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夜捏着身份证,扑到诸葛名优的怀抱,他给她套上了戒指。多年前,方子牙给了她一张假身份证;没想到,多年后,诸葛名优给了她一张真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身份证……未免很困难吧?”
“别忘记我在W城的人际关系,别的没有,朋友总是有的。你别管那么多,总之你现在是有着W城户口的林子夜,你是合法的公民。”诸葛名优不无兴奋地哼唱起了小调。
这个时候,林子夜到W城不过一个月。她和诸葛名优睡在一起,很奇怪,躺在他身边,她一点点欲望也无。而诸葛名优,也没有要和她亲热的意思。他会抱着她,唱歌给她听,直到她入睡。
诸葛名优对林子夜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够原谅我,我有必要告诉你真相——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也就说——我没有性能力——心理上的病态,和身体无关。可是,我很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然后,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林子夜——她是继莫恩然后唯一听到这故事的人。
“其实我也一直没告诉你,我并不是完整的女人,我没有子宫。名优,我们再合适不过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我无法想象和你做爱会怎么样……如果我们到了那一步,我会笑出声来的,实在很别扭。我们只是想有很温暖的生活,不是吗?其它不重要。”林子夜似乎很平静。
“要是你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办结婚手续后再后悔,那就很烦琐了。”
“我不后悔,我们都要忘掉过去,活在最真实的每一天。过几年,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的。”
诸葛名优一把抱住林子夜,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柏拉图式的爱情就这样开始了——当林子夜开始教书,并得到了学校分配的一套单身公寓后,她就搬出了诸葛名优的房子。周末的时候,他们再住到一起。他们最亲密的姿势也只是拥抱,连亲吻也不曾有。
诸葛名优的房子是座小别墅,花了大价钱买的。别墅分为两层,一楼是家庭式酒吧,沿着墙放置了两个大书架,里面就有林子夜的书。二楼是诸葛名优的私人空间,厨房、客厅和卧室。别墅坐落在多落河旁,打开靠河的每一扇窗户,都能闻到多落河特有的淡淡桂花香味。他们说,有心之人才能闻到。
传说中,多落河边曾有一整片桂树林。有个叫才色的未婚少女,在河边生下了一个儿子。乡民为才色的伤风败俗而愤怒,在她身上绑了石头,把她淹死在多落河里。才色的儿子被寄养在外祖母家里,取名天心。16岁那年,母亲才色的冤魂托梦给天心,说河边的桂树林子里,有棵千年老桂树,它就是他的父亲。千年老桂树幻化成斯文秀才,诱骗了才色,使她怀孕产子并含恨而死。天心决定找到千年老桂树,除掉它,为母亲报仇。
但是林子里桂树太多,天心无法辨别那棵才是树妖。天心放了一把火,燃烧了整片林子,自己被困在火海里,没能逃脱。
所以,多落河还有另一种称呼——天心河,河两岸的街道分别叫“天心巷”和“天心道”。左岸的天心巷是居民区,右岸的天心道是商业区。诸葛名优的别墅就坐落在天心道上,可以听到河水的涨落声,还有熙熙攘攘的市井之声。林子夜喜欢上W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天心河的存在。
这是2005年的春末。
林子夜花了1个月时间,适应了W城的生活,喜欢上了那个叫诸葛名优的男人。林子夜不敢说“爱”,那需要时间。有些人在一起一辈子也无法相爱,有些人只要三分钟就可以定下百年之约。但是在林子夜看来,诸葛名优是个能够去亲近的男人,他不危险。况且他们之间没有“性”的存在,简单明了,不需要掺杂私欲。
4月初,林子夜成为了“恩然私立中学”的语文老师。接着,林子夜就认识了陶念如,当然,还有莫恩然。林子夜从没想过要和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发生故事,但是命运的安排总是有着出乎意料的戏剧化。纵然是很有想象力的林子夜,也并不曾预料到。
林子夜以为一切都应该平息下来的,她的生活再无太多变更。和诸葛名优结婚,然后老死在W城。诸葛名优会带她去见他的家人,而且他说自己的父母是很开明的人,非常尊重他的选择。
诸葛名优选择了林子夜,林子夜也选择了诸葛名优,这就是姻缘。
而从此以后,林子夜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上班、下班、领取薪水……这样的妥帖和安全感在她看来,是难得和不可想象的。
所以,林子夜热爱自己的工作。对于教学,她有自己独特的方式。一开始,这方式并不被学生认可,那完全是他们不曾接触过的。林子夜老师在学生们眼里,是个神秘怪异的女巫婆。她给学生布置的家庭作业也许是回家听一首歌,或者去看一部电影。在课堂上,她随时会要求两个学生眼神对视,并且毫无道理地要求他们就着对方的眼神写一篇作文。
有一次,我们的林子夜老师在课堂上给孩子们播放电影。要是播放内容积极的也就算了,她居然给这帮初中生看《失乐园》。在她隔壁教室的老师去教务处反映了情况,教务主任一气之下跑到林子夜上课的教室,一下就拔了投影仪的插头。
“林老师,你这样新颖的教学方式并不适合我们学校。”教务主任显然很认真。
“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他们也都是初中生了,他们懂得的并不会少。”林子夜冷静地应对着。
“林老师,不,林作家!这不比你写作,可以信马由缰,天马行空。你是个作家,是来我们这里体验生活的……可是,学生们经受不起你这样的体验方式呀……他们不应该成为你的牺牲品。”
“谁说我是来体验生活的?我早就不写字了,不可能再写字。”
“那我管不了……要不是陶董一力举荐你……你看,咱们都看在陶董的面上,互相磨合一下吧。你若真的要这样上课的话,怕是陶董也包庇不了你!”
