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必然疯狂,进而灭亡。少年狼的父亲是个疯狂的天才,酷爱画人体艺术。他的妻子曾经是他的模特,在那个年代,敢脱光了让人画的,也只是欢场女子。她脱光了站在画家面前,神情紧张,以前她都是脱光了躺在嫖客面前,反而来得放松些。画家只是让她摆着姿势站好或者坐好,没有像别的男人一样压在她的身上或者要求她压在他们身上。
她爱上了这个没有碰过她的男人,尽管她脱光了站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千娇百媚,而他始终专注他的画。后来,她决定免费给他当模特。她说:“按我们这行规定,你碰都没碰我,我不该收你的钱。”
“你们有这样的行规吗?”画家显然在嘲笑她。
她不生气,很认真地点头:“你以后要画我,只管来找我就好,我免费给你画。”
“这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
“要是你再给我钱,我就不给你画。”
他一把拉住她:“那么,我娶你吧。”
娶了她,他却再没给她画过人体。他说妻子是妻子,模特是模特,两者不一样。妻子是用来爱的,模特是用来画的。
她怀孕的这年,他给她画了结婚后唯一的一张画。4个月后,他掐死了她。人们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剖开她的肚子,拿出了一对不满10个月的男婴。其中一个男婴脆亮地哭了起来,而他的同胞胎弟弟在子宫里的时候就已经闷死。
他们的母亲,在一个小时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她的子宫流出第一股羊水后。
王克克始终相信张凉。
他的母亲临死前,给过她一块青玉,质地圆润温和,形如弯月。她答应了张母,要做好张家的儿媳妇,照顾好张凉。
张母得的是红斑狼疮,先是脸颊和鼻梁上有了蝴蝶状的红斑,然后遍布全身。怕见光,老是掉头发,十指冰凉。这是个萎靡华丽的病,在得病初期,那些蝴蝶斑有着摄人的吸引人。看一眼,觉得美丽异常,再看一眼,就会觉得诡异,再看下去,就能闻到死亡的味道。红色的蝴蝶斑和苍白的皮肤,可以让人恐慌。
慢慢,张母失去了造血功能,身体的多个器官被破损。医生宣布张母已经肾衰竭的当晚,张母就死了,好像故意为儿子省了给她换肾的钱。这个守了20年寡的女人,拉着王克克的手,欣慰地离开了人世。
为着让母亲多活几天,身为独子的张凉已经身无分文。王克克在张母闭上双眼那刻,忽然想:至少这是解脱。
张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星期。走出房门后,他就去买了前往北京的火车票。
S城的很多人挽留他,高薪重职都没能动摇他的决心。
王克克想,这次张凉去法国,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就像当初S城的丧母之痛伤到了他一样,北京也一定使他失去了些什么。
她很快在北京有了工作,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当售楼小姐。北京铺天盖地的高楼,使得她难以呼吸。干燥的天气,让她总是流鼻血。看到鲜艳的血洒在地板上,王克克就想到了张母的血液。那个年老的寡妇,牙齿一旦出血总是没完没了。张母的牙齿一出血,张凉总是搂着她,轻声安慰,好像母亲是他的孩子。但是他对王克克的血很漠然。
终于,他拿到了签证,去了法国。在某个傍晚,王克克回到他们租的房子,看到了凌乱的衣柜和抽屉,她以为家里来小偷了。再仔细想了一下,她就知道,不是来了小偷,是走了张凉。
张凉走了,只有一张字条:我欠你的以后还你,咱们分手吧。耽误了你许多年,不能再耽误了。我去法国了,我会很好的。你保重。
王克克蹲在地上,鼻血汹涌地流出来。她低着头,任凭血流下来。还伸手指去抠鼻子,好让血流得更多一些。流血而已,又不是流泪。
她开始吃东西,除了上班,她的时间和精力全都花在吃上。有天,部门经理对她说:“你的形象已经不适合当售楼小姐。”她看着自己肥胖的手掌,努力笑:“北京真是个养人的地方。”
丢了工作的90公斤的王克克行走在北京的街道上,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半个月后,她成了一种减肥新药的实验品。工资很高,还有免费的减肥药吃。
吃了很多药后,她有了轻度的妄想症,总感觉到张凉躺在自己身边,对自己说着温柔的情话。瘦了,似乎比以前更瘦。蹲下去一站起来,就头晕。吃不下睡不着,老是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那家生产减肥药的厂家告知王克克:咱们的雇佣与被雇佣关系结束了,你不再适合吃我们的药。万一吃出人命了,我们无法担待。
王克克这才记起,当初根本没和产家签定合同,自己是毫无保障的一个实验品而已。
断了药的她,不可抑制地胖了起来,甚至超过了没吃药之前的体重。别人告诉她,这叫反弹。
她很能吃,很能睡,脑子一日日清醒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把自己弄丢了。
丢到哪里去了呢?没人知道。
王克克对我说:“子夜,你知道北京让张凉丧失了什么吗?”
