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捧着一尊精雕细琢的送子观音上前,献到我面前。我见观音眉目慈祥,栩栩如生,便也点头,由着槿汐接过,我才起身相谢:“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一定将这座观音放在寝殿里,日夜敬香。”我郑重吩咐,“槿汐,还不送进寝殿去。”
槿汐接了进去。玄凌看皇后一眼,微微带了笑色,“皇后贤惠。有心了。”
蕴蓉托腮道:“皇后贤惠起来可真贤惠,从前不喜欢淑妃,这会儿又跟亲姐妹没什么两样了。”
玄凌横她一眼,“不许议论皇后。”脸色却冷了下来。
我忙道:“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这珊瑚虽好,但臣妾却不敢擅专。皇后娘娘垂爱六宫,这株珊瑚臣妾想借花献佛,送与皇后娘娘。”
贵妃道:“淑妃敬爱皇后之心,真是难得。只是这珊瑚是皇上赐给淑妃安胎的……”
皇后目光扫过珊瑚,微微一笑道:“本宫什么也不缺,珊瑚淑妃自己留着赏玩就是,可别辜负了皇上和本宫的一片心。”
皇后入座,安然坐于玄凌身边。胡蕴蓉亦不由笑言,“这珊瑚可不是难得的好东西?从前随父亲去看东海渔民进贡的珊瑚,枝桠光洁完整,颜色通体均匀,虽然只有十余尺高,亦是人人称奇,夹道观看。”
皇后执了一杯“竹青”缓缓饮下,笑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彼时蕴蓉的父亲还是先帝的宠臣呢。”
胡蕴蓉原本满面笑靥,闻言不觉放沉了面色。家门之变,父亲的官途陨落,彼时年幼的胡蕴蓉未必不知。所谓世态炎凉,即便身份高贵如她,想必也曾经饱尝。她微微冷笑,矜持地抬起下巴,“这样华美的珊瑚,匀称完整更胜我当年所见那株,更何况高三十余,颜色深赤通透,世所罕见。到底淑妃荣宠深重,不是旁人所能比的。”
她的目光冷冷自皇后面上横过,复又再玄凌身边坐下同饮。这一夜所饮的酒大多出自皇后珍藏,她得玄凌所邀,不欲坏了他兴致,更拿出两坛珍藏多年“水仙陈”,颜色清澈如掬养水仙的清水,气味清甜如盛开的水仙,入口绵甜,后劲却极大,与我所制的“梅子酿”一同入口,更是酒力惊人。
贵妃体质不宜饮酒,德妃饮了几口,问起皇后配制酒石的事,又是当做趣话连篇累牍。荣嫔甫被解了禁足,更依在玄凌身边连连劝酒不已。
今夜月色浅淡如雾,缥缥缈缈如乳似烟。歌台舞榭,一片笙歌燕舞,月色亦就此醉去,何况人哉!
腹中的痛楚隐隐顶上胸臆,再难忍耐。留意过去,满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弦,我目光飘然渐移,直到,触到那一双寒潭深水似的沉静双眸。那道幽深目光,似蕴了戾气的冷箭,缓缓抵达我面前。
我悄然无声地对上那双眼睛的主人,衔了一缕笑意看住。德妃在我近旁,留神片刻笑道:“皇后娘娘慈爱。今日臣妾与贵妃来,不就为了淑妃腹中龙子平安出生么。”
玄凌问我:“淑妃,法师的平安符都送来了么?”