林子夜扶着讲台,有气无力地问着:“陶董是谁?我和他并无私交,也不相识。你要开除我,就请便。”
接着她听到一种极为柔美的女声,这声音柔情里不乏威严,威严里却又有着甜美,让人一时间分辨不出发声者的年龄来:“子夜,你好,我就是陶念如——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陶董。”
林子夜抬起头,看到了陶念如——黑色的长卷发浓密有光泽,它们散落在她的双肩;白色Louis Vuitton的裘皮小披肩里面是一条黑白小格子羊毛孕妇裙,剪裁得体的衣着透露着不同凡响的贵气;漆黑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睿智和聪慧,嘴唇薄得如同两片花瓣,下巴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美人裂。
那次在通往雾林农场的山道上,她们有过一次未谋面的交会。林子夜预料到迟早会再次和陶念如相遇的。但没有料到,这相会发生在一个如此尴尬的时候。
陶念如一手轻按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一手伸过来要和林子夜握手。林子夜有点失态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优雅的孕妇,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好了,子夜,你跟我出去一趟,好吗?”陶念如半歪着脑袋。
“好的。”
两个女人,一个优雅万端,一个神情颓然——看不出谁更年轻谁更快乐——唯一可以看出的是,她们都是女人。
林子夜无比羡慕地看着陶念如的隆起的肚子,之前,她以为失去子宫的自己并不算悲哀。可是此刻,在她面前,这个活色生香的孕妇令她沮丧。林子夜想起那年春天,自己为方子牙怀过一个孩子。她躺在那张散发着浓烈血腥味和药水味的床上,自己的双腿被医生用力分开,医生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屑。
的确,对于熟谙人流术的的医生来说,人流手术太过平淡了。弄死一个不能够出生的孩子,这和牙科医生拔一只坏牙齿、皮肤科医生切除一块坏死的皮肤、外科医生割掉一个坏阑尾是一样的。林子夜睁大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上有一些斑驳的水痕,像是白色稿纸上的黑字。她努力去构思一个新的故事,想用思维的分散来抗拒身体的疼痛。
然而,人流也并没有林子夜预料的那么痛苦——就如同某次痛经。她穿上自己的裤子,走出手术室,对着医生笑了笑。医生面无表情,只是干脆地摆了一下手。
方子牙在门口搀扶住她,她推开他:“一点事都没有,不痛,一点也不痛。”
“为什么你不喊?刚才我们在门口听到别的女人都喊得很大声,你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橙子,你没事吧?”
林子夜摇着头:“关羽在攻打樊城时右臂中了毒箭,青肿不能动,华佗给关羽'刮骨疗毒',做外科手术。关羽一面下棋,一面让华佗切肉刮骨——他就没喊'痛'。我呢?我一边构思着小说,一边做刮宫啊……”
方子牙一把抱住她,他的泪水很快就流进她的脖子里,冷冷的。
不久之后,林子夜就发现自己的子宫总是没来由的痉挛,一次比一次疼痛。但是她没在意,直到她失去了子宫。
陶念如打开车门,邀请林子夜上车。林子夜失神的样子让陶念如很担忧,林子夜的脸上有着有种天生的让人心疼的东西。陶念如忽然想,要是自己是男人,是会爱上自己这样的女人还是爱上林子夜呢?这个问题,似乎很值得问问莫恩然。尽管莫恩然是自己丈夫,而林子夜是诸葛名优的未婚妻。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说不清楚的——很久之前,诸葛名优还是陶念如的恋人呢。
陶念如发动了引擎,问林子夜:“想去哪里走走?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