“什么?”
“尊严。”
男人的尊严,这绝对是个深刻的话题,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的清。
少年狼的画家父亲就毁灭在了“尊严”上。他娶了妓女,他满以为自己洒脱而不计较,要给那些虚伪的男人作表率。一日,他推开家门,看到自己年轻妖媚的妻子和一个男人在家中闲谈。男人见画家回来,很快就离开了。
画家问已经从良的妓女:“他是你以前的客人吗?”
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你别乱说。”
他把她压在沙发上,狠狠地打了她。她没发出声音,也不辩解,任由他打。此后,打妻子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喝酒喝到一半,他要赶回家,朋友拉他,他说:“不行,我得回去打老婆了。”
后来她怀孕了,已经5个月,可喜的是怀的还是双胞胎。他听到这个喜讯,兴奋极了,拉她去郊外作画。把油菜花画成了罂粟花,明明晴朗的天空画的十分阴沉。
她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画?”
他醒悟过来一样:“是神在牵引我的画笔,这预示着你怀的孩子也许不是我的。我太愚蠢了,我以为你真的会一心跟了我。”
4个月后他们发生口角,他照例掐住她的脖子。她张大眼睛:“你再用力一点掐,如果你是男人的话。”
他加大了力度,直到她再不能发出喘息声。然后,他摇晃着她的尸体大声问她:“你为什么吝啬给我一个解释?那天来我们家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不解释?你们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开了房门,对邻居说:“我把老婆弄死了,你告诉我,那天来我家的男人到底是谁?”
画家被判了死刑。
少年狼一出生就没了父母以及双胞胎弟弟。他在邻居和亲戚的施舍下长大,一位姓李的叔叔每学期固定给他交一次学费。读高二那年,别人跟他说,李叔叔出车祸死了。再有人告诉他,其实李叔叔就是当年被画家误解为妻子姘头的那个男人。
“那他到底是不是?”
“不,当时老李是新调任的户籍民警,那天,他拜访过我们每一家,包括你家。也许你母亲长得漂亮,人又和善,他就多逗留了一下。见你父亲回来,难免胆怯,忘记该和男主人打了招呼。那时候,老李多年轻……”
少年狼问我:“假如你是我母亲,你会对我父亲解释吗?”
“不,我也不解释。丈夫对妻子应该有最起码的信任!”
“要是解释一下,就可以挽回多少东西!”
“这次不相信,我解释;下次他又会怀疑,我还要解释!我难道要活在这样没尽头的解释里吗?”
“子夜……”
“狼,女人也需要尊严。即便曾经是妓女,即便曾经人尽可夫,可是同样要尊严!你们男人总把女人想得很低微,觉得女人的尊严要在男人的尊严之下,先服从了男人!”
“子夜,要是子牙看到你躺在我怀里,你也不去解释吗?”
“我只是在找合适的机会告诉子牙我们的关系,可是一直没找到……”
“你说谎……你是分不清楚你到底爱谁多一点!”
“别逼我!狼!”
“是你自己在逼迫自己,你不够狠心。”
一个月后,24岁的林子夜带着21岁的少年狼,坐上了从北京到新疆的火车。
别人对方子牙说:“少年狼带着子夜私奔了,你没老婆了。”
他们错了,是子夜带着少年狼私奔了。
我决定帮助王克克,先从改善她的体形做起。子牙对我这样的举动多少有点不屑,少年狼则感兴趣得多。我先托朋友给王克克找了个网站编辑的工作,很轻松,相对来说,工资也低一些。工作内容就是每天8小时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摘录点有意思的奇闻逸事,经过自己的改动,再发到公司的网站上。大材小用了,委屈了王克克。
子牙觉得回S城是王克克最好的选择。要是想回去,张凉离开北京去法国后,她就会回S城了。为什么这样辛苦也要留下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她是想找回张凉丧失掉的尊严。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另外一个朋友梦都。
梦都看到我的时候,吓了一跳。传闻中的林子夜只是穿一件红色睡袍就出来见她了,仿佛头发也没来得及梳理。其实我连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寒酸无比。很少出门,不懂得和人打交道。对着装的要求很有意思,没钱的时候,向往高雅和贵气,要整洁和舒适。有了些钱,却连买衣服的时间也没了,打扮自己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说:“你好,我是林子夜。”
这个时髦的女写手,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出于礼貌还是微笑着打着招呼:“子夜,你好,我是梦都。”
她真好看。尽管谁都看得出来她经过了一番刻意的打扮,才有了光彩照人的效果,可是她的确要比我好看。
子牙从房间里出来,然后伸出他的手:“梦都,我看了你的文字,很不错。我是方子牙……”
梦都显然对子牙很有兴趣,林子夜屋子里的男人,倒要比林子夜顺眼得多。子牙穿了淡黄色的毛衣,白色西装裤,身材适中,皮肤白皙。他真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眉眼里又透露着成熟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