“都送来了。”我唤道,“小允子,拿进来。”小允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盘子,里头放了四个平安符和四个福袋。
我起身回禀:“启禀皇后娘娘,法师说了,这平安符和福袋都是吉祥之物,可祈祷腹中胎儿平安康健。只是要有劳皇后娘娘和两位姐姐与臣妾一同将平安符放入福袋悬挂床头。”
贵妃端然起身:“举手之劳,应当的。”
皇后和颜悦色笑道:“皇上,淑妃有孕,寝殿自然有胎神镇守。臣妾身体不适,又怕是生人进寝殿,冲撞了胎神就不好了。”
玄凌酒劲上来,也懒得再掩饰神色,道:“贵妃与德妃为了朕的皇嗣不在乎区区之劳,皇后又何必百般推诿。”他语气加重,“皇后,你执掌凤印,应该和睦六宫,为嫔妃之表率才是。”
蕴蓉斜着她美丽的丹凤眼道:“淑妃有孕后,皇后一直少来柔仪殿,难怪要自认生人,要是常常走动不就好了。”
玄凌对她的言语并无不满,反而微微颔首。皇后无奈,只得起身答允。
四人起身往里走,小允子和槿汐站着不动,并不跟上伺候。槿汐道:“奴才们身份低微,既不能碰这些吉物,也不能由奴才们送进娘娘寝殿,怕冲撞了神灵。”
贵妃点头,伸手接过盘子,“也对。这些事总是谨慎些好。”
我回首向玄凌笑:“皇上稍等片刻,臣妾与皇后和姐姐们很快出来。”
我正欲入内,槿汐忙唤道:“娘娘且等等,今夜的安胎药还没喝呢。方才娘娘嫌药太烫,现已经凉好了。”
槿汐招手,旁边的小宫女端了药上前。我与槿汐对视一眼,接过药喝了。
小宫女接过药碗退下。我摸着肚子笑:“良药苦口,若不是这一日三次的安胎药,臣妾腹中的孩子怎会如此壮健好动。”
玄凌微笑看着我:“去吧。”
胧月和温宜本逗着乳母怀中的弘曕和灵犀玩,胧月见我和德妃进去,也跟着跑过来,一声声唤道:“母妃,等等我,等等我。”
德妃忙弯腰拦住,柔声道:“好孩子,你在外头等母妃,母妃就出来。”
胧月乖乖听话等在外头,贵妃先入寝殿,将盘子小心搁在床上凤栖梧桐红缎被正中。我先伸手在床角金帐钩上挂好福袋,然后是德妃与贵妃。皇后正取过福袋,德妃听见外头胧月又唤了两声,有些放心不下,忙道:“皇后娘娘,胧月等着在门外臣妾呢,臣妾先告退。”
贵妃含笑道:“胧月今儿是跟温宜玩疯了,孩子们顽皮,我和你一起去瞧瞧。”
我见二人退出,殿中只剩下我与皇后。我强忍着腹中下坠的冰凉疼痛,懒懒道:“多谢皇后娘娘成全臣妾,肯为臣妾亲手挂上福袋。”
皇后系好福袋最后一个红结,淡淡道:“本宫身为皇后,理应如此。”
我扶着腰肢,感受着汤药游走在身体中带来的渐渐强烈的痛楚,尽量保持着如常的神色和声音,“论理应当如此,可是论情,皇后心中一定很恨臣妾吧。”
皇后回转头,看着案上她方才送来的观音,语气冷淡:“本宫送你送子观音,就是能在菩萨面前平心静气,安分守己,不要乱了心神影响龙胎。”
我垂下眼皮,慢慢道:“龙胎是否有影响,全在皇后,不在臣妾。”
皇后挑起精心画过的秀眉,“此话怎讲?”
“难道不是么?顺娘娘心意,龙胎得保;逆娘娘心意,母子俱损。多年来皇后娘娘一直如此统御后宫,臣妾实在很害怕,哪天得罪了娘娘,娘娘就容不下臣妾腹中的孩子,就像当初百般陷害臣妾一般。”
皇后愠怒:“放肆!你居然敢污蔑本宫。”
腹中痛得如万箭钻心一般,那种寒凉的感觉,似冬夜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润上身体。我拉住皇后,对着床边案上供奉的观音,凄厉道:“污蔑?皇后娘娘敢不敢对着神明发誓,发誓从未毒害过皇嗣,从未谋害过嫔妃,更未谋害过臣妾!”
“本宫是六宫之主,怎会与你发誓做无稽之谈!”
我死死抓住皇后的手腕,“皇后娘娘不敢了么?悫妃是怎么死的,庄敏夫人为何再生不出孩子,恬嫔小产,还有臣妾的第一个孩子!一桩桩,一件件,数不胜数。您做下的亏心事,只有自己最清楚!”
皇后恼怒地甩开手,我的手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一滑,便脱出了她的手。我身子一仰,脚下一个不稳,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肚子不偏不倚撞在了紫檀香案的角上。只听“砰啷”一声,普渡众生的观音随着我惊惶而痛楚的尖叫声,碎裂成无数……血气尽往我头上冲来,巨大的疼痛似滔天巨浪吞没了我。
悠悠醒转时,已不知人世几许,只觉得身体了那种空落落的痛楚无处不在——好像身心肺腑都空了一般。手无力垂落一边,似被手温暖的手心紧紧地握住。我勉力想睁开眼来动一动身子,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得一动也动不了。
眼皮微微一动,人影幢幢,有人欢喜地叫:“淑妃娘娘醒了。”
有参汤的温热从口中缓缓流入漫至喉腔、胸臆,仿佛为我注入了一星半点力气。我极力睁开眼,双眸却似闭合了太久,只觉得日光刺眼,几乎要刺穿我的眼睛。已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了,晴光寂寂,慵懒散落。玄凌的声音在耳边惊喜响起,“嬛嬛,你终