,下次别这样。”
我说:“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杜方岩看我,我埋下头,杜方岩说:“好。”
然后,我问:“毛毛虫,是不是你放的?”
杜方岩疑惑地看我:“无聊。”
究竟谁会这样捉弄徐眉语?黄馨?她应该没这种癖好吧?况且她和徐眉语没什么纠葛。而且,那个白白胖胖的男生是谁?
我问黄馨:“那个毛毛虫,是你放的吗?”
黄馨把下巴挨在桌沿,舔着棒棒糖,侧头看我,说:“黄姑娘我可没这么无聊,只是又长毛又成虫,又不会飞。”
我笑了笑,黄馨那一脸的纯真,我在刹那如此渴望,如此渴望。可不管我如何踮起脚尖,都未能触及。
黄见我不答话,黄馨说:“估计那个男生喜欢你,毛毛虫是他放的,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男生啦。”
话罢,黄馨埋头认真又看起漫画。对黄馨而言,只有她的棒棒糖和漫画是正事,其他的都是可有可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