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非常高兴能有机会在这样一个有花香有阳光的地方和大家交流。刚才跟《单向街》几个年轻的朋友聊了一下,我很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一个空间,它有什么功能?他们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公共平台。我非常看中这个词,我觉得“公共平台”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它意味着我们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不受控制地进行自我熟练。
我确实是一个不太正规的学者。在日本,我基本上是作为政治思想史学者跟日本的同行交流,但是回到国内,其实我不太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所在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是研究中国文学的地方,所以很多人说我在挂羊头卖狗肉。但这是学院和学术的现状,从1990年代以来,学院把学术分成了非常细非常窄的学科,你如果不用某一个学科的方式来操作,就根本没有地方安身立命,我想这是今天中国每一个学人都在面对的问题。
可是现实社会的状况,历史的状况,都不是一两上学科可以处理得了的。很多问题是在学院学术的领域之外,那由谁来承担?所以,我觉得像《单向街》这样的平台和公共空间,如果在中国社会多起来,而且这个空间里的主体是自由人的话,那么对于知识的思考和使用,会在中国产生非常大的变化。这是我个人的非常大的期待。
现在我言归正传。为什么我要谈“日本想象”,而不是谈“日本”?
其实中日关系走到今天,我想每一个愿意动脑筋的中国人都会很深的忧虑。比如日本首相为什么接二连三地要去参拜靖国神社?如果中日关系紧张了,那么整个东北亚的格局就发生非常大的变化,现实中有很多的导火索,哪一个导火索一旦被点燃,那么所有的紧张关系,可能就引发战争,那我们怎么办?
但是,我今天要讲的恰恰不是这些具体的问题,而是我们要怎么去看这些问题,当我们使用“现实”这个词的时候,我们怎么想象。当我们说日本的时候,有没有哪位朋友想一想,我们说的“日本”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们稍微追究一下的话,就会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很多关于日本的讨论,未必是关于那个现实存在的日本。我们讨论的是我们对日本的想象。
可能有朋友就问了,那我们的想象跟现实是不是一致的?这是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那大家可以想一些非常具体的例子,比如说我们都经历过“非典”,我们也都经历过、看到过反日游行,那是不是现实呢?肯定是。可是如果我们坐在一起来说,好,这个现实是什么?你会发现所有的叙述都是不同的,为什么呢?这个世界非常大,我们每个人活动的空间又非常小。你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怎么把握一个大的事件?我们借助什么呢?主要借助传媒。传媒生产的信息其实就是一种想象。大家不要以为想象是坐在板凳上捏造,想象是对一个你要表达的对象所进行的取舍,我们所说的现实,其实都是取舍之后呈现出来的意象,我们很难说,那个意象就等于那个发生的事。
如果承认这样的分析,那我们就要面对一个麻烦了。现在我们大家都关心日本问题,那么,日本问题的现实究竟是什么?是不是有可能我们面对的是很多不同的想象?--我们根据自己的经验,拒绝一些想象,或者接受一些想象。另外,其实的日本是不是只有一个?我曾经做出这样一个提议:我说我们现在想象的日本是单数,但我建议大家把日本想象成复数。
实际上,无论历史还是现实,无论是社会,还是我们身边很小的场所,所有的真实都是复数的。当讨论一件事情时,你必须有取舍,你只能在某个结构、某个脉络中讨论真实,换一个脉络,你说可能就不那么真实。所以我们讨论“日本想象”,而不是说讨论“日本”,这更像是一种自我限定。
接下来,我想谈的就是我们今天怎么看日本,怎么去想象日本。当然,我能谈的只是我个人的想象。我想谈一些比较具体的事情,比如说电影《东京审判》,这是一部很好的电影,导演非常有责任感,而且电影浅显易懂。我没时间去电影院,所以就想去买一盘VCD回家来看,我去正版的店里,发现他们居然卖光了,这是非常让我高兴的一件事。
这部电影也提供了一个想象,对于东京审判这样一个重大历史事件的想象。电影是怎么想象的呢?它告诉我们说,东京审判是一个由美国人主导的,由美国人来排座次的、代表了正义的审判。而中国代表由于据理力争,使得这次审判不只是以英美为主导,中国人的愿望也得以伸张,最终使得日本战犯受到惩罚。
作为一部电影,我觉得它无可指滴,而且它有某种启蒙的功能,但是作为历史叙述,它的问题非常严重。为什么我说它不准确?因为任何历史事实都不可以单独作为一个要素被抽离出来,我们不能说历史上确实发生了中国法官梅汝敖争中国代表的座位次序这件事,我把它拿出来,就代表我是在讲历史。历史必须在结构里面来谈,而且结构是每一阶段的历史发展的那样一个力学关系的综合。
其实“结构”这个词很有问题,因为它让我们想象,什么是结构,就是盖房子我们要有脚手架,要有钢筋水泥,可是历史里面的结构不足这样的,如果我们想象历史的结构的话,我们得说它像漂在海里的一张网--漂在海里的网是什么意思,海水在动,不断地动,网在海里也在不断地动,动来动去就有一些鱼就游进来了,游到一定程度,网就收起来了。网有形状吗?有形状。但是这个形状固定吗?不固定,它一会是圆的,不会儿是方的,一会儿是长的,一会儿是扁的,可是这张网每时每刻都在动,它的关系也在调整,而且它有连续性。
这只是一个比喻,比较接近于历史的结构。《东京审判》也是在这样一张网里,那么排座位、溥仪来作证,包括后来中国审判官和印度审判官之间的辩论……这些问题在局部意义上都是真实的,它相当于那张网上的网扣,但网扣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当它们结成了网,并在海水中动荡起来,这些网扣才发生意义。这就是我说的结构,而这个关系在历史里面是看不见的,这是最麻烦的。所以我说历史真实是我们必须要很谨慎地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历史里面的这个网扣那个网眼并不是固定在那里,你得跳到海里去,想办法去接近这些网,而且最后你发现,你接近的可能只是网的一小部分。
“东京审判”这个事件在结构上是一张什么样的网,我还不敢正面来谈,因为我自己没有做这方面深入的研究。我只能就我了解到的情况给大家提供一些不同的状况。
第一个问题是,东京审判为什么要持续两年?两年中那十一个国家的审判检察官和律师到底在干什么?事实上这两年中,除了大量地搜集资料、阅读资料,每位法官都要写一个自己的判决书,另外,还有非常多的辩论,其中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关于英美法合法性的辩论。为什么东京审判到了最后,会有很多国家的检察官反对审判结果,他们主张日本战犯无罪,这对中国人来说包括我自己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国家--几乎接近半数--他们要支持日本战犯无罪,这对中国人来说包括我自己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国家--几乎接近半数--他们要支持日本战犯无罪?其实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政治上的判断,首先它是一个法律上的判断。这个问题我觉得将来会国际法的学者出来研究,我现在也在呼吁,希望国际法,特别是亚洲法领域的朋友们能够研究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能帮助我们严肃地谨慎地对待那段历史。
第二个问题是,这次审判忽略掉了什么?我们知道,在这么重要的一个处理东北亚或者是东亚的“二战”战后问题的审判里面,朝鲜半岛是缺席的,所以日本在朝鲜的殖民统治、朝鲜慰安妇和朝鲜雇佣兵的问题,在“东京审判”里是被遮蔽掉的。
第三个问题就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2002、2003年我们有一个新闻人物王选,她一直在做细菌战的诉讼,可东京审判为什么要忽略细菌战的审判?东京审判中谈到了南京大屠杀